回北京的路上,劉躍進跟綁架他兒子那人,聊了一路。回北京沒坐火車,開車。那人三十多歲,瘦,帶一司機。劉躍進和他,坐在後座,邊走邊聊。原來這人跟了劉躍進一天一夜,知道劉躍進昨夜在曹哥鴨棚的事;又跟到北京西站;劉躍進上了火車,他也上了火車;他指指司機:

“他叫老魯,開車跟到保定。”

老魯開著車,麵無表情,也不搭話。

事情說透了,大家無冤無仇,他追劉躍進也好,綁架劉躍進他兒子也好,都不為害命,就為圖財;對已經發生的事情,雙方都知根知底;現在事情有了結果,雙方倒說開了;兩人聊著聊著,發覺竟投脾氣。如不是搭上這事,平日裏碰上,說不定還能成為好朋友。聊間,劉躍進問:

“你貴姓?”

那人也不掖著藏著,說:

“免貴姓方,叫我老方好了。”

劉躍進又問老方,咋想起找他兒子,咋想起去了河南;在河南沒找到他兒子,又在哪裏找到了他兒子。那人一笑,從頭說起。說他受雇於人,尋找U盤;待劉躍進失蹤,大家知道U盤在劉躍進身上;許多人在北京尋找劉躍進,他卻兵分兩路,一邊讓人在北京找,自己帶人去了一趟河南洛水,防止劉躍進回了老家;到了洛水,發現劉躍進沒回老家;順便找他兒子,發現他兒子十天前去了北京,也沒回來。一開始並沒想綁架他兒子,隻是想找到他兒子,就會找到劉躍進;於是扮作劉躍進在北京工地的朋友,找到他兒子的朋友,打聽出他兒子的手機。又扮作洛水人,用洛水街頭的電話,給他兒子手機打電話;上來就問他在哪裏,他兒子說在北京;兒子再問他們是誰,他們說電話打錯了。待回到北京,又用北京的電話給他兒子打電話,說劉躍進被車撞了,讓他趕緊過來;他兒子匆匆過來,算是抓住了他兒子。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兒子,也十多天沒見劉躍進;劉躍進失蹤了,他還不知道;還沒有老方知道的多。他兒子看上去高高大大,膽子卻小,老方扮作警察,說劉躍進偷了一個包,正在通緝;抓不到劉躍進,先拿他兒子頂替;待找到劉躍進,找到這包,再放了他。兩句話,就把他兒子給唬住了,主動交代,這包在他手裏;也不在他手裏,在他女朋友手裏;五天前,女朋友與他鬧了別扭,跑了;他兒子也在找他女朋友;這也是他至今沒有離開北京的原因。老方又帶著他兒子,開始在北京找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倒也有手機,但不接他兒子的電話。老邢又故伎重演,用自己的手機,給他女朋友發了個短信,說他兒子出了車禍,從他兒子的手機上,知道了她的電話;讓她趕緊趕過來。女朋友趕到紅領巾橋下,就被老方等人抓住了,也找到了那包。但找包並不是目的;找包,是為了包裏的U盤。但把包翻遍了,裏麵並沒有U盤,隻好先留他兒子和女朋友幾天,又回頭找劉躍進。前因後果,老方講了,劉躍進也聽懂了。聽懂不是首先著急他兒子被綁架;本來著急,現在急也沒用;開始氣憤他兒子騙他:

“這個王八蛋,沒有一回不騙我,說回了老家,誰知還在北京。他被抓,他活該呀。”

想起那包,又罵:

“做夢也沒想到,兒子也敢偷我。這回知道東西不好偷了吧?”

老方倒不這麽認為:

“你的包,他是你兒子,這叫拿,不叫偷。”

劉躍進又憤恨:

“我一眼就看出,他那女朋友不是東西;偷我,準是她的主意。”

老方笑了:

“那女的沒偷錯,你知道那包值多少錢?”

劉躍進一愣:

“一個包,能值幾個錢?”

老方:

“那包在世界上沒幾個,世界名牌,合成人民幣,值十幾萬。”

又說:

“隻是你兒子的女朋友,也不知道罷了。”

劉躍進大吃一驚。當初丟了一包,又撿了一包;撿到這包,還罵青麵獸楊誌,怪他不會偷東西,偷窮人偷錢,偷富人偷些女人的東西;當時隻顧翻包裏的東西,忘了看這包;就是看了,劉躍進也看不出這包值錢;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包;沒想到富人和窮人,用錢的地方就是不一樣。早知這樣,劉躍進撿到

這包,就不用再找自己丟的那包了。丟的包裏雖然有張欠條,但欠條上才寫著六萬塊錢;而撿這包,本身就值十幾萬。轉了一圈,世界又跟劉躍進開了個玩笑。丟了頭羊,本來撿了匹馬,自己牽著馬,卻不知道。這才叫騎驢找驢。看來不但劉躍進不知道,偷包的青麵獸楊誌也不知道。看劉躍進在那裏懊悔,老方又笑了。這些閑篇扯過,老方才切入正題;有前邊的閑篇鋪墊,現在切入正題,倒不顯得突兀,好像隨意一問:

“你把包裏的U盤,又藏到哪兒了?”

老方這時才問U盤,劉躍進才想起兩人聊天不是白聊;從一個談話,劉躍進就知道這個老方不簡單。事到如今,劉躍進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便說:

“在曹哥鴨棚裏。”

這回輪到老方大吃一驚。他想著廚子會把U盤放到工地,放到朋友處,放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沒想到會放到找這東西的人的老窩。老方一開始有些不信,以為劉躍進唬他;但又沒直接發火,而是盤問細節:

“怎麽放進去的?”

劉躍進:

“那盤一直在我身上,昨天晚上被他們抓住了,趁他們不注意,我扔到了鴨毛筐裏。”

老方仍不相信:

“你昨晚逃走時,為啥不帶走?”

劉躍進:

“怕再被人抓住,放賊窩裏,賊才找不著。”

老方看劉躍進。劉躍進:

“反正我把實話說了,信不信由你。”

老方想了想,這事有些不合邏輯;正是因為不合邏輯,老方信了;老方點頭:

“你這個廚子不簡單。”

但老方並不這麽簡單,對劉躍進的話,仍持懷疑態度;但劉躍進和他兒子在他手裏,想他不敢說假話;就是說了假話,劉躍進和他兒子在他手裏,老方也不怕;待假話揭穿時,老方就不是現在的老方了。一路說著,車進了北京。這時是中午兩點。老方又與劉躍進商量,怎麽拿回這U盤。兩人共同認為,U盤在曹哥鴨棚裏,曹哥的鴨棚,不是一般的地方;隻能智取,不敢硬奪。大白天,明顯不合適;老方不是擔心打不過曹哥鴨棚的人,鴨棚裏有刀,老方身上有槍;而是打起來,容易被人發現;便決定等到夜裏,去鴨棚裏偷出來。老方:

“夜裏那鴨棚有人嗎?”

劉躍進:

“不知道哇。誰知他們今晚有事沒事呀!”

老方想了想,事是不能再等了,遂決定,拿回U盤,就在今天夜裏;沒人拿,有人也拿;沒人,就偷;有人,就來硬的。等到了夜裏兩點,三人開車來到東郊集貿市場。夜深了,集貿市場一個人都沒有。車停在離鴨棚百米開外,往鴨棚打量,鴨棚關著燈,無聲無息,看上去沒人。於是決定偷。誰去偷,車上三人意見不一致。老方和開車的老魯,對鴨棚的環境都不熟悉,劉躍進對鴨棚熟;老方覺得,劉躍進去偷最合適;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但劉躍進不願去偷:

“看著沒人,萬一有人呢?他們身上可有刀。”

又說:

“告訴你們U盤在哪兒,怎麽拿出來,是你們的事了。”

老方:

“你放心去,真有人,等鬧起來,還有我們倆呢。”

又說:

“早點兒找到U盤,早點兒放你兒子,咱們也好說好散。”

見老方提到兒子,劉躍進才磨磨蹭蹭欲下車;但開車的老魯,一把抓住劉躍進,問老方:

“他要趁機跑了呢?”

老方一笑:

“老劉是厚道人,決不會不要兒子。”

見老方提到兒子,開車的老魯才放心了。劉躍進下車,悄悄接近鴨棚,趴門上往裏聽了聽;聽了一支煙工夫,不聞動靜,才轉到鴨棚後身,撥開窗戶,跳了進去。但自劉躍進進去,待了半個鍾頭,還沒有出來。開車的老魯,在車裏開始著急;老方看看表,說:

“再等一等,也許鴨棚裏的人,把鴨毛筐挪了地方呢。”

又說:

“也許,廚子在偷別的東西呢。”

又等了一刻鍾,劉躍進還沒有出來,老方也開始覺得不對勁。兩人欲下車上前觀察,突然發現,“

呼啦”“呼啦”,一陣風似的,跑到車前一堆人,為首的是鴨棚的光頭崔哥;老方兩人掏出鋼珠槍,但光頭崔哥等人,已端著兩杆獵槍,對著車的前玻璃。昨天晚上,老方與光頭崔哥,已在八王墳橋下碰過麵;當時光頭崔哥拿著刀,老方,也就是方峻德拿著槍;方峻德把光頭崔哥逼了回去;現在槍對著槍,光頭崔哥人多,方峻德沒轍了。方峻德收回槍,搖下車玻璃,有些不解:

“你們咋知道的?”

光頭崔哥笑了,用獵槍指指鴨棚:

“廚子在鴨棚,給我們打了個電話。”

韓勝利也在車外的人中,這時掏出手機,有些自得:

“打的我的手機。”

方峻德這才知道上了劉躍進的當。原來他一路說話,也沒有白聊;剛才磨磨蹭蹭,不願去鴨棚,也是做做樣子。方峻德搖搖頭,跟光頭崔哥笑了:

“這個廚子不簡單。”

劉躍進背叛老方,又投奔曹哥鴨棚的人,並不是覺得曹哥比老方好。昨天晚上,曹哥鴨棚的人吊打過他。從保定回北京,他與那個老方,還挺聊得來。老方和曹哥,都是道上的人;兩者對劉躍進,差別不大。他們的目的,都是找那個U盤;老方手裏,還握著劉躍進的兒子;老方對劉躍進的威脅,比曹哥還大。但劉躍進對這個老方不熟悉,不知道他找這個U盤,隻是為了錢,還是找到U盤之後,還要人的命。如僅是為了錢,U盤給誰都一樣;如還要命,U盤交出去,不但他沒命了,兒子劉鵬舉和他的女朋友的命也沒了。從保定回北京,雖然老方也說,找這U盤,就是為了錢;找到U盤,就放他兒子;但劉躍進看老方說起殺人越貨的事,一直笑眯眯地,並不拿這事當事,劉躍進反倒不敢信他。而曹哥鴨棚裏的人找這U盤,卻純粹是為了錢。昨天晚上,劉躍進被鴨棚裏的人吊打,聽曹哥和鴨棚裏的人說話,就知道他們隻知要錢,不知道U盤裏藏的是什麽;當時還替曹哥捏了一把汗。現在投奔曹哥,首先自個兒沒有生命之憂。下一步怎麽辦,劉躍進也盤算好了。先通過曹哥,抓住老方和開車的老魯;接著用老方和老魯,換回他的兒子和他兒子的女朋友;接著再說U盤的事。待說U盤這事時,與曹哥開個價碼,把自個兒丟包的錢,再找補回來。記得曹哥鴨棚裏,有一部電話;自己去鴨棚偷U盤,就有了機會。從保定到北京,劉躍進一路盤算的,就是這個。

光頭崔哥把方峻德二人,押進了鴨棚,打開了鴨棚的燈。方峻德這時發現,鴨棚的血案子上,果然蹲著一部電話。劉躍進正蹲在地上,悶頭抽煙呢。見眾人進來,劉躍進也沒起身,把自己一整套想法,和交換的條件,都與光頭崔哥說了。沒想到光頭崔哥一條也沒答應,反倒說:

“你把事說亂了。”

指著方峻德和開車的老魯:

“他們是他們的事,你兒子是你兒子的事,U盤是U盤的事,仨事;不能因為前兩樁事,耽誤要緊的。”

劉躍進急了:

“那倆事不辦,我就不交U盤。”

光頭崔哥一愣,倒有些遲疑:

“先交U盤,再說換人。”

劉躍進:

“先換人,再說U盤。”

兩人爭執起來。這時方峻德對光頭崔哥說:

“我知道U盤在哪兒。”

光頭崔哥看方峻德。方峻德:

“找到U盤,就放了我們。”

光頭崔哥點點頭。方峻德:

“他在路上說了,U盤在鴨毛筐裏。”

光頭崔哥讓人把幾筐鴨毛,都倒在地上。一地鴨毛中找遍了,沒有那個U盤。方峻德和光頭崔哥,都知道上了劉躍進的當。光頭崔哥從殺鴨子的案子上拿了把刀,來到劉躍進跟前:

“那盤呢?”

劉躍進又開始裝傻:

“當時看它沒用,扔了。”

光頭崔哥用刀逼住劉躍進的臉,沒想到劉躍進不怵:

“殺了我,也是沒見。”

光頭崔哥這時收起刀子,拍拍劉躍進的肩膀:

“不怕你嘴硬,讓你見見另一個人。”

劉躍進吃了一驚:

“還有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