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天去高架橋下的廢棄車場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梁銜月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因為處理的及時,家裏的藥物也齊全,雖然傷口不小,但是沒有發炎,眼看著是沒什麽事,隻需要等到血痂脫落就行了。

不過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所以今天去挖樹苗出力的還是梁康時。

大爺家的櫻桃樹苗確實如他所說,已經被曬得半死不活,梁銜月和梁康時一大早就起來,趁著這會兒天氣還不熱,趕緊把樹苗挖出來了事。

櫻桃樹苗個頭不大,根係也不是很發達,挖起來還算容易。葡萄藤深埋於地下,怕挖斷了根,梁康時和大爺的兒子小心翼翼的用鐵鍬慢慢掘著土,大爺在一邊囑咐著種植葡萄的注意事項。

“這葡萄要少氮肥多鉀肥,結果的時候和下果以後多上肥。”

“冬剪一定要及時,往年都是在冬至前後,剪去多餘的枝條葡萄才不會凍死,明年春天能長得更繁茂。”說到這裏,大爺突然頓了頓。“現在不能這麽算嘍,去年冬至的時候雪都下好幾米厚了,得早點冬剪。”

那邊兩個人已經把挖出來的葡萄藤抬起來放到推車上了,大爺緊追幾步說道:“冬剪後記得埋土,在旁邊挖一道深溝,把修剪過的葡萄藤從架子上拿下來,折一折放到溝裏埋起來,第二年春天再刨出來。”

梁銜月父女兩個離開以後,大爺的兒子不解道:“你要是實在不舍得那葡萄藤就別換雞仔了,雞肉也不是非吃不可。”

大爺哼了一聲:“雞生蛋,蛋生雞,將來有蛋又有肉,守著這破葡萄有什麽用,去年冷成那樣,今年還不知道能不能結果。”

他兒子奇怪:“那你還那麽依依不舍,說個不停。”

“我說這麽多,就是讓他們好好種,種得不好也不要來找我了!”

————

挖出了葡萄藤和櫻桃樹以後,梁銜月趕緊和梁康時推著車往家趕,推車剛停在院裏,甄敏就麻利的關上院門,三個人一起進海島把果樹種下來。

葡萄就種在院子裏,和菜地挨著,都在海島別墅大門的正前方,一推門出去一邊是蔥蘢的菜地,另一邊是爬滿架子的葡萄藤,看著就賞心悅目。

櫻桃樹種的遠一點,和梁銜月之前種下的蘋果和桃子樹放在一起,將來說不定能形成一片果林。為幾棵果樹移栽準備好的樹坑已經早早挖好,裏麵還施了一些底肥,隻希望幾棵果樹能成活,哪怕今年結不出果子來也行,隻求不要像之前移栽過來的杏樹那樣沒過幾天就枯死的徹底就行。

把櫻桃樹和葡萄藤種下以後,幾人又去昨天那位嬸子家裏,她不僅按約定好的拿出來一棵差不多今明兩年就會結果的棗樹苗,還送了三四棵隻到大腿高的小棗樹,這些棗樹生長在大棗樹旁邊,是從大棗樹的根部發芽,芽又成長成新的樹苗。

這種小樹苗隻有從大棗樹邊移栽走,再過上三五年才能長大到能夠結果的程度。

嬸子其實也不知道梁銜月要這麽多樹苗做什麽,隻當是家裏的果樹去年凍死了,準備砍了補種一些。門前屋後都是枯樹是會破壞風水的,可這麽小的樹苗也經不過什麽風霜,要是再來一場去年冬天的暴雪,怕是一棵也難活。

她心裏這樣想,嘴上當然不能說出來。人家要是不想換了,自己家的小雞仔不是也沒了。隻是笑嗬嗬地幫忙把樹苗拿到推車上,還用破布蓋上,這會已經十點,太陽升得很高,梁銜月家住的不算近,可別讓樹苗半路就曬死了。

“哦,還有這個,西瓜種子。這是好品種呢,結的瓜又大又甜,是去年買的種子,我們自己家種過的。”

梁銜月接過種子,珍而重之的收起來,今年這個酷熱的夏天能不能吃到爽口的西瓜,就得看這包種子了。

————

自從梁家村小超市拿出了雞仔以後,村裏的人也知道了到這家超市如今仍然在開業,而且還能買到不少有用的東西。要是實在沒找到自己需要的商品,可以跟那個膀大腰圓的店主提,如果需要的人多,他下次去市裏進貨的時候會幫忙留意。

除了和梁康時一起去市裏進貨,黃一峰一般都待在小超市裏。

梁家村的民風不錯,從暴雪以來,小偷小摸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搶劫這種惡□□件是從來沒發生過。搶了村子裏的人,那可是千夫所指,以後都別想在村裏抬頭見人了。

現在村裏來了一些外人,沒有暴雪封閉時那麽安全了,但是小超市售賣的商品隻有日用品,黃一峰也怕出事,平時用商品換來的糧食也不會放在小超市裏,攢上一些要麽搬到梁銜月家放著,要麽搬回黃一峰家裏,小超市裏不放糧食,相對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來說就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即使有那麽幾個混混逛過來,見到黃一峰也要掂量下自己的體格能不能打得過他。

但是和梁康時一起去市裏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車上載著大量的糧食,不止一次遇到想要攔車的人,後來他們學聰明了,不管路上的人用什麽理由騙他們停車,兩個人都隻當做看不見。

來回幾次以後,他們發現這生意其中的利潤還不少,就看能不能慧眼識珠,從市裏的各個倉庫裏找到村裏人用得上的貨品,像是上次的防曬網,這東西在市裏不怎麽稀罕,用處不大,在梁家村可是大受歡迎,讓黃一峰大賺一筆。

其實這間小超市梁康時也有參股,隻是占比小,除了一開始的時候出了些物資做啟動資金以外,就是在黃一峰進貨的時候陪著一起去,護送用來交易商品的糧食。

安城一直沒有陷入混亂中,這讓他們的生意還能做下去。隻是汽油的消耗讓人心疼,而且也找不到補充的途徑。

————

這天依舊晴空高照,蟬也被這古怪的天氣迷惑,早早地從土裏爬了出來,飛到樹梢聒噪。

梁銜月正在空間裏割韭菜花,又一茬韭菜他們一時忘了吃,長得太老了,最後放在那裏任由韭菜生長,開出花來,梁銜月不想白白浪費了,準備做韭菜花醬。

甄敏申請進入空間,她一進來就急匆匆地到處找梁銜月,語氣慌張:

“村裏來了兩個警察,說是在抓逃犯,他們說逃犯是個女的,手臂有一道傷口,開的車也是咱們家那款。月月,你說是不是找你的?就因為你拿的那箱東西!”

梁銜月心頭一跳,自己怎麽突然成了逃犯?

她手裏的韭菜花被攥出綠色的汁液,空氣中韭菜的味道更濃鬱了。

“我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梁銜月思來想去,總覺得警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得把她拿了快遞貨車裏的東西就把自己列成逃犯,更何況那還是在垃圾堆裏拿的。

她擼起自己的袖子,看到上麵的傷痕依舊明顯,尾端較淺的傷口血痂已經掉落,留下一道白印,嚴重的地方還沒徹底愈合,隻要挽起袖子,一眼就能看到長長的傷口。

“我去看看。”梁銜月放下袖子要出去。

甄敏攔著她不讓她去。“他們找不到人就會走了!根本就沒人見到你受傷,咱們家的車也隻是個再常見不過的品牌,村裏開這個車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他們根本找不到你!”

梁銜月拍了拍她的手:“媽,既然這樣,我出去看一眼難道他們就能把我從人群裏揪出來了?我不弄清楚是不會放心的。”

那個箱子裏涉及到了槍,梁銜月擔心一味的躲避不是辦法,麻煩遲早會找上門,最好想辦法一次性解決,一勞永逸。

梁銜月洗幹淨了手,又找了口罩和帽子戴好,決定去村口看看。

那兩個“警察”還在,因為聽說提供線索有獎勵,圍觀的村民們都絞盡腦汁的回想自己有沒有遇到符合條件的人。

梁銜月佯裝十分感興趣,湊到近處聽了一會兒,仔細看清了兩個人的打扮,心裏確定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警察,穿著的是不知道哪裏買來的保安服改裝成的警服,不仔細看倒真看不出來。不過梁銜月也不會站出來揭穿他們,這個時候他不能吸引這些人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她扯了扯袖子,退出了人群。

回到家以後梁銜月就開始思考起來,到底怎樣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她正沉思著,梁康時從外麵走進來,壓低了聲音對梁銜月說道:“那兩個人已經走了,他們明天要去臨山村找人。”

梁銜月抬頭:“爸,你也在那堆人裏啊?”

梁康時毫不猶豫的點頭:“那當然了!我一直待到人群都散了,才聽說這兩個人商量著明天去臨山村。”

“他們這麽容易就放棄找人了?”梁銜月奇怪道。

“沒有!”甄敏也從大門口出現,她一把鎖上了大門,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原來她在通知過梁銜月有人到村裏找那一箱東西以後也同樣出了門。她看到那兩個假冒的警察在沒有獲得有效的線索以後去了村長家,想要拿到梁山村的戶籍信息,挨家挨戶的排查,還有村幹部跟著。

“村長給了?”梁康時追問道。

“給了,他們有警官證。我又不能衝上去說他們是假的,我還暗示過和我一起去的萬翠了,她沒看出異常,辨認不出這些是假警察,沒法幫我出這個頭。所以我趕緊回來了,月月你快藏起來吧!”

“要是我藏起來他們才會更懷疑我。”梁銜月無意識地攥著桌角,“那他們從哪裏開始排查?”

甄敏說:“好像是先從外麵來的人先查起,這些人流動性大,他們可能是怕人聽到消息跑了,所以先去查這些人。然後是有車的村裏人……”

說完,她擔憂的看向梁銜月。

梁銜月突然抬頭:“爸,你去找那幾個人,就說你可能見過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就在臨山村。”

“月月?”兩個人都十分不解。

“不行,爸,你不能去,那些人知道我手臂受傷,說不定也知道你的體貌特征。媽,你去。相信我,我能對付得了。”梁銜月語氣篤定的說道。

甄敏和梁康時對視了一眼,雖然心裏忐忑,還是選擇相信女兒。

“我這就去。”

————

“你說你見過我們說的這個通緝犯?在哪裏?”

“在臨山村,我也不確定,就是你們說通緝犯手臂上有一道還沒愈合的傷口,我見到的那個年輕姑娘手臂上也有。剩下的沒有什麽符合的,沒見到附近有什麽車。”甄敏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

卷毛已經是一副激動不已的模樣,一聽這話就不停的用眼神暗示張奇,恨不得下一秒就跑到臨山村,把這個偷他們東西的女人抓住。

“天氣這麽熱,你為什麽要跑到臨山村去?”穿著假警服的張奇警覺的打量著甄敏。

“是這樣的。”甄敏心頭一跳,臉上表情依舊如常,“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家上個月在洪水裏救了一戶人家,他們家住在村裏最西邊,和臨山村挨著。前兩天他們來我們家送謝禮,一籠子雞仔,挺貴重的。我就想著拿點東西也送到他們家,兩家多走動一下,結果我也有挺多年沒在村裏住,對那邊不太熟,迷路了,直接跑到臨山村去了。

我就到處打聽,遇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女孩,她說我走錯路了,這裏都出了梁家村,到了臨山村的地界。天氣熱,她袖子挽起來,我看到她手臂上好長一條傷口,結了痂。”甄敏大概比量了一下,“這麽長,看著怪嚇人的,我記得可清楚了。”

甄敏說完,也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她說的這段話真假摻半,即使這兩個人去驗證,絕對找不出漏洞來。畢竟這天氣出門的人少,沒人看到她跑到村西也很正常。

這下連張奇都激動起來,他從來沒說出要找的那女的體型如何,可麵前這個大嬸卻指出來她高高瘦瘦,的確和監控裏看到的特征符合。

他裝出一臉嚴肅的樣子:“這位同誌,謝謝你的配合。要是你提供的線索準確,我們會給你獎勵的。”

甄敏連忙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

在甄敏提供線索的時候,梁銜月已經馬不停蹄的來到了臨山村。

臨山村和梁家村背靠著同一座山,梁銜月看到一條上山的路,又仔細把周圍這一片都摸清楚。這才上了山,她想到辦法了。

其實剛上山時,她急匆匆的尋找自己想要的地形,累得汗水順著脊背淌下,內心也焦急如焚。不是沒有想過幹脆把這兩個人留在山上。

但是她不能再惹更大的事了,梁銜月對整個事態的全貌並不清楚,隻知道自己卷進了麻煩裏,她手裏的抗生素和槍支很可能是贓物,所以追查自己的人也絕非善類。梁銜月摸了摸放在口袋裏的槍,如果不到最後關頭,她不會用這東西的。但要是情況危急,她最需要保證的還是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在山上做了一番布置,梁銜月又趕緊下山去。她取出一個自己以前從未帶過的茶色眼鏡,用頭巾把頭發和下半張臉也遮起來,緊緊地係上。

看到左右無人,梁銜月又從空間裏取出農具來,在一塊空地上假裝鋤草,守株待兔。

沒過多長時間,張奇和卷毛就急匆匆地趕到。

他們先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故伎重施拿出警官證來問村長家的住址。

“村長住的離這可遠咧,我們這是村東,村長住村西。你們得順著條路一直開,然後再左拐,走出一段路看見的那一條巷子,從西數第六家就是了。”

兩個人被說的一頭霧水。知道偷他們東西的那人就是在這附近被看見的,兩個人也不想再去找什麽村長,直接向麵前這個大爺打聽道:“你們這附近有沒有住著一個年輕的女的,挺高的,手臂上有傷,很長的一道傷疤,應該還沒愈合,可能開著車,但是不是必須有,因為車可能是借的。大爺,你給我們提供線索,我們會感謝你的。”

大爺果然認真思考起來:“最近回村的年輕人還不少,誰受傷了我倒是沒注意。”

他聽說是抓逃犯,第一反應當然不是本村人,都是一個村子的鄉親,怎麽會成了逃犯呢?於是大爺壓低了聲音:“我跟你們講啊,就我家不遠處,山腳底下那些人家,洪水的時候受損特別嚴重,那些房子都成了危房,原來住在那裏的人都搬出去了。後來從市裏跑過來好多人,他們住到些空房子裏去了,十幾個人擠在一個院子裏,亂糟糟的,還總想著偷我們村裏人的東西。我們村裏人都不和他們打交道的,我看要是有逃犯,一準是他們院裏的人。”

這倒是個重要的線索。從市裏跑來的人,裏麵有車的人家應該不少。

張奇問清了地址,帶著卷毛朝那邊去了。

梁銜月眼看著兩個人朝這邊走,悶頭鋤草,頭也不抬。等到張奇攔住她,問起關於“逃犯”特征的事。突然慌張的把鋤頭一扔,不經意的露出手臂上的疤,轉頭狂奔而去。

“站住!”兩個人立刻抬腳追上。

梁銜月並沒有直接帶著他們上山去,那樣未免太過刻意。而是先在附近轉了一圈。她邊跑邊回頭看去,兩個人的體力有些超乎她計劃的充沛,現在之間的這段距離太近了,不方便她做接下來的動作。還得多轉幾圈,可是引起臨山村村民的注意就不好了。

梁銜月心裏猶豫,腳下卻猛的發力,轉過一個牆角,瞬間進了空間裏。

她跑得喉嚨一陣腥氣上湧,蹲在地上休息了好一會,隻希望自己的計劃順利,最好一會離開空間的時候不要被這兩個人撞到,不然她隻能……

梁銜月喘了兩口氣,數著數過了兩分鍾,一咬牙又出現在剛才消失的牆角。這兩個人很可能已經追過來了,發現自己不見蹤影,又回過頭向人打聽。

現在是下午四點多一點,太陽依舊熾熱,在外麵活動的村民很少。張奇兩個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在牆角邊種菜的男人,趕緊上去問道:“看沒看見這裏跑過來一個女的?”

那男人一抬頭,看著年紀倒是不大,眉目冷峻,汗水順著額角流下。他看了一眼麵前這兩個人身上劣質的警服,還有挽起的手臂上露出的半截紋身,什麽也沒說,冷漠的給他們指了一個和梁銜月跑來時相反的方向。

張奇兩人沒有懷疑,順著他指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梁銜月鬆了一口氣,她剛剛跑過來的時候沒注意到牆根底下站了這麽一個人,還怕他真的把人指到自己這裏。

謝了。她在心裏默默的說道。

然後一轉身朝著山上跑去。

“張哥,我、我要中暑了……”卷毛把警服扯開,露出肚皮來,“這衣服太厚了,歇一會兒吧,我衣服都濕透了。”

張奇沒理他。“那女的跑哪兒去了?是不是進哪個院子裏了?”

他左右張望,視線瞬間凝住,大聲喊道:“你看往山上爬的那人是不是就是她!”

卷毛趕緊也去看,半山腰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緩慢地向上攀登。“就是她!”

兩個人又咬著牙朝山上走。

這個距離才剛剛好,梁銜月看到自己吸引了兩個人的注意力,一直不遠不近地吊著兩個人。山上的樹木密集,互相遮擋陽光,長得倒比村裏見到的零星幾棵樹茂盛許多,樹葉沒被曬枯,依舊蓬勃生長。

“她、她太能跑了。”卷毛的臉紅通通的,後背上一大塊濕透的痕跡。

張奇也覺得肺裏好像在冒火,他咳嗽兩聲,汗水滴到了眼睛裏,刺痛了眼球。

“別停下,追!”

他們剛跑出一步,突然靜謐的山林裏傳來一聲慘叫。

“啊!”

兩個人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卷毛有些激動:“她肯定是被絆倒了,我們趕緊抓住他!”

正走著,張奇突然伸手攔住他:“停一下,這是個懸崖!”

卷毛趕緊刹車。“懸崖?”他低頭看去,這片區域的灌木很多。擋住了麵前的視線,他小心翼翼的把身體探出去,看到他們的腳下正是一片如斧鑿般的峭壁。往下看去隻能看到崖底隨著微風搖動的樹頂。

“你看那裏!”卷毛指著山崖下樹梢上掛著的頭巾和一隻鞋。“她掉下去了。”

微風中樹冠搖曳,露出的林地裏隱約看到女人的頭發,她看起來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張奇愣了一瞬,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完了。”他喃喃道。

卷毛也有些心驚膽戰:“這麽高的山崖,她掉下去了一定死了,是因為我們她才……”

“她是因為誰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能再也拿不回那些東西了!”張奇大聲的怒吼著。

“也不一定,還有別的線索……”卷毛也說不下去了,其他的線索根本就沒辦法區分出那兩個人,隻有傷疤這一條,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在那道傷疤徹底愈合把這人揪出來,可是現在人沒了。

他們在周圍找著去懸崖下邊的路,要繞很遠的一段路才能下去,而且他們並不熟悉這裏的山路,走出不遠就迷失了方向。

張奇頹敗地蹲了下來,他潛意識中覺得哪裏不正常,可是又說不出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反複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可他現在到底是蟬,還是螳螂?

他猛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旁邊一臉無措的卷毛。蟬飛走了,自己卻不能在這裏等著黃雀到來。

“我們跑吧。”

“跑?”卷毛一臉呆愣。“可是……”他好像想明白了,找不到貨,江哥一定會收拾他們兩個的。

“我們跑去哪?”

“先跑再說,不能再等下去了。江哥的人一直跟著我們你知不知道?我們從另一邊下山,趁著他們還沒跟上來。”

————

梁銜月在空間裏待了半個多小時,才換了一身裝束出現在山上。進入空間以後她不能知道外麵的情況,還特意把手機固定在了一棵樹上,幫自己拍下進入空間以後懸崖上的視頻。

她出來以後,四下無人。於是立刻解下手機,查看起來。

那兩個人果然追上來,見到自己“墜落懸崖”失落又無可奈何,很快就離開了。其實山崖下根本就沒有人,她就是把在快遞盒子裏找到的假發一起扔了下去,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那兩個人看到頭發就想當然的以為那裏趴著一個人。

梁銜月本來要關掉視頻,但是不小心拉到了視頻中斷,意外發現又有幾個人出現在懸崖上,看起來是跟著前兩個人留下的痕跡追上來的。他們也探頭看見了懸崖下的頭巾和鞋,交頭接耳了一番,梁銜月沒敢把手機放在太近的樹上,視頻聽不清聲音,隻看到那些人也急匆匆地走了。

這下該結束了吧。梁銜月想著,隻要他們覺得自己掉下山崖死了、失蹤或者重傷,即使在堅持尋找,新線索也全是錯的。

手機視頻依舊在播放著,竟然出現了第三夥人。

這讓梁銜月始料未及,她仔細辨認著,認出這好像是在臨山村給追自己的兩個人指錯誤路線的青年男人。

梁銜月看到他和前兩批人一樣探頭向懸崖下看去,不同的是,他向著下麵喊道:“下麵有人嗎?有人掉下去了嗎?”

他喊的聲音很大,視頻裏錄得清清楚楚。沒有得到回應,他折斷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做手杖,慢慢走出了畫麵,消失之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梁銜月好像看到他想從不那麽垂直的崖壁爬下去。

千萬不要!梁銜月猛地站了起來。

梁銜月站起來踏出兩步,突然有那麽一瞬的猶豫,她要是現在出現,將來那些人盤問這個人,他把自己沒掉下懸崖的事情說出來,那自己這一番辛辛苦苦的計劃不都全白費了。

但她也不能看著人家為了救自己犯險,好心不能沒好報。梁銜月一咬牙,順著他走出視頻的方向找去,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在接近70度的石壁上艱難踩著石頭向下的青年。

梁銜月捏了捏嗓子,用她能說出來的與自己現在聲音最不同的那一個聲線說道:“大哥,我沒掉下去,我騙那些人的。你快點上來吧。”

崖下的那人應聲抬頭,梁銜月看清了他的臉,比她想的要年輕一些,看著跟自己差不多歲數。

他沉默地開始向上爬。那陡峭的角度看著梁銜月心驚膽戰,她伸出手去說道:“我拉你一把吧。”

對方看著那隻白淨纖瘦的手腕,沒去碰。“會把你拉下來。”

梁銜月趕緊解釋:“我力氣很大的,真的。”

季明岑想去看梁銜月的眼睛,似乎這樣就能確認她說的是不是真話。但是墨鏡擋住了她的視線,他不能從麵前這個人捂的嚴嚴實實的臉上看出一絲情緒。

那隻手一直伸著,季明岑最後還是在爬上來之前握住了那隻手。

他剛一站穩,梁銜月立刻說道:“如果有人問起,你能說從來沒有見過我嗎?”

她循循善誘:“你也看到很多人都在找我,是因為我惹上了麻煩。你是好人,把你卷進來我也很抱歉,但如果你也不想像我一樣惹上麻煩的話,最好假裝什麽也不知……”

“好。”季明岑幹脆地說。

梁銜月不確定他的保證是不是真心,打量著他的表情。麵前的青年瞳仁顏色很深,嘴唇抿成一線,配著身上散發出來的內斂氣質……看起來像是在生氣。

自己好像確實也在某種程度上耍了他。

“既然你沒事,我還有活沒做完,先走了。”

“哦……”梁銜月其實很想聽他再保證一遍不會說出這個秘密,又怕糾纏下去惹他更不高興,於是幹巴巴地說道,“再見……”

季明岑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沒動的梁銜月。

“需要我給你弄雙鞋來嗎?”

梁銜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自己一隻腳穿著鞋,另一隻腳上隻穿著襪子,上麵沾滿了泥土和草葉。那隻鞋為了迷惑追來的人,叫她扔到懸崖下去了。

她太緊張了,一直害怕自己的計劃會不會出什麽紕漏,所以回到空間裏後就這麽穿著一隻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忘了換一雙新鞋。

這也是個好事。至少這場戲在這人麵前也演得完美無缺。

“不用了,謝謝你。”梁銜月放鬆了一些。她有點相信他不會說出去了。

季明岑腳步匆匆的下了山,他不是敷衍梁銜月,是真的有事要做。季明岑不是臨山村人,對這座山也不熟悉,要是他像這裏的村民一樣熟悉大山,就能選一條更安全的路到懸崖下去,不必冒險從崖壁向下了。

好幾波人走過這條路,踩倒的草葉、折斷的樹枝,季明岑一路都循著來時的痕跡返回。

他回到原來那個圍牆邊,被他放在一邊的農具不見了。季明岑從旁邊的大門走進去,堂屋裏坐著個隻穿汗衫的大爺,他一見季明岑就皺起眉頭來。

“王爺爺,我放在……”

大爺怒氣衝衝地打斷了他:“你這是跑到哪去了!就這麽把家裏的鋤頭扔在外麵嗎?要不是我出去看,說不定這鋤頭就丟了,你知道我家這附近住的都是外邊來的人,他們手腳不幹淨的!”

季明岑垂下眼睛:“我也是外邊來的人……”

大爺置若罔聞,接著說道:“你看看,這菜地開到一半人怎麽就能不見了,連聲招呼都不打。那地弄了幾天了,還沒弄完,你一會還得用我們家的灶台給你媽做飯,眼看這又要天黑了,磨磨蹭蹭又是一天。今天又不能下種,耽誤多少時間?”

季明岑默默地聽著。等大爺發泄完怒氣,他轉身又去取了農具出門。

他不是臨山村人,甚至不是安城人。他的母親楊書蘭再婚後搬到了安城,而季明岑在另一個城市工作。

去年冬天,繼父去世了。等季明岑想盡一切辦法來到安城,找到母親以後才發現。

她瘋了。

鄰居有的說是因為楊書蘭生病發了很長時間的高燒,燒壞了腦子。有的說她和繼父的屍體一起待了好幾天,受到了刺激才會失去神智。具體的原因已經無從得知,唯一確定的是楊書蘭對待在原來的家裏十分抗拒,會控製不住地跑出家門。

季明岑試著帶她搬家,市裏的空房子很多,尤其是高層建築。可是即使搬了家,楊書蘭僅剩的神智也分不清新家和原來的家的區別,她還是想跑出去,季明岑把門鎖住,她就要翻窗。紗窗是鎖著的,她就找來工具,想把紗窗砸爛,最後兩個人隻得又回了原來的家。

季明岑實在沒有辦法,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他一刻也不敢離開楊書蘭,物價又在飛漲,兩個人遲早坐吃山空。

這時,他得知了很多人打算去農村謀生路的消息。在他們口中,洪水過後的農村有空置的房子,大片的土地,隻要肯花力氣,就能養活自己。

季明岑並沒有那麽樂觀,但這對他來說是個好主意。他可以帶著母親在田裏幹活,農村既沒有高樓也沒有疾馳的車輛,危險性大大降低。而楊書蘭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換一個新的環境也許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季明岑把家裏帶不走的東西低價換成了方便攜帶的糧食,踏上了去往臨山村的路。

新住所的條件委實說不上好,他們這些從市裏來的人住的是村裏人不敢住的危房,十幾個人住在一個院裏。他和楊書蘭來得晚,住的是沒床沒炕,原來專用於放雜物的廂房,窗戶很小,屋裏十分昏暗,好在是單獨一個屋,把門一鎖別人就打擾不到。

楊書蘭的情況確實來了臨山村以後就好了很多。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那間小廂房裏,如果季明岑有事出去,就在窗前放一張椅子,楊書蘭透過窗子會看到倒塌的半牆,牆邊長著一棵一人多高的杏樹。

杏樹先開花後長葉,剛開始長出的花苞都被曬幹,落了一地。季明岑見母親總盯著那裏,找了一塊破舊的簾子搭在樹頂,雖然看著不太美觀,但是樹上的杏花終於得以開放,團團簇簇的一樹白花,楊書蘭能趴在窗邊看上一天。

他們住的這個院裏唯一的灶台被洪水泡塌了,沒法做飯。這裏的人弄來一個小爐子,點了些沒人要的秸稈生火做飯。小爐子做飯很慢,等著做飯的人又多,有時候午飯做好了,一看時間,都下午三四點了。

季明岑到附近的王爺爺家裏借用灶台,作為回報,他給老夫妻兩個挑水、劈柴、種菜。兩個老人都不是性格和善的人,斤斤計較,嘴上還很刻薄。最近天氣熱起來,更是心情煩躁,總會找理由不讓季明岑用灶台。

可是其他村民對他們更是戒備,早些日子來到村裏的那些人和村裏起過衝突,村民們都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隻有王爺爺家裏沒有年輕人,兩個老人很多活做不來,才願意用做農活交換借用灶台的機會。

至於兩個老人為難他的原因,季明岑也知道,灶台連著火炕,越是做飯家裏的溫度就越高,兩個老人早上做一大鍋飯菜,中午和晚上都吃涼飯,當然要找機會挑季明岑的刺,不讓他用灶台。

等種完這最後一片菜地,他就不再和兩個老人繼續打交道了。季明岑在廂房裏的雜物堆找到了一些廢棄的鐵皮和釘子,他打算自己做一個簡易的爐子。

季明岑先回家看了一眼楊書蘭,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端坐在窗邊,看上去和正常人看不出一點區別。

季明岑喊她:“媽,要不要出去待會?”

楊書蘭看著他不說話,季明岑知道,這就是同意了。

他拿著一把陽傘和一個小板凳,領著楊書蘭出門去。楊書蘭坐在牆根處,季明岑就在他不遠的地方種菜。

楊書蘭直直地看著前方,突然把傘丟開,圍牆的陰影把她籠罩住,她伸出手去,拚命去夠外麵的陽光。

“不冷了,不冷了,外麵下大雪,我在烤火,快來烤火啊!”她欣喜若狂地叫起來。

季明岑聽到動靜看過來的時候,楊書蘭已經在太陽下曬了有一會兒,她的臉龐發紅,額頭滲出汗來,又換成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

“火燒到我身上了!好熱!”她拚命地拍打著身上,眼睛裏都是恐懼。

季明岑趕緊跑過來,按著他坐到牆角去。“火被我撲滅了,沒有火了!”

好一陣勸慰,楊書蘭終於坐回了板凳上,季明岑把傘放在他手上,溫聲哄道:“你拿著傘,火就不會燒到你了。”

他看到楊書蘭安靜下來,轉身去家裏拿毛巾給楊書蘭擦臉,她不知道曬了多久,皮膚都發紅了。

等他取了毛巾,又從井裏打來了水,把毛巾沾濕以後回來的時候。楊書蘭還安靜的坐在那裏,讓季明岑鬆了一口氣。

他靠近給楊書蘭擦臉。發現她衣服下邊鼓鼓囊囊,像是藏了什麽東西。

季明岑剛要開口,楊書蘭已經把東西從衣服下麵掏了出來。

“吃的。”楊書蘭癡癡地笑著,剛剛有個女孩過來,給了她這個東西,說可以吃。他本來不相信的,可是那個女孩看她很熱,還給他喝了很好喝的水。涼涼的、甜甜的,她喝下去以後,身上著的火就熄滅了。

“薄荷……”楊書蘭怔怔地重複著,混沌的腦子閃過些破碎的詞句。

季明岑手裏拿著不知道哪裏來的方便麵,方方正正的一大包,裏麵有五袋,楊書蘭把它藏在衣服下麵,衣襟鼓起來好高一塊。

是她嗎?

“媽,誰給你的東西?”

“薄荷……”

晚上的時候,季明岑用還沒完全做好的爐子艱難地燒了一鍋熱水,倒進放著方便麵麵餅的飯盒裏。十分鍾後蓋子掀開,一股濃鬱的香味在房間裏擴散開來。

“好吃。”楊書蘭吃了一口,興高采烈的說道。她又吃了一些,再次抬起頭看向季明岑,眼睛亮亮地重複道:“好吃!”

季明岑無奈地勾起嘴角:“嗯,不用重複了,我已經知道我做飯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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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高軒的“基地”裏。

心腹從門外匆匆進來,告訴江高軒兩個壞消息。

“一直追查的那女的找到了,但是被追趕的時候摔下懸崖,兄弟幾個想去找屍體來著,不熟悉山路,沒找到。”

“張奇和卷毛……跑了。”

看到江高軒掀起眼皮看自己,心腹趕緊補充道:“那兩個人賤命一條倒是不重要,我已經讓人到附近的村子裏打聽,看有沒有誰家的女人失蹤或者重傷,一有消息就來報告。”

江高軒今天剛得了一個好消息,曾經在斌市港口與他搭線的那位職位變動,本以為合作要中止了,沒想到是調到了安城來,現在反而更方便,生意翻了幾倍,估計這段時間都有的忙了,此時這些煩心事對他來說就像毛毛雨一樣,沒有閑心理會。

“你看著辦吧。”他隨口說道。“對了,悄悄放出話去,就說張奇和卷毛死了。不然下麵的人還真以為我江高軒的貨想拿就拿,手腳不幹淨的人,不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