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經歸於塵土。
我對他愛也罷,恨也罷,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樣想著,我漸漸陷入沉睡。
夢裏,皆是我那些不敢,也不願觸碰的美好回憶。那些和他歡樂,亦或者痛苦的過往。
黎明已至,我緩緩睜開眼睛,枕頭上是一片濕潤。
我擦幹眼淚,徑直走出房門,在王府裏逛了一圈。
燕承瑞從前為我種下海棠花,如今已經長得很高了。
隻是寒冬臘月,不是海棠花盛開的季節。
後來我被困在皇宮裏,也從未看到過他們的開放。
我摸出袖口中的香囊,是我繡給燕承瑞的那隻。
我打開火折子,毫不猶豫地點燃。
火舌一點一點地吞噬,我看著它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連同我那顆死去的心,一同被呼嘯而來的寒風,吹散在天地間……
這一天,我沒有回到雲深村,而是來到了一處偏僻的桃花林。
我知道,那個村子,在我們被燕承瑞帶離後,便已經被他燒成廢墟。
而今寒冬已至,桃花樹隻剩下粗壯的枝幹,沒有入目的溫暖。
時隔三年,我仍舊記得雲生站在桃花樹下,向我和芝蘭奔來的模樣。
他那樣好看的眼睛,溫柔閃亮,像極了當初的燕承瑞。
我的心弦微動,心也變得卑鄙齷齪的。
我時不時地看著他,貪戀他那雙眼睛。可當他親口說愛我的時候,我卻無法對他的愛做出任何回應。
他不生氣,也沒有傷心。
隻是說,一定會證明給我看,說他的愛,是世界上唯一能夠配得上我的。
我隻當他年少輕狂,所以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等他長大以後,他就會明白我根本就不值得。
可他根本就沒有長大,就為了我的自由服毒自盡。
這樣熱忱善良的少年,到死,都在為我開心。
他說,我終於自由了,他要我一定要逃出去,再也不要那座冰冷的牢籠……
可他不知道,自從他死在我的懷裏的那一刻起。
我就再也不能逃脫,那座名為“傅雲生”的心籠。
我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撫摸著嶙峋的枝幹。
是我對不起他,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穿書女,這樣滿是罪惡和鮮血的人,死後能不能見到雲生。
如果我能見到他,我想親口對他說一聲道歉。
如果不能……
我笑著呼了口氣,慢慢地收回了手。
那就讓我魂飛魄散,再也不入輪回吧……
“嶽姑娘,我家主子有請。”
一個陌生冰冷的嗓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我心下一動,轉過身來,麵前是五六個黑衣人。
“OK那就前麵帶路吧。”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拎著裙子,走到他們麵前。
為首的男人似乎遲疑了下,並未動身:“姑娘當真願意跟我們走?”
我蹙了蹙眉,不解地笑道:“不是你們要我跟著你們走的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連護在我身邊的暗衛統領,都沒有現身。”
“要麽,他被你們幹掉了。要麽,他被你們困住了。”
“總而言之,他是沒什麽好下場。”
“你既然敢找到我,說明清楚我的身份,也知道絕不能傷害到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討苦吃,做些無謂的掙紮呢?”
那人眸光一閃,慢慢點了點頭,拿出一條黑布,蒙住我的眼睛,帶我離開。
再次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殿宇中。
向我緩步走來的,正是出征三年未歸的燕承鈺。
“四嫂,好久不見。”
燕承鈺笑著在我麵前站定,拉著我,扶我坐到桌邊。
我看著桌子對麵,為我倒茶的燕承鈺。
記得初見他時,是在群豔坊裏,那時他一身紅衣,薄酒微醉,光彩照人。
那個時候,他是十八歲的少年將軍。意氣風發。
七年過去,他如今二十五歲。
而在這六年裏,他經曆了三年囚禁,三年邊關廝殺。
被親哥哥背叛,奪走了心愛之人,背上弑君殺母的罵名……
他眼眸裏的清澈,不複當初,如今隻剩下風霜和肅殺,還有鬢角的白發。
我握緊茶杯,心中隱隱作痛:“這些年,你受苦了。”
他眸光微顫,卻勾了勾唇,戲謔道:“始作俑者已死,如今也算得上苦盡甘來。”
我點了點頭,盯著他笑道:“所以,你要篡位登基嗎?”
燕承鈺沉默片刻,便意味深長地看向我,笑道:“這本就是屬於我的皇位,如今物歸原主,怎麽算得上篡位呢?”
我垂眸一笑,輕抿了口茶水:“當初是誰登基並不重要,如今已經成為定局。”
“燕承瑞才是名副其實的皇上,他的孩子,是名正言順的新皇。你若趁機兵變上位,那便是**裸的謀逆。”
“謀逆如何?兵變又如何!難道我就應該背上千古罵名,把本屬於自己的皇位,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相讓嗎!”
他拍案而起,胸膛劇烈地起伏,眼眸通紅,滿是恨意和憤怒。
“從前他活著,我沒有權力,我為了瓏琪,我不得已忍受著他的淩辱,不能謀反!”
“如今他死了,我為什麽還要忍受,這本就不該由我承受的痛苦!”
他痛苦嘶吼,身疲力竭。
“他活著的時候,是萬人之上的王,他享盡了榮華富貴,掌握了別人的生死,活得恣意痛快!”
“可他是壞人!壞人為什麽會有好報!”
“為什麽他無論活著還是死了,你都要向著他!”
“四嫂你明明知道當年的真相的,不是嗎!你明明是最正直最仗義,你為什麽要讓我忍受這麽多痛苦!”
“為什麽不幫我!為什麽!”
燕承鈺的連聲質問,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沉默不語,愧疚和自責無處可逃。
可我不能認輸,因為一旦認輸,我答應過清兒和嶽瓏琪的承諾,便會煙消雲散。
我默默掐著手心,努力克製著洶湧而出的情緒,淡淡道。
“皇位對你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
“如果你在乎這個位置,當初便該利用手裏的禁衛軍,殺了燕承瑞,以絕後患。”
我抬起頭,他的怒容逐漸消散,我繼續笑道。
“而今,你之所以爭得皇位,隻不過是為了讓瓏琪回到自己身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