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釜怏怏地上了車,大家坐穩之後,車子發動。

車外夜色幽深,寥寥路燈昏明。

小家夥一反常態,靠在座椅上發呆。

這不是他的性格,難道剛才嚇到了?

寒溪有點緊張。

蘇羽回來把剛才發生的事兒跟她說了,提到了那個有點像裘千尺的客服經理,還提到他抱著小釜從洗手間出來。

寒溪原先沒覺得有事兒,那孩子調皮,遇見的狀況多了,見怪不怪。

可小釜現在這幅沉默的樣子,讓寒溪擔憂起來,難道在背人的地方,小家夥受過什麽傷害?

沒做媽媽之前,不大關注社會新聞。生了兩個寶寶之後,每當看到有虐童案的發生,她都義憤填膺,恨不得把壞蛋揍扁撕碎。

盡管有很強的同理心,可從沒想過,那些傷害會發生在小釜和小穀的身上。

小釜的反應,讓寒溪擔心得心尖發顫。

她小心翼翼坐到小釜旁邊,叫了聲兒子。

小釜扭頭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嗯了一聲,重又扭頭看向窗外。

“小釜困不困?要不要媽媽抱著你睡一會兒?”寒溪努力討好。

小釜搖頭。

“……青州的景色美不美?可能現在太黑看不出來,等明天天亮了,媽媽帶你和小穀到處轉轉,好不好?”

小家夥點了點頭,卻依然沉默。

太反常了,這不像他。

寒溪越發緊張起來,探身湊到小釜旁邊,小聲詢問:“你不高興嗎?是不是遇見什麽……人了?”

她本想問“是不是遇見什麽壞人了”,又怕給孩子有不好的暗示,這才謹慎措辭,沒有加任何修飾。

小家夥瞬間扭頭看過來。

寒溪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感覺就像探秘的時候,一不小心打開一扇門,門裏幽深昏暗,不斷有怪聲發出來,她明明很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卻又心驚膽寒不敢邁過那道門檻。。

她深吸兩口氣,盡量讓自己表情如常,小心問道:“真遇上了呀?是那個禿頭的伯伯嗎?”

小家夥眨眼想了想,果斷搖了搖頭。

寒溪拍了拍胸口,不是那個變態就行。

中年油膩禿頭變態男,想一想都覺得恐怖惡心。

寒溪的反應,讓小釜有了防備。孩子雖小卻不傻,心眼不多不少,也能湊夠八百個。

小家夥可不是那麽好騙的。

他記得以前因為找爸爸的問題,被媽媽訓過,現在還害怕呢。

這次,小釜吸取教訓,決定改變策略,迂回著問。

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兩下,小釜說道:“媽媽姓薑,我跟妹妹也姓薑,好巧啊。”

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寒溪聽了一愣,敷衍著說,“是啊,好巧。”

小家夥順勢抱住寒溪的胳膊,盯著她的臉問道:“可是,蘇羽叔叔姓蘇,他的媽媽卻姓夏;田茉莉姓田,她媽媽卻姓王。好多國外的小朋友,也都是跟爸爸姓。為什麽我跟妹妹,卻跟媽媽姓呢?”

不直接問爸爸是誰,隻懷疑姓氏問題。

小家夥這迂回的一個問題,把寒溪徹底繞暈了。

寒溪腦子裏有點亂,又聽小家夥悵然問道:“我們的爸爸到底姓什麽呢?”

他語氣悵然,不是緊追不舍地追問,也不是歇斯底裏地逼問,而是半含半露發感慨。

表麵上裝作不在意,眼睛卻不時朝寒溪臉上飄。

真是一個小人精。

寒溪無奈苦笑,感慨孩子大了,不好騙了。

細想一下,這次回來的目的之一,就是讓兩個孩子跟宴辭青相認,也就沒準備再瞞著小釜。

她伸臂把小釜抱在懷裏,溫柔問道:“想知道你爸爸姓什麽呀?”

小釜一臉驚喜,點頭如搗蒜。

寒溪抬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尖,溫柔說道:“好吧,小釜已經長大了,有些事兒也該讓你知道了。”

小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迫不及待問:“我爸爸到底姓什麽呀?”

“你們的爸爸呀,他姓宴,名字叫做宴辭青,是不是很有詩意?聽說他出生在重陽節,在中國古代文化裏,重陽節那天要登高望遠插茱萸……”

寒溪喃喃講著,小家夥心裏卻炸開了鍋。

爸爸姓宴,不姓白。

剛才在機場洗手間遇見的那個帥叔叔,不是他爸爸。

啊,好難過!

好可惜!

也不知道爸爸長得高不高,帥不帥,如果沒有白叔叔帥,像那個禿頭伯伯的話,可怎麽辦呀?

小家夥重又頹了下去,眼裏的光,一點一點消散,最後歎了口氣,閉上眼在寒溪懷裏睡著了。

寒溪望著車窗外沉沉的月色,發起了呆。

當年離開之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可上一輩兒的恩怨剛結束,宴辭青還陷在那些複雜的情緒裏走不出來。

他一直躲著她,避免跟她見麵。

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寒溪也是有自尊的,雖然盼著宴辭青回頭,可心底的那點小驕傲,讓她固守著自己的原則。

她隻能接受他是因為愛情回頭,卻不能接受他因為責任回頭。

她猶豫了好久,要不要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他。

有些事兒,衝動之下反而容易激發勇氣,越是琢磨便越覺得心涼,最後連開口的勇氣都沒了。

她怕,怕他說出絕情的話,讓她把孩子打掉。

理智告訴她,兩個人分手了,就該分得徹底,不留任何隱患。

可她有私心啊,一段情,戛然而止,有那麽無奈和遺憾。

她拚命想留下點什麽,以證明兩個人曾經深深地愛過。

孩子的到來,便是最好的證明。

她甚至有點竊喜。

她不敢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假裝跟以前一樣,卻又在麵對自己身體變化的時候茫然無措,隻能偷偷地查資料。

終於,她登上了出國的飛機,站在舷梯回望故鄉最後一眼,她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敢把懷孕的事兒告訴了蘇羽和唐小靈。

聽到那個消息後,蘇羽臉如死灰,那份頹然的樣子,寒溪現在還記得。

唐小靈也好不到哪兒去,慘白著一張臉,勸寒溪慎重,別因為衝動害了自己。

可寒溪已經下定了決心,肚子裏的孩子,她絕不會放棄。

事情比預料的還要好,不是一個,而是一對兒,還是一兒一女的龍鳳胎。

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福分。

寒溪小心翼翼珍視著,她一邊學習,一邊照顧兩個娃,居然也做到了兼顧。

本來想著,再過一年,等她博士畢業之後,再帶兩個孩子回國。

誰知一個月前的某一天,小穀突然暈倒,醫生診斷她得了白血病。

治療的手段有很多,骨髓移植是最直接有效的。

寒溪毫不猶豫就去做了配型,很可惜,沒有成功。

醫生建議抽小釜的骨髓進行移植,可寒溪猶豫再三,沒敢冒險。

小釜還小,才三歲而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忍心為了一個,而傷害到另一個。

於是,她想到了宴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