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梁總親生的孩子。”楚吟看著莫朗不加掩飾愕然的雙眼,“你告訴我,我知道了。”

莫朗仍然發愣:“然後呢?”

楚吟反問:“然後什麽?”

“我……”莫朗不知道自己心裏的“然後”是什麽,他沒想過楚吟聽到這事的具體反應,但他覺得,楚吟,或者任何一個人,聽到這種事的反應,不會僅僅如此。

楚吟:“你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莫朗下意識的點頭,這事在他心裏藏了這麽久,從未跟人提起,今天會告訴楚吟,理由很複雜,他最強烈的想法是傾訴,尤其是,傾訴的對象是楚吟,楚吟有看法,他沒理由拒絕。

“我和梁總梁夫人接觸的機會很少很少,卻能感覺的到他們對你很好,表麵的客套可以裝,關心、疼愛是裝不出來的,或者說,能裝一時,裝不了這麽久。”這些道理,楚吟相信莫朗都懂,“他們對你,和對梁少爺,我看不出差別。”

從說出那句“我是梁家領養的孩子”後,莫朗一直處於呆滯、木愣的狀態,楚吟說的話、做的動作,他都聽進、看進耳朵和眼裏,但他不知道做什麽動作說什麽話給楚吟反應,隻能愣愣的握著杯子。

“我和梁少爺不熟,但他是真的把你當大哥,撇開其他因素,梁總、梁夫人、梁少爺三個人,是真的把你當家人。”

楚吟說到這就住了嘴,往莫朗碗裏夾了菜,然後自己專心吃起來,她說的話莫朗不會沒想過,能把梁氏這麽大的攤子交到他手裏,本身就代表了一種信任,她聽穆烽說過,他對繼承公司沒什麽興趣,梁氏的事他也不會參與,都交給莫朗。

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為什麽會有這種近乎絕對的信任,楚吟不知道,但無疑 ,莫朗是幸運的人。

楚吟一向不是多言之人,一如剛剛的陳述,簡單,沒有美妙的修飾詞,隻是最直白的幾句話,卻不停在莫朗耳邊回**。

“他們是真的把你當家人。”

“梁總和梁夫人對你的關心疼愛,不比對梁少爺的少。”

“梁少爺是真的把你當大哥。”

莫朗輕輕拿起筷子,眼前浮現某一日,也是在餐桌上,梁道提出,讓莫朗接他的擔子:“你來梁氏,這小子不適合在商場走動。”

梁道口中的小子,自然就是梁穆烽。

彼時,梁道已有退休打算,莫朗跟在父親身後在梁氏已經曆練一年多,他原本以為,梁道的打算是讓他作為梁穆烽的輔助,從沒想過梁道會把整個梁氏交到他手裏。

下意識的看梁穆烽,這個弟弟一貫大咧咧,據說跟朋友合夥做餐飲生意挺賺錢的,但梁氏不是家庭作坊的微小企業,梁道把公司直接交給莫朗,梁穆烽會怎麽想?

梁穆烽似乎早有準備,麵容絲毫不變,仍然笑嘻嘻的:“那太好了,以後我再到處玩就沒有愧疚感了。”

莫朗一愣。

“話是這麽說。”郭琦有些不同意的拍小兒子腦袋,“你總不能什麽都不管,你大哥會很辛苦。”

莫朗又是一愣。

梁道搖頭:“還是算了,這小子不適合幹這塊。朗朗……”

梁道畢竟是男人,年近六十,不像郭琦那般,對孩子的寵愛溢於言表,這是莫朗第一次聽梁道喊他“朗朗”,短暫的怔愣之後迅速回道:“爸?”

“你很適合接我的手,以後我會慢慢把梁氏的管理交到你手上,當然,管公司不是過家家,你會遇到困難,但沒關係,我們父子倆商量著。”梁道一貫的威嚴,語氣卻是柔和,“你覺得,你能勝任嗎?”

那時候的莫朗,考慮的不是自己能不能管好梁氏,而是——父母和弟弟,真的願意把梁氏交給他。

梁氏是梁道一輩子的心血,莫朗不知道梁道花在這個公司上的確切心血,可僅僅在梁氏曆練一年多時間,他就能大致估計,幾十年,把梁氏帶到如今的規模,梁道所付出的,絕對不止一點點。

梁家交到他手裏的,不僅僅是一家規模中等的企業,更是一家人對他絕對的信任和接納。

郭琦見莫朗發愣,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笑道:“以後你就要辛苦了。”

“媽,你,你也同意嗎?”莫朗不敢眨眼,盯著郭琦看。

郭琦半認真半玩笑的笑:“我當然同意,公司是你爸爸這麽多年的心血,交給穆烽我可不放心。”

言語裏的意思——交給你,我才放心。

梁穆烽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客廳博古架上拿來一瓶梁道珍藏的好酒,對父親搖動瓶子;“爸,喝嗎?”

“喝!”梁道眼睛發亮,身體原因,郭琦對他喝酒把控的很嚴格,他已有兩個多月沒碰過酒,今天是絕佳的機會。

郭琦沒說什麽,隻叮囑小兒子:“你爸隻能喝一點點。”

梁穆烽倒了四小杯酒,最少的給梁道,其他三人一人拿到一杯,梁穆烽率先站起來把酒杯舉高高:“慶祝我哥接下我爸的衣缽。”

“爸、媽、穆烽……”莫朗被身邊的郭琦拉著站起來,他到現在還有些如在夢中之感,這事發生的太突然,但最讓他發懵的是父母和梁穆烽的反應,“你們真的決定了嗎?我不知道……”

梁穆烽搶著接過莫朗帶有顫抖的話音:“就這麽決定,哥,以後,梁氏就辛苦你啦!”

梁道和郭琪一起點頭:“你可以的。”

莫朗飛快吞咽嗓子,把那股澀澀的淚意吞到肚子裏,然後他主動把酒杯舉到餐桌中間:“幹杯!”

梁道郭琦和梁穆烽相識一笑,同時伸手,“叮當”一聲,四個酒杯相碰清脆的聲音格外悅耳:“幹杯!”

莫朗覺得杯中白酒的度數一定很高,入喉辛辣,差點辣出他多年不曾出現的眼淚。

回憶結束,莫朗開口問楚吟:“如果你是我,會,會怎麽樣?”

“如果我是你,會好好工作,把梁氏發展的更好,會按照梁總和梁夫人的期盼,開心的生活。”楚吟抬眼,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梁總和梁夫人希望你能幸福。”

梁道身為父親,沒有和莫朗聊過這些,但郭琦不止一次跟莫朗說,你們兄弟倆,好好生活,我們做父母的,不要求你們什麽,你們幸福就好。

所以,即便有跟梁氏實力相當的公司想同梁氏聯姻,梁道和郭琦知道兩個兒子不感興趣,從來沒強迫他們;

所以,莫朗在跟郭琦說他和楚吟住在一起的時候,郭琦問都不問楚吟的背景和家庭情況,隻是欣喜的讓莫朗帶楚吟回來給他們看看;

所以,這一切的事情,莫朗早就心知肚明,但接管梁氏住到現在的房子後,他仍然時不時會不安、惶恐,他不知道這一切會不會永遠存在,會不會有消失的一天,那時開始,他極少回家。

不是不願回去陪伴家人,隻是心魔難除,莫朗不是不明白,他所擔憂不安的事情多半隻是多餘,但總是會忍不住去想啊……

“那天我和你一起回家,梁夫人在廚房跟我說,希望我以後多多去玩,我想,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明白。”

楚吟去梁家玩,莫朗必定一起,這應該是郭琦最想看到的。

莫朗咬了一口麻辣魚,花椒的麻和辣椒的辣同時衝向莫朗的鼻子,讓他鼻子發酸:“是,我明白。”

這三個字出口,楚吟知道莫朗大概明白過來了,或者說,莫朗從來都是明白的,他聰明,所有的理智分析他應該早就懂,他什麽都明白,跨不過的,隻是心裏那道隱形的牆。

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種和他所想所思高度契合的分析,他怕當局者迷,所以,他需要旁觀者,以另外的視角,去說給他聽,分析給他看,讓他知道——即便身上沒有流著梁道郭琦的血液,他也是梁家的一員。

羈絆和牽掛,是親情裏最重要的部分,有時候,它們比血緣的存在還珍貴。

一頓晚餐和夜宵性質相互結合的飯,吃出了兩人的百般滋味。

結了賬離開餐廳,楚吟去隔壁便利店買酸奶,莫朗的視線膠著於她的背影,在夜色、路燈、街邊店麵明亮燈光多重交織下,他的眸子逐漸變得深沉,良久,楚吟從便利店出來,他輕輕笑了起來。

這個夜晚,對莫朗來說,注定會銘記很久很久。

次日是周日,莫朗和楚吟打了個招呼,驅車來到父母的住處,不意外的,梁穆烽仍然不在家,郭琦說他昨天下午回來,早上又離開了。

郭琦見隻有莫朗一人回來,不免有些失望:“沒把阿吟帶來嗎?”

“下次帶她過來。”莫朗看看梁道,又看看郭琦,有些猶豫的說道,“爸,我想和媽單獨說幾句話。”

梁道哼了一聲:“有什麽話,能和你媽說,不能讓你老子知道?”

郭琦拋過去一個名為“命令”的眼神:“你先去外麵,我和兒子說會話。”

“……”梁道敢怒不敢言,冷哼著去了書房。

郭琦滿意,扭頭,見莫朗正撓頭,另一隻手攥著抱枕使勁,看的郭琦膽戰心驚的:“你再用力,抱枕要破了。”

莫朗想笑一下,但實在勉強,扯出一個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看的郭琦越發驚奇,這是怎麽了,這麽緊張,既然是跟自己單獨說,不讓梁道聽,那肯定不是公司的事。

能有什麽事,讓她這個向來穩重的孩子這麽抓耳撓腮的?

擔心再這麽下去莫朗會把頭頂撓禿,郭琦忍不住問道:“有話跟媽說?”

莫朗認真點頭:“是的媽。”

“那你直說,跟媽有什麽不好開口的?”郭琦哭笑不得的同時越發好奇,到底是什麽事,這麽吞吞吐吐的?

莫朗忽然把抱枕扔在一邊,兩隻手分別放在兩條大腿上,背部挺的筆直,把郭琦看的一愣一愣。

“媽。”臉上爬上一層清淺的紅暈,莫朗看著郭琦的眼睛,把已經在心裏重複了幾百遍的問題問出口,“你,你知道,怎麽跟人家表白嗎?”

呃?這是郭琦的第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