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嚕見此一幕,問著李貞:“為何要我幹這個?”

“是行中書省的鈞令讓你幹這個的。”

李貞說著就把鋤頭放在牆壁一邊靠著,而從懷裏摸出一張鈞令來,遞給了阿嚕:

“你自己看吧。”

阿嚕看後雙手顫抖起來,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我堂堂大元刑部尚書,怎麽能幹這些事!”

“士可殺,不可辱!”

“我寧撞牆殉節,也不如此自辱!”

“不要攔我!”

阿嚕說著就要撞牆。

但他的頭剛朝向牆壁,就停在原地,隨後轉身走到李貞來,把李貞肩上的扁擔取了下來,放在了肩膀上,並在肩膀下沉時咬了一下牙,而對李貞笑著說:

“請公前麵帶路!”

“跟我走吧。”

半張嘴的李貞在回過神來後,就帶著阿嚕往後院走了去,且道:

“你別埋怨,這是省裏新定的懲處條例,別說你是刑部尚書,就是胡元皇帝來了,也得這樣!”

阿嚕無奈苦笑道:“您說的是,可我雖然在說話與吃食、服飾上漢化了,儒學經典也算是學習的差不多,還進了翰林院,但你們漢人農耕之事,我還不熟悉,依舊隻熟悉我蒙人牧馬之道,你們這樣不是為難我嗎?”

“可以學嘛!”

“不過,你也別擔心,也會讓你養馬的。”

“按照章先生的意思,要充分挖掘你的價值。”

李貞說道。

阿嚕聽後不禁閉眼一歎,然後笑道:

“章先生還真是善於人盡其才,隻是您能不能跟章先生說說,相比於養馬,籌謀算計,我更拿手!如今,哈麻與脫脫不合,就有我的功勞,您若能助我成為章先生身邊的座上賓,我必有重謝,把我在大都寄存的古玩玉器皆給你。”

“你這人心思不正!”

李貞瞅了他一眼,就道:“我實話給你說,我現在和我兒子全靠我那妻弟養活,別說是給我古玩玉器,你就算是把整個大都給我,我也不敢背著他亂來,所以,你就死了這條心,安心完成省裏給你安排的勞動課程!”

“阿嚕安排去功德園了?”

章誠這裏在戚祥來後,就問了這麽一句。

戚祥回道:“是的。”

章誠聽後便沒再說什麽,隻在郭天敘來後,才把阿嚕的供狀書給了他:“你看看吧。”

郭天敘看後,陡然大怒:“這個卑鄙小人,怎麽轉頭就挑唆你們除掉我!”

“他估計也是覺得我們會除掉你們。”

“但他不知道,我們從未將你和張舅爺當真正需要除之而後快的敵人。”

章誠說道。

郭天敘不由得問道:“為何?”

“以後你會知道的。”

章誠笑著回道。

這時,張天佑走了來,看了郭天敘一眼。

郭天敘知道張天佑要說什麽,道:“舅父就在這裏說吧,反正要告訴他們知道的。”

張天佑點頭,便道:“小明王派來使者說,願納我們為臣。”

章誠聽後神色嚴肅起來,說道:“此事重大,當在政事堂合議!”

不多時。

朱元璋、章誠、郭天敘、張天佑、李善長、馮國用、邵榮七人就到了政事堂。

朱元璋坐在了首位,而章誠和郭天敘則左在了他左右兩側的首位,次者則是張天佑和李善長,再次者就是馮國用和邵榮。

郭天敘這裏先開口說道:“招安固然不妥,但我認為,我們勢單力薄,不足以單獨抗衡元廷,應該歸附小明王,一起舉複宋的旗號。”

“複宋?”

“我們為何要平白給自己找個主子?”

朱元璋這裏直接皺眉問了起來。

“話雖如此,可公認為,靠公能獨擋元兵接下來的攻勢嗎?”

張天佑這時看向朱元璋問道。

朱元璋未答。

但章誠這時看向張天佑說道:“能!”

“怎麽做到?”

張天佑問道。

“策動百姓!”

“我義軍最大的依仗從來就不是已經沉寂多年的大宋旗號,而是天下所有饑寒交迫的百姓。”

“隻要我們義軍砸掉他們身上的枷鎖,聯合他們,我們將得到整個世界!”

章誠這時說道。

章誠這麽說後,李善長、馮國用、邵榮皆驚愕地朝他看了過來。

郭天敘和張天佑也一時怔住在原地。

朱元璋這時更是直接站起身來,道:“章先生說的沒錯,與其指望打著複宋的旗號就能得天下,還不如打著救天下百姓的旗號!”

“這個倒是!”

“數十年年前,趙宋還有些許元氣時,複宋尚不能成功,何況現在天下儒士已大多視元為正統。”

“所以,以複宋為旗號,還不如重認天命。”

李善長這時說後,就回頭看了馮國用一眼。

馮國用跟著附和道:“沒錯,大丈夫為什麽要受製於他人呢!”

郭天敘聽後頗為失望,因而不由得看了張天佑一眼。

張天佑倒是沒有失望,反而似乎對這一切在意料之中,道:“但咱覺得單靠咱們自己是不能對抗胡元的,至於章先生所說的策動百姓,愚民能懂什麽,多數不過是嗷嗷待哺,以期太平降臨而已。”

張天佑說著就道:“所以,無論諸公怎樣想,咱是打算去見小明王,向他稱臣的。”

郭天敘也道:“還有我!”

“那你們就去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不阻攔。”

“我知道,你們還是要整家天下那一套,無非還是不想屈居於丞相之下,乃至不惜帶著你們的弟兄去認別人為主!”

“我記得郭大帥一直想稱王,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中寢。”

“現在看這情況,你們將來要想讓郭大帥在升天後實現這一願望,被追封為王,是不是還得求他小明王,而自己都不能做主?!”

章誠這時如此說了起來。

由於章誠可以隨時離開這裏,所以他也就沒有什麽忌憚,便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但因章誠說的過於直接,所以,郭天敘也不禁心如火炙,而嗬嗬一笑道:

“你章先生既然這麽說,那咱也直說!”

說著。

郭天敘就指著朱元璋問章誠:

“你不讓咱做他人的奴才,難道還想咱做朱元璋的奴才?”

“他朱元璋憑什麽,他還是靠我郭家起家的,難道咱以後還得對他三拜九叩”

隨後。

郭天敘就把椅子旁邊的茶幾一拍,起身道:

“咱寧肯認小明王為主,也不認他朱元璋為主!”

朱元璋、李善長、馮國用這時皆沉下了臉色。

反而是邵榮這時不解起來,道:“怎麽好好的事,議成了這樣子?”

郭天敘這時則看著邵榮:“邵榮,你也是咱父帥提拔起來的,現在也算得上我義軍的一方諸侯,你說,你認誰為主?”

朱元璋看向了郭天敘,插嘴道:“郭天敘,應該是你一直想讓咱對你三拜九叩吧?隻是因為你見現在不能讓咱對你三百九叩,所以才想逼著大家一起去對別人三拜九叩吧?”

“丞相沒說錯,你們就算當不了他的主子,也沒必要逼著大家去當別人的奴才。”

章誠這時看向郭天敘說了起來。

“你以為我想認他人為主嗎?”

“章先生!”

郭天敘淡淡一笑,隨後突然大吼一聲,頗為激動地對章誠說道:

“若不是父帥留那麽一道遺命,若不是你偏向他朱元璋,現在就該咱是大帥!”

“是咱!”

郭天敘說著就對章誠又指了一下自己胸口,然後呲了一下牙。

章誠端起桌上的一盞茶來,呷了一口茶水,然後吹著茶湯,問郭天敘:“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偏向他朱元璋?”

郭天敘隻說道:“按聖人之禮,本就該我繼承大帥之位,而不是投什麽紅豆。”

郭天敘這話倒是讓李善長和馮國用忍俊不禁。

朱元璋也忍俊不禁起來。

章誠則微微一笑道:“你應該明白,這紅豆投決的背後,是彼此兵馬實力的對比!而且,即便是所謂聖人之禮,那也得建立在‘誰掌控的暴力最強誰就最有權’的基礎上才具有實現的可能,你如果真想講究這聖人之禮,你就該在令尊在的時候,像唐太宗李世民一樣替令尊打下更多的功績,建立起更大的威望,或者令尊應該親自打下更多的功績,而積攢下更多能讓兒孫也繼承更多暴力的功績才行,而不是靠丞相去為你們郭家出生入死。”

“所以,郭平章,有些懶偷不得的。”

章誠又抬頭看了一眼郭天敘。

郭天敘默然不答。

章誠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偏向他朱元璋?”

“他沒有我私心重,比我更勤奮。”

“隻是我和父帥都瞎了眼,沒想到他朱元璋不是真的忠於我們郭家。”

因為受章誠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影響,一個個都直言不諱起來,郭天敘也就在這時繼續毫不顧忌地說著內心的感受。

畢竟他之前已經把話說到直接承認自己想當元帥的份上了。

朱元璋這裏捏緊了雙拳,道:“咱朱元璋是父帥義子,不是你們郭家義仆!”

“他沒說錯。”

“郭平章,你不能覺得因為令尊有恩於朱丞相,就覺得他應該對你們郭家當牛做馬,把你們郭家人都當主子一樣對待。”

“何況,令尊都沒將他當奴才,是收他做的義子兼義婿,而朱丞相也為郭大帥做了許多事,也足以算是償還得了這份恩情,你不能挾父恩而欲使其為奴。”

章誠說道。

郭天敘道:“我沒說讓他當我的奴才,我隻是希望,他既然是父帥的義子,就該忠於郭家,他認了父帥為父,那就該保證郭家傳承有序!”

“再怎麽講傳承有序,那也得先歸於天命。”

“現在天命在上位這邊,要傳承有序,也該是上位這邊傳承有序!”

章誠和朱元璋正要開口,馮國用這時忍不住先起身說了起來。

郭天敘嗬嗬一笑:“天命?你憑什麽認為天命在他朱元璋,我還覺得天命在小明王呢!”

馮國用一時語塞。

章誠則在這時先插嘴道:“郭平章,你剛才那樣說,隻是你個人單純而愚蠢的想法而已!”

“你章先生說的是。”

“那的確是咱單純而愚蠢的想法。”

“這世上事,說白了還是靠自己,不能指望禮教那一套真讓人信服。”

郭天敘說道。

“沒錯。”

“舊禮之學沒有揭露真正的事實,更多的反而是在空想,也誤導了很多人,讓很多人天真地以為,舊禮那一套,能讓一個在倫理秩序上卑於自己的人,既能為自己心甘情願當牛做馬,還很努力進取且正直。”

“這可能嗎?”

“這不可能!”

“我們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就想讓人人為自己驅使,又能讓人人對自己尊重。”

章誠說到這裏,就又道:“根子上是舊禮讓你郭平章有了這樣不切實際且愚蠢的想法與怨念。”

章程隨後又看向朱元璋:“所以,上位,我們得廢舊禮,開民智,不能再讓這種舊禮繼續愚民,不然的話,今日或許隻是郭平章對您生怨,來日隻怕就會變成令子令侄。”

朱元璋頷首:“還是要實事求是,咱打江山不是為了郭家能在舊禮的要求下傳承有序,也不是為了自己將來自己朱家能利用禮教一直為天下之主,而是為了天下百姓能人人富貴,才願意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戰死沙場或者落到胡元手裏被千刀萬剮也不後悔!”

馮國用這時不禁驚愕地看了李善長一眼。

李善長也愕然不已。

邵榮也張大了嘴。

連張天佑和郭天敘也都很是驚訝。

但他們都沒說什麽。

因為朱元璋的話太語出驚人。

他們還需要一個消化的過程。

章誠見此道:“今日先議到這裏吧,想必郭平章和張舅爺對於要不要另投他主,也要再思考一番,想必諸公此時也要因為今日所議之言要思考一番,所以,也不必著急要今日就定下來。”

章誠這麽說後,眾人也都離開了。

馮國用更是直接來見了朱元璋,對朱元璋說:“上位不打算承認自己得天命?”

朱元璋點頭:“這本就是欺騙人的話,何必自欺欺人!”

“這哪裏是自欺欺人,上位這樣做簡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受了他章先生的蠱惑!”

馮國用忍不住直接說了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