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兵禍不斷,集慶城內外也餓殍遍野,汙穢成堆,元廷官僚無暇管理,義軍為防止瘟疫蔓延、人口減少,自然是要管的。

於是,許多已經被時間分解得隻剩下骸骨的流民屍體被掩埋進了土裏,才遭遺棄的嬰幼被救了回來,臭氣十足的街道也煥然一新。

連有疾病的流民也被集中在了一起,由官府統一甄別和醫治。

負責做這些事的官員皆是從軍中抽調的人,沒有直接用當地士紳。

因為章誠和朱元璋都不放心當地士紳。

但也正因為沒有用當地士紳和舊官僚,所以,執行的還不錯。

各處原屬於胡元的官辦工廠作坊,章誠也直接派了自己培養的工業體係的官僚來接收,沒有用當地的舊官僚和舊士紳。

隻是,原來在元廷當政期間就負責和工匠直接打交道的坊頭們,被章誠直接任命為了基礎的掌工官,讓他們組織動員官辦工廠作坊的工匠們繼續生產。

元朝推行職業戶籍製,所以,許多工匠基本上就是一家一族人。

就和地方許多農民也是由一個宗族的耆老長輩在管理一樣。

工匠們也基本上是由一個宗族的耆老長輩在管理,使得章誠不得不暫時還是倚仗這些匠戶宗族的耆老長輩們,直接管理他們族裏的工匠。

畢竟習慣了一家人生產生活的工匠們,一時自然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族裏長輩的,而不願意相信一個外來官員的。

這就使得,章誠短時間內,也不會好取消職業戶籍製,甚至還得允許匠戶製存在。

如同曆史上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國後,也不得不繼續推行職業戶籍製,隻是將元朝更複雜的職業戶籍製精簡一下一樣。

可以說,朱元璋曆史上推行職業戶籍製,把百姓固定在一種職業上,讓百姓在職業選擇上的自由度降低,不完全是他的鍋。

很大的原因是跟元朝滅了中華,而導致中華的文明程度退步有關。

因為一個奴隸製的文明吞並了一個農耕文明的國家後,這裏麵的文明融合,必然會導致一些落後的製度被推行,進而使得整個文明出現倒退。

這在五胡亂華、金滅北宋已經上演過,在曆史上,後麵的滿清滅明也要再上演一次。

章誠現在想恢複中華,讓中華文明從新進步,都得因為倒退的慣性,而不能迅速躍進到元滅中華以前的文明程度,還得繼續適應元朝的製度殘留,循序漸進地改進。

這個改進可能要很多年,甚至要幾代人。

而不親自參與進製度設計來,是沒辦法體會到無奈的。

現在章誠自己就體會到了這種無奈,因此,他不得不在技術領域,也讓渡部分權力給宗族,而不能直接設立工社製度。

但無論如何,當這些工匠家族知道他們義軍會給他們工錢時,他們也還是很高興的,也及時的把這一消息傳達給了自己宗族裏的族人們。

而盡管工匠家族的族長們會拿走一部分義軍支付給他們的工錢,以支持族裏公共事務的名義,比如買祭田、建祠堂、設族學什麽的,他們但還是會發一部分給族人們,以免讓族人們對宗族不滿。

所以,最底層的工匠們還是能拿到一部分工錢,而感受到義軍攻下集慶和以前不一樣,也會讓自己的生活得到改善。

丘大遠就將自己的子侄們集合到坊內大廳說:

“現在看來,義軍跟官軍不一樣,那朱丞相和章先生更把我們當人看啊!沒讓我們隻服役,不給工錢,而是給我們發工錢獎金。”

“我們不能不感恩,所以大家夥以後做活要更積極,不能真讓上麵監造官覺得我們造的質量不行,既扣我們績效不說,還丟我們丘家的臉,都明白嗎?”

“我們明白!”

“丘叔,您就放心吧,我們現在隻希望義軍真得天下呢,畢竟義軍真給工錢啊,這下子,服役就不是白幹活混飯吃,也能掙點錢多給孩子扯幾件過冬的衣服了!”

“就是,要是義軍早點來,我說不定就能提前掙夠錢娶上婆娘了。”

丘家的匠人們皆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丘大遠隻是笑笑,而也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淚,在他看來,最難得的是,自己這些匠戶總算被當個人看,勞動價值被肯定了。

但孫炎、夏燮等士紳發現自己的價值沒有被義軍肯定。

因為盡管他們為義軍攻下集慶城出了力,但義軍沒有征辟他們為官,似乎無視了他們!

不過。

孫炎、夏燮等士紳在看見義軍軍紀嚴明,還致力於恢複生產秩序,解決白骨露於野、孤幼啼於市的問題,還清潔衛生、掃除疫病傳播隱患後,就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義軍不是隻想報複性掠奪的普通義軍,而是致力於得天下的義軍,也就更加想在義軍為官,想趁著朱元璋部義軍沒有徹底坐天下之前得個從龍之功。因為這些士紳其實最想看到的就是有人願意重建秩序,讓社會穩定。

他們作為掌握有生產資料,如土地、房產、奴婢這些的地主,隻要秩序恢複,就能攫取大量利益。

所以,秩序穩定對他們吸引力很大。

而現在,他們在看見義軍致力恢複秩序後,自然心花怒放,也就想在義軍裏做官,掌握更大的權力,進而可以趁機兼並更多的利益。

“這義軍是真的仁義之師啊,進城後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骸骨、救孤幼、濟黎庶,接著又給工匠以工錢,施以恩惠。”

“照此看來,義軍必得天下也!”

所以,盡管章誠沒有急著征辟儒士,但儒士夏燮還是主動求見了昔日好友楊憲,且當著楊憲的麵對義軍讚不絕口起來。

楊憲笑著說:“這還隻是個開始,接下來,還要分田。”

“分田?”

夏燮不禁大為驚愕。

楊憲點頭,一邊看著賬簿一邊說:“眼下整個集慶路,十成倒有六成是胡元王公大臣們在江南的私田,這些私田不納稅還地租頗高,但中書省的意思,不將這些私田分到中書省各執政的名下,依舊以私田的方式存在,而是直接清丈後,分給佃仆和無地百姓,把高地租變成低賦稅,使這些田地之利從大部分進入私庫變成大部分為民自有,小部分進入官庫。”

夏燮聽後站起身來,默然良久。

最後,夏燮才難抑興奮之色,笑著對楊憲說:

“希武兄,貴軍這真是大謀略啊!讓田於民,使民自富,則天下富矣!”

夏燮又問:“敢問這是省裏何人所主張?”

“章先生。”

楊憲笑著回道。

夏燮抿嘴點首,意味深長道:“章先生真乃賢良之人,吾輩不及!本鄉當永記其德!”

一說及此,夏燮最終還是忍不住咬牙折腰,而向楊憲躬身一拜:

“希武兄,非愚弟貪慕權位,實乃也有造福鄉民之心,欲出世為萬世開太平!”

“且如今,愚弟見義軍諸執政如此愛民,故有意投之!隻是苦於無門,還請希武兄引薦愚弟於章先生尊前,饒是為義軍一小吏,也足矣,而不負聖人之教,也將對兄為愚弟實現抱負之恩而感激不盡!”

楊憲忙扶起來了夏燮:“兄切莫如此!”

接著。

楊憲就說:“我早就有意薦兄於章先生尊前,無奈義軍現在不行征辟之製,而是考選製!”

“故兄若欲投義軍,隻需待考選之鈞令頒發下來後去報名即可,到時候會一並根據兄所立功德而考慮是否錄取與如何分配。”

夏燮聽後這才了然:“原來是這樣。”

夏燮鬆了一口氣,在知道義軍並不是不用他們這些士紳後。

而接下來,夏燮就從楊憲這裏了解到了義軍選官製度和選官重實務後,就因此在離開楊憲這裏後,就想著先去集市挑選些關於實務的書來,諸如介紹水利、曆法、疾病以及農事、紡織之類的書。

時值黃昏

晚霞映紅了整個集慶城。

因為有義軍衛生員打掃了的緣故,夏燮就看見自己所在的集慶城大街上,已被洗得一塵不染,青石板再次恢複了她本來的顏色,兩邊臭水溝裏灑滿了石灰,就像下過雪一般,讓整個街道更加幹淨了些,屍骸發臭的味道也消失不見。

雖然天色將晚,但由於義軍不宵禁,所以還是絡繹不絕的有人在街道上行走采買,最亮眼的就是那些著藍色短衣的人,在各處店鋪門前進進出出。

最熱鬧的店鋪要數燈油鋪,畢竟義軍眼下不禁百姓用燈,所以不少百姓開始來買蠟燭和燈油回去照明使用。

夏燮見此不禁想到了楊憲說義軍即將分田的事,而覺得隨著許多百姓的收入提供,估計願意消費的人會越來越多,便在選了些書後,就回來對自己家人吩咐說:

“多準備些錢去采買些日用的東西回來!尤其是多從惠民商行裏進行時髦的日用貨,如肥皂、刀鐮還有棉布這些,胡元那些權貴的田產如今被沒收分給百姓,接下來我們這些人也是能跟著喝口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