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嗎？
我怎麽會哭呢？
我茫然伸手摸向眼角，手心裏一片濕潤。
我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擦拭。
可我越擦，淚水就湧出得越多。
我在難過？
我在為那個被我親手殺死的孩子難過？
這真是荒唐！
我根本就不愛那個孩子！
根本就不愛！
我緊緊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拚命壓製心中。突然克製不住的悲痛。
正在我陷入悲痛，無法自拔時，清兒抱著我，軟乎乎的小手，輕輕地拍打著我的後背。
“母親別哭，清兒再也不貪玩了。清兒會保護好母妃和母親，會做一個好皇帝，一個比父皇還要好千倍百倍的好皇帝……”
稚嫩的童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隻是短短幾句話，便道明了這副小小身軀裏的責任和重擔。
我的心中既心酸又感動，情緒也逐漸緩和下來。
我的理智再次占據上風，我擦幹眼淚，笑著把他抱在懷裏，安慰道：“對不起清兒。”
“母親隻是有些想家，所以失態了。”
清兒點了點頭，脆生生道：“那母親要回家看看嗎？清兒是皇帝，母親無論要什麽，清兒都可以給你。”
看著他小大人似的模樣，我忍不住噗哧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溫聲道。
“清兒在母親禁足的那三年裏，偷偷來看過母親許多次。”
“每一次，清兒都會趴在那個小洞口裏，和母親說很多話，說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
“還帶來了許多，母親愛吃的桂花糕和小玩意兒。清兒是母親的光，母親已經很滿足了……”
話語間，我已經確認隨侍的婢女，並沒有看向這裏。
我偷偷從袖口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塞進清兒的手裏，神神秘秘道。
“所以，母親這一次，要給清兒一個小禮物。”
清兒好奇地打量著瓷瓶，卻並沒有打開：“母親，這瓶子裏有什麽呀？”
我微笑道：“有黎國的太平盛世，和你母親的幸福。”
“隻這兩個，你隻能選擇其中一個。”
“如果你選擇陪伴和天下，就把母親給你的這個瓶子偷偷扔掉，不要告訴任何人。”
“如果你選擇你母妃的幸福，那麽就把這個瓶子交給她。”
“但切記，必須在第四天才能抉擇，否則就不靈驗了。”
清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把瓷瓶藏在袖口裏。
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起身就要離開。
沒走幾步，清兒就在我的身後喊道：“母親，你要去哪裏？”
我沒有回頭，笑道：“母親想出宮玩一玩。”
“那母親什麽時候回來呀？”
“三天後，母親一定回來。”
我的心隱隱作痛，不敢再說下去，隻能快步離開。
身後，清兒大聲喊道。
“那清兒要早早放學，和母妃一起做好母親最愛吃的桂花糕！”
“清兒會早早地守在宮門，母親一定要早點回來的啊！”
清兒話語中的期盼和赤誠，讓我聽得心裏更加酸澀。
我不會告訴他真相，也不會告訴他，我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但等他長大後，他會體諒到我的苦衷。
出宮的第一天，街道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我擠出人群，去了群豔坊，點了最好的飯菜，選了當初最喜歡的大眼妹。
可老鴇告訴我，大眼妹已經被人贖了身，嫁做人婦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頗為欣慰。
知道她這幾年，他們夫妻恩愛還生了三個孩子後，心裏更是為她高興。
老鴇湊上前問我，那個和我一起來的生瓜蛋子怎麽沒來。
聽說當時，他被很多姑娘圍住，可他卻羞得到處跑，話也不會說，臉都紅了一大片。
我知道，老鴇口中的生瓜蛋子，是燕承瑞。
聽到她的描述，我的腦海裏，甚至浮現了他那困窘無措的模樣。
我笑出了聲，悶了口酒水：“他死了，他不會再來了。”
老鴇臉色一僵，趕忙道歉，又歎了口氣補充。
說那一日，和我們一起離開的那個紅衣少年，也很久沒見。
他倒是和姑娘們玩得開，但隻來過一次，便再也沒來過，惹得群豔坊的姑娘們，害了許久的相思病。
我笑著放下酒杯，深深地歎了口氣。
當初我們三人，一起查案，一起歡笑，同甘共苦，何等暢意！
如今，最溫潤的那個，變得最狠毒冷血，最終湮滅塵埃。
最鮮衣怒馬的少年，背上弑君殺母的罵名，被最信任的四哥，囚禁在方寸之地。
而我……
我抬頭看了眼，我們三人曾經共處一室房間，仰天大笑，眼眶濕潤。
而我，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自詡要潔身自好，絕不動心，不相信任何人的穿書女。
終究被這冰冷的製度和權勢，削去傲骨和執著，成為真正的嶽風盈……
想到這裏，我扔下一錠金子，拿起桌上的酒瓶，深深地灌下一口，笑著轉身離開。
這一晚，我回到了早已經無人的瑞王府，走進了驚棠閣，睡在了那張我和燕承瑞躺過的大**。
床很冷，被子很硬，朽木的氣息，隨著破舊的窗戶透過的寒風，向我吹了過來。
但這一夜，最怕冷的我，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寒冷。
我就這麽靜靜地躺在**，撫摸著身側的枕頭，觸摸著燕承瑞曾經躺過的地方，腦海裏思緒紛飛。
事已至此，我以為我會想到，我和燕承瑞是如何彼此傷害，不死不休。
可一閉上眼睛，我的腦海裏全都是，我和燕承瑞快樂溫馨的過往。
他會緊緊地抱著我，給我溫暖。他的眼睛，永遠都是那樣溫柔，他的話語，永遠都是那樣堅定不移。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我想一定是我瘋了，想著他死了，自己的心腸就軟了，所以就忘記了他對我的狠毒。
但這一瞬，我卻突然大徹大悟。
我想起燕承瑞曾經說過，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愛他，說當時的我，沒有發覺，隻有他自己刻骨銘心。
如今想來，他卻是字字誅心。
是的，我愛他。
愛他愛到骨子裏，愛到願意為他去死。
可是，我也恨他。
恨到得知他殺了雲生後，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到，那所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的牢籠。
恨到親手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恨到一次又一次地殺了他和嶽書瑤的孩子。
恨到聽到他終於暴斃而亡，會仰天大笑，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