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當時徐清翊這麽輕易就讓他奪走了命魂, 原來是暗地裏留了一手。
蘇紈看向手裏的雪青魂魄,本來虛弱的命魂竟恢複了生氣,繼續散發著淺淡的柔光。
陸杳的傷有靈契護著, 大致不算嚴重, 反是薛獒本體無蹤, 剩下一個日漸衰弱的命魂,按理來說是撐不了多久,但當初他以魂體布下結印後,曾吸收赤洲地脈與靈獸靈氣複生, 整個軀體相當於獸界的萬靈之源,那時薛獒也渡了部分靈氣在他體內,遂他要想救活這人其實並不難。
隻是他沒料到徐清翊會留下薛獒半條命,畢竟以他對他的了解,這人認定了世上的魔鬼邪精及妖魈魑魅皆行律誅滅, 對薛獒也定不會手下留情, 遂徐清翊一反常態時,他還覺得他是想借此威脅他,好取他性命, 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 以至於他也搞不清楚, 徐清翊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蘇紈立於雲頂,鷃藍衣袂與青絲隨風飄動,閉目時全身靈力融進魂氣,刹那間白雲中生出綠波,可見表麵波光粼粼狀的漣漪, 天麵如翡翠玉鏡, 汲取世間相符於魂氣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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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的深林裏依舊獸氣紛騰, 銀灰的濃霧夾雜著血腥氣,襯得這方地界更加幽冷。
貼滿符文的陣法織成一張細密紛雜的網,陣法中困著個身著霜白雲紋縐紗的男子,其麵目疏朗,風姿清雋,似是枝子上的荼白梨花,豔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
隻是他衣襟前一片鮮紅,脖頸處有好些徐徐淌血的傷口,仔細一看,且能瞧見其間銀光閃爍的鱗片。
“怎麽還不來?”
他自言自語道,眼裏的溫度一點一點冷下去,再是習慣性地伸手去拔頸邊的鱗片,從皮肉上狠狠撕扯下龍鱗後,一道新的傷痕陡然出現,而他臉上卻沒有絲毫感到疼痛的情緒。
“赭玄怎麽還不來找我?”
他的視線變得支離破碎,心跟生了鏽一樣,動也不動了。
“我從來都不恨你。”
那人之前是這樣對他說的。
真是可憐,原來赭玄連恨都不恨他,要是他沒出現他麵前,說不定他早就把他給忘了。
心髒劇烈地顫抖著,連帶著灰色的眼仁也發起顫來。
怪不得他一靠近他,他就總是避之不及,他定是嫌他肮髒、醜陋,所以連碰都不願碰他。
想到這兒,他握著滿是血跡的龍鱗,稍一用力,鋒利的鱗片便劃破他的掌心,刺進掌紋裏。
無所謂,不管用什麽手段,就算讓他再恨他一遍,他也要被他記在心裏。
男子得意地笑起來,眼裏卻黑洞洞的,滿是將要窒息的絕望。
可他都這樣威脅他了,為什麽他還是不來找他?是這條狗對他沒這麽重要?那誰對他重要?那隻叫陸杳的白虎嗎?
他胸口翻騰起一陣陣讓他幾近發狂的嫉妒,酸澀與忿恨充斥滿目,心頭的苦意一直湧到嘴裏,拔掉的龍鱗從手裏擲出,飛向一排被釘在樹幹上的捕獸人!
指關節被龍鱗利落地削斷,淒厲痛呼聲響起,道人們痛得滿頭大汗,涕淚直流,含糊不清的求饒聲未曾斷絕過:“獸王,啊不,獸神爺爺,是小的有眼無珠,得罪了您,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小的一條活路!小的們對天發誓,今後一定好好做人,再,再再也不捕獸了!”
“你們捕不捕獸,跟我有什麽幹係?”
他人雖然站在陣法裏,但陣法對他絲毫不起作用,“那些獸本就該死,你們想殺便殺,最好將它們全部殺幹淨!”
說這話時他疾首蹙額,似乎想起什麽憎惡不已的事,其語氣無比陰冷寒涼,像是從幽暗地底爬出來的索命惡鬼。
頭頂天色忽變,他神色也跟著生變,仰頭看那銅青色的鏡光朝山北照去。
山林中的銀灰獸氣立馬收作一團,化勁風衝向鏡光,將其與山北隔絕開!
隨後他以地上的血為引,血氣在陣中擴散,北側黑霧漸濃,而其眼前也慢慢現出一具血跡斑斑的軀體。
被龍鱗釘在樹幹的道士趁其分神,咬牙忍痛逼出體內的鱗片,並用殘缺的二指取出數根滅獸長釘,麵露凶色地刺向陣法中的白衣男子。
陣法裏的人察覺到動靜,隻稍微側眼,緊接又被上方的鏡光吸引去,他眸光一厲,忽是屏去周身的部分獸氣,身後飛來的長釘沒了獸氣阻擋,徑直刺進他身體,並逐漸封鎖住他體內靈丹的靈力。
那道士見此大喜,忙拿出纏滿符文的銅劍,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陣法邊,先看了眼方才被這人召出來的軀體——雖也是個人的模樣,但其腦袋兩側有獸耳,口中露出獠牙,看來同樣是隻能化人形的獸,可惜好像已經死了。
再看向倒在陣法裏的人,哪怕其衣襟前全是血,滿頭青絲淩亂,麵容蒼白,也沒顯出狼狽,反有一種即將凋零的殘破絕豔。
先前被釘在樹上的屈辱和惡念一起,他拿劍挑開他的衣衫,能見其身體上的鱗片隱現,瞧著極度漂亮,冰冷的劍鋒在他肌膚上劃過,最終抵在這張滿是殺意的臉上。
“美人兒,你剛才不是囂張得很嗎?怎麽現在隻能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苟延殘喘了?”
他在他麵前蹲下,想伸手去撫摸這具雪白的身體,邪惡的笑容方停在臉上,一道青光猛然從他背後劃開,將他一分為二。
那衣衫不整的美人收起眸裏的萬般嫌惡,嘴角扯出一抹扭曲又豔麗的弧度,勾人似的瞧著站在屍體身後,渾身散發著徹骨寒意的青年。
可這人的目光隻在他身上稍作停頓,轉而移開看向地上的獸人,並取出命魂放回他體內。
陣法裏美人的眼眸頓時暗了下來,像隻凶獸似的呲了呲牙,一把撲過去抓住他的手,惡聲惡氣道:“倘若這條狗不在我手裏,你定不會管我死活對罷!”
“師兄,”蘇紈平淡地看他一眼,“即便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仍會選擇救你。”
他當然明白以徐清翊的實力不可能鬥不過這幾個捕獸的道人,這家夥就是故意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推開他的手時,眼前的人直接逼出體內的獸釘,再催動丹田裏的靈丹之力,不要命的將靈氣渡往薛獒的心脈中。
“你找死不成!”
蘇紈連忙施法隔斷相連在他二人心脈的靈力,再以真元護住眼前人的命魂。
這家夥跟條蛇一樣纏在他身上,如同沒有骨頭似的往他懷裏鑽,悶聲道:“赭玄,你不用救他了,你救我罷,我為救他也快死了。”
“……”
蘇紈覺得他師兄自打變成龍後,這腦子就跟他做人時不太一樣了。
屋內的鑲金獸銅爐冒出縷縷煙氣,沉水香四溢,整個屋子都浸在一股醉人的清甜裏。
徐清翊褪下帶血衣衫,墨黑發絲垂墜在沾了血跡的肩頸邊,襯得肌膚愈白,血跡愈紅,仿佛隻要輕輕觸碰,就能在上麵留下鮮豔的痕跡。
他垂首時,側臉半明半暗,隻目不轉視地盯著坐在麵前的青年,帶著貪欲的視線從他的眉眼到挺拔的鼻梁一路滑過,再是顏色淺淡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顎以及凸起的喉結骨。
蘇紈眼裏隻看得見他滿身的新傷舊傷,撥開其肩側遮住傷痕的青絲後,他忽是問他:“師兄,你是怎麽變成龍的?”
徐清翊神色變了變,青灰眼珠裏浮上異色,森森然地望進他眼裏:“很荒唐是罷?我曾立誓斬遍世間邪祟惡獸,到頭來自己也變成了惡獸,真可笑。”
他慘淡又陰冷地笑起來,當著他的麵扯下一片龍鱗:“你看,多惡心,就算拔掉了也會重新長出來,這些年我隻能靠這具肮髒的獸體苟活,原本死了就能解脫,可是赭玄,見到你後,我又不想死了。”
他眼裏湛著幽光,緊緊盯著他的臉:“我把角折斷,把鱗片全部拔下來就好了,赭玄,你別推開我,也別嫌我髒,好不好?”
蘇紈攔住他想繼續拔扯龍鱗的手,他知道以徐清翊孤傲的性子,他願意以龍身活下來就已經是萬般不易了,但他沒想到,他是見到他才想要活著。
他撫了撫他的後頸,輕聲道:“師兄,在我眼裏,不管你變成什麽,都是最好的模樣。”
其實不論是龍也好,是人也罷,在他眼裏,他永遠都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是懸在高空永不沉陷的皎月。
麵前的人愣了愣神,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抱緊了他。
蘇紈自然不會看見,這人滿心獨占的欲望排山倒海地傾來,心髒裏名為貪婪的窟窿變得越來越大,眼裏隻剩下瘋狂而偏執的火光。
他想要赭玄,極想要。
他不斷汲取著他身體的溫度,總覺得永遠都不夠。
是這個人太好了,他甚至都舍不得殺了他,他想要活著的赭玄,會救他,會喚他「師兄」,對他很溫柔的赭玄。
屋內的氣氛逐漸甜膩,蘇紈鬆開徐清翊手腕的時候,他腕上已經多出了一條薄青東陵玉細珠手串,手串邊掛著兩枚秀致的銀竹節,碰撞後會發出輕微的響聲。
徐清翊懶懶瞟了眼手腕上的玉串,玉串真氣充盈,壓製住了他體內大部分靈力。
“師兄,我用靈府真元凝化在你手上,你要想解開,隻能以全力震碎真元,但同時你心脈也會受損,所以這段時間,得委屈你呆在我身邊,哪兒也別去。”
蘇紈不怕惹惱他,先將話挑明,這人的修為不在他之下,他必須把他留住,好找到將他變回人的法子,讓他能盡快回到南華道,但又擔心他喜怒無常,像之前一樣險些要了無辜者的性命,遂隻得出此下策。
徐清翊撥了撥手腕上的玉珠子,將額頭抵在他頸邊,他清楚自己若是震碎真元,這人何嚐不會心脈受損,赭玄這樣做,分明是要與他一損俱損。
不過,他本來就想呆在他身邊。
他從他脖頸邊仰起臉,舔了舔他滾動的喉結,並用手去解他的腰帶,想褪下他的衣衫。
蘇紈身體一僵,迅速推開懷裏的人,想起今日之事,他正顏厲色道:“師兄,你不能像這樣隨意與別人親近,也不能讓別人隨意親近你,知道嗎?”
被他推開,他眼神暗了暗,輕佻地看著他:“你不是別人。”
“我也不行。”
蘇紈搖搖頭,想著這種事為什麽還需要他教他,這家夥在南華道這麽多年,沒把為人處世學清楚就算了,怎麽連男女之事也搞不清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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