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真走了,走的時候甚至忘了禦劍。
秦雲盞雖感詫異,卻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
“多些師兄庇護之恩!”他鬆開抱著師雲琢的手,抱拳道。
“我並非袒護於你,怪隻怪他上門造次。”師雲琢神色淡淡,兀自轉了個身。
秦雲盞像個小尾巴似的追在他身後。
“這個黎真,就是因為我當眾拒絕了柳吟川的邀約才記恨於我,活活一條柳吟川的走狗!”他喋喋不休道:“他嘴上說要讓我後悔,其實巴不得我回心轉意!可我也要臉麵的好不好!當初覺得我什麽都不是,棄我若敝履,現在想讓我回去少說也得三跪九叩吧!還想讓我磕響頭?嘿!我又不賤!我就賴在簫下隱居哪兒也不去了!”
師雲琢一語不發。
秦雲盞說:“師兄不愧是師兄,剛才那一劍令我大開眼界!”
“我不曾拔劍。”師雲琢淡淡道。
“但勝似拔劍!”秦雲盞激動的握拳:“師兄,我想學這個!”
師雲琢不答。
秦雲盞纏他有點兒纏習慣了:“師兄你就教教我唄~~~”
兩人步伐交錯,師雲琢無意中被絆了一下,身形趔趄,秦雲盞忙伸手去挽,“師兄小心!”
堪堪站定,師雲琢怔了怔,臉上的血色浮起又褪去,他垂眼看著地麵,“我方才踩著什麽了?”
“是我的腳啦!”秦雲盞吸著氣玩笑道:“師兄你就算不肯教我,也不用故意踩我腳吧!”
師雲琢沒吭聲。
他的眸光像是分散在光與空氣中的塵埃,無處不在,卻又虛晃的仿佛不存在。
秦雲盞注視著這張清俊無暇的臉,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舉起手試探性的在師雲琢的眼前揮了兩下。
師雲琢眯了眯眼,眸光依舊渙散,全然沒有跟著他手部的動作挪移的意思。
秦雲盞的心一陣猛然下墜,澀然開口,“師兄,你眼睛——”
“我方才好像已經說過我眼神不好使了吧?”師雲琢道:“你沒聽見?”
“啊?我,我以為那是——”秦雲盞張口結舌。
他腦袋“嗡”了一陣,像是被巨石砸中,喉嚨處泛上一陣陣酸苦懊悔的滋味。
“不是借口。”師雲琢點破了他心底的疑惑,同時掙脫了他攙扶的手,“是事實。”
男人緩步前行,語調如古井無波:“不僅我盲是事實,黎真與你說的以及外麵傳的那些,也都是事實。”
秦雲盞:“啊?我其實也沒聽到什麽——”他依稀覺得這話題不該繼續下去,試圖岔開,“我對師尊心向往之!不如還是帶我去見見師尊吧!”
“非我不想帶你覲見師尊,隻是我也已經兩月有餘不曾見到他。”師雲琢道:“現在想來,黎真說的也不無道理,你與柳乘風交好,不該因為一時之氣選錯了路,想要問鼎仙道,鳴鼎劍宗的確更加合適。”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在了秦雲盞前麵,最後的背影清瘦縹緲,像一隻隨時會振翅離去的白鳥,“秦雲盞,客套的話不多說,你若後悔了把腰牌還給我即可,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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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師雲琢沒有把門甩到秦雲盞臉上。
但秦雲盞卻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了一絲“決絕”的意味。
比之前他任何一次生氣、責備都要來的疏離冷漠。
秦雲盞用力抱住自己的頭。
來之前,他信誓旦旦的對師雲琢說“師兄,我其實仰慕你已久”,可到頭來連人家有眼疾都不知道。
來之後,他又大肆宣揚鳴鼎劍宗對自己有多麽的求而不得,仿佛拜入簫下隱居隻是他用來與鳴鼎劍宗談判的籌碼。
至於柳乘風......不提了,師雲琢定是知曉了他們曾經義結金蘭的事實。
綜上所述,他像個感情騙子,把單純的師雲琢騙的團團轉。
捫心自問,他入簫下隱這麽些天,師雲琢待他不可謂不是掏心掏肺,體貼入微。
這換誰誰能不生氣!?
秦雲盞內疚懊悔的快要發瘋。
他不明白為什麽原文中從未提過師雲琢有眼疾,更沒說過簫下隱居曾經曆瀕臨散夥的危機。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但所有的問題堆砌在一起都比不過一件事。
他傷了師雲琢的心。
這個認知讓秦雲盞掏心挖肝的難受,遂在湘妃林裏暴走。
他師兄一看就是那種很難哄的人啊!
分分鍾把他逐出師門。
雖說他犯的這些過錯被逐出師門也是活該,可他不想就這麽離開師雲琢。
腳下忽然踩著一片紅楓。
湘妃林方圓百裏種的都是湘妃竹,偶有一些矮灌木長在裏頭,掉下來的葉子也都是青棕色的,這片紅楓落在其中分外顯眼。
秦雲盞好奇心重,彎腰撿起,發現這是一張紅楓箋。
是誰無意間落下的嗎?
剛才誰來過來著?
秦雲盞想了想,黎真。
唔,那就沒必要拾金不昧了。
他將紅楓箋翻了個麵兒,見上麵以簪花小楷寫了幾行字。
“八月初三,桂宮廟會,敬候君來。”
桂宮是招搖山附近的木犀鎮的別稱,桂宮廟會指的是木犀鎮一年一度的集會盛典。
秦雲盞一拍腦袋福至心靈。
廟會上好吃好玩兒的東西肯定特別多,他去弄上一兩件回來贈與師雲琢,再三跪九叩真誠道歉。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的美人師兄興許能回心轉意呢!
哄女朋友差不多也就是這幾個步驟吧!
雖然他沒有女朋友。
秦雲盞立刻滾回師雲琢的房門前,扒著房門哼哼唧唧:
“師兄兄!!我下山一趟!!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我捎給你啊!!不要你錢的那種!!”
他舔著個臉嗷嗷叫喚了半天,如石沉大海。
雖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秦雲盞仍然有心理落差。
“師兄兄!!你不說話我就隨便整活了!我買什麽你就吃什麽,我帶什麽你就收什麽!”他嘀嘀咕咕:“反正是花我的錢。”
聽得一人笑道:“哦?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秦雲盞一愣,循聲看去,他們客舍的屋頂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紅衣女子,那女子看起來稍年長,個頭甚高,朱唇瓊鼻,桃花美目,生的是勾魂奪魄。秦雲盞一時未反應過來,那紅衣女子已飛身而下,一步至他跟前,單手挑起了他的下頜。
這待遇前所未有,要知道自他穿書至今,這張臉不叫人退避三舍也叫人畏而遠之,秦雲盞一時有點兒懵,聽對方感歎道:“好一張俊俏的小臉!”
秦雲盞:“......”
他憋了半天,“你瞎啦?”
“我又不是不帶觀瀾的師雲琢。”對方道。
秦雲盞:“......”
“世人看皮相,我卻看骨相,骨相乃是淩駕於皮相之上萬倍的存在,俗語有雲,美人在骨不在皮!”
對方的聲音比尋常妙齡女子要低沉些,悅耳磁性。
秦雲盞沒明白:“所以呢?”
紅衣女子道:“我叫鳳香,鳳凰的鳳,香氣撲鼻的香。”
秦雲盞:“......好名字。”
“你叫秦雲盞對吧?”鳳香說。
秦雲盞:“合著你是慕名而來?”
“確實,你這張陰陽臉居然能把七星六獸台上的六隻辟邪都嚇昏過去,整個扶玉仙盟都傳遍了!”鳳香興高采烈道。
不知道他有什麽好高興的,總之秦雲盞很震驚,“那六隻辟邪昏過去關我什麽事!明明是因為——”
頓了頓,他意識到那天晚上也沒別人在場,悶聲道:“算了,說了也沒人信,他們肯定隻信他們自己願意相信的,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你知道就好。”鳳香說:“所以別太在意人家的看法。”
“那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專程圍觀我這張臉咯?”秦雲盞沒好氣道。
“聽說你要去桂宮廟會?正好我也想去,不如結伴吧?”鳳香說。
“結伴就結伴,跟我的臉有什麽關係?”秦雲盞道。
“我這麽美,帶的伴兒不能醜。”鳳香嚴肅道。
秦雲盞:“......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你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
“我呢,精通梳妝飾容。”鳳香熱切道:“你把臉借我練練手,我保準把你臉上這胎記遮的嚴嚴實實的,讓你這俊俏小郎君返璞歸真!”
秦雲盞:“練......手?”
鳳香頓了兩秒,自信挽尊,“是......迷戀的戀。”
秦雲盞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不了不了,我一個大男人塗脂抹粉的像什麽樣子!”他連連擺手。
鳳香聞言冷笑道:“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形象都不打理,那才叫丟人呢!”
“我有內在!內在你懂嗎!”秦雲盞據理力爭。
“外在那麽醜,誰看你內在啊!”鳳香說。
秦雲盞:“......”
“不信是吧?”鳳香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拖著他就往傳送陣走,“咱們就這樣去桂宮廟會,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看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