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的陰晴不定後,紐約終於在平安夜當日迎來了冬季的碧海藍天。這樣的好日子會持續一段時間,手機裏的天氣預報顯示,未來兩個星期紐約隻會下一次雪,而且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三十。

韓夕文見祝曉楠對自己辛勤準備的三明治無動於衷,料定她已經深深地陷入了過去幾天由新式“美國菜”所造成的傷害裏,同時也知道,今天是帶她去一趟丹波區的最佳時機。

“丹波區?你之前提到的那個跳蚤市場?”祝曉楠餓得胃痛。

“跳蚤市場裏可不僅僅隻有跳蚤。”韓夕文說,“那裏有能夠治愈你的胃的好東西。”

即便是住在丹波區多年的人也很難向外來客精準地講出丹波區的範圍究竟是多大。從地鐵F線的約克街站下車,也可以從A線或C線的高街站出來,穿過半個沃爾特•惠特曼公園,往北,走到布魯克林大橋與曼哈頓大橋之間那片東河的沿岸,就置身在了丹波區。

在一座巨大的一眼就能看見的石拱門下,上百個小攤販將一條廢棄的老式鐵軌堵得水泄不通。

花鋪、手工品、冰激淩車、小吃,甚至從各個州搜集來的二手車牌都能在這兒賣上一個好價錢。

“每周都會這麽繁忙,還是因為今天是聖誕節前夜的緣故?在美國做生意實在太簡單了。”祝曉楠覺得美國人現在玩的一些東西都是中國十多年前就淘汰的,“我發現美國人一點兒要求都沒有,而且還樂於消費,這簡直就是創業者的天堂。”

她走到一個賣玩具的小攤前,指著地上一堆塑料玩具士兵說:“你瞧,這玩具小人,起碼有二十多年曆史了吧,我小時候還玩過呢。”

“美國人確實不追求時髦。”韓夕文說,“哪怕這裏是紐約。我們總是說紐約是時尚之都,的確,這裏匯聚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和時尚創作者,每天都能誕生出五花八門的新玩意兒,但美國人自己可不追求這新鮮勁兒,他們創造出文化,用來影響世界,自己卻不被輕易改變。”

“所以我覺得上海的姑娘比紐約的時髦多了。”

“那是因為上海本身沒有文化,或者說整個中國在當代文化輸出方麵十分孱弱,隻能靠不斷地吸收與更新讓自己看起來不落伍。”韓夕文說,“全世界的文化大抵可以分為三種:一種是輸出式的,一種是吸納式的,還有一種是閉合式的。美國和韓國是第一種,以中國為代表的很多第三世界國家是第二種,而日本和蘋果公司,就是第三種。”

“我覺得日本也輸出文化呀。”祝曉楠說,“漫畫、沙龍、服飾,還有……**(成人影像),更別說蘋果了。”

“但這些都不是主觀意識上的輸出。日本的本土文化已經走到了一個非常極端、非常強大的分兒上,外部文化根本無法入侵他們的體係。就拿電影業來說,像《變形金剛》或者《複仇者聯盟》這樣的影片在國內上映時至少能擁有一半以上的排片,但在日本是不可能的,排片量甚至不如《名偵探柯南》。”

“你別小看柯南,那可是人家的國民級漫畫。”

“這就是我為什麽說日本的本土文化強大的原因。日本的匠人精神可以將一門手藝變成一門行業,再將這門行業變成支柱產業。”韓夕文說,“他們擁有大量的世界著名企業,尤其是電子和汽車行業,所以當然有很多物質和文化的輸出,但這些都是在全球經濟一體化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因為有買家自願前來,而不是日本的企業有意而為之,盡管現在他們也開始做廣告了,至少最初的起點不是對外宣傳,不然他們不會把最好的產品隻留給消費力有限的本國人,而拒絕拿到世界舞台上去爭鋒。再打個比方,日本國民的普遍英文水平比中國和韓國差多了,他們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卻沒有真的試圖改變,因為他們認為隻要自己的民族工業能夠站在世界同行業的頂峰,自然就會有外國人來學日文。”

“好在他們做到了。”祝曉楠說,“我看美國大街上除了雪佛蘭跟福特就都是日本車,也有不少韓國車。”

“你再去大型賣場裏看看,就會發現日本和韓國生產的電視機、照相機,還有手機,已經占據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份額。”韓夕文繼續說,“但這不代表閉合文化是對的,事實上,英文水準的低下已經給日本的企業帶來了不少麻煩,所以日本人本身是十分崇拜能講流利英文的人的。你下次去日本,如果同航班上有美國人,你用英文和他聊兩句,周圍的日本人都會對你肅然起敬的。”

“這也太崇洋媚外了吧,比我們還……”祝曉楠還沒說完,全部目光都被一個冒著熱氣的中文招牌扣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煎餅果子?”

韓夕文猛嗅了一下:“怎麽樣,味道還正宗嗎?”

一輛一平方米大小的推車上擺著煤炭爐,四個年輕小夥子分工合作,穿著印有“北京大學”字樣的文化衫,違和感十足地攤出一張張雞蛋煎餅,異常熟練,而排隊的人更是已經繞了三圈,每個人都一臉饑不可耐的模樣。

“還不快排隊!”

等輪到祝曉楠的時候,她顫抖地遞上五美元,換回一份全套煎餅果子。

“三十多塊錢的煎餅,這在國內得放多少個雞蛋啊!”祝曉楠覺得每咬一口都是在吃人民幣。

吃到一半她驚呼起來:“我說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韓……劉誌生,這裏有皮蛋瘦肉粥嗎?有榨菜嗎?有……”

韓夕文等她的下文。

“等等,這兒是不是高圓圓拍那張女神照的地方?”祝曉楠站在懷特街和華盛頓街的十字路口,西麵的天空下恰好是曼哈頓大橋的其中一座橋堡。

無數靚女此刻把這個不起眼兒的街口裝置成了T台和紅毯,妖嬈地秀出萬千身姿。

“快給我來一張,劉誌生!”

“別再叫我劉誌生啦!”

看著韓夕文舉起手機,祝曉楠突然有一陣錯覺,肚子裏仿佛動了一下——不會吧,這麽短的時間怎麽可能有胎動?

“怎麽了?”韓夕文問。

“沒……沒什麽啊。你快拍,劉……韓夕文先生。”

祝曉楠高舉右臂,指尖像是戳中了橋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