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你一個胡元江浙行省的禦史大夫,每年就可在江南收租五十萬石,結果,你們的軍隊還難以頓頓飽飯。”

章誠不禁哂然一笑。

福壽默不作聲,因為他無話可說。

攻下集慶後,章誠現在就控製了大量原本屬於元廷權貴官僚的財產。

對於他而言,怎麽處理這些財產是個很需要深思熟慮的問題。

他當然可以和其他義軍首領們一起將這些財產分掉。

但是那無疑和以前的元廷沒什麽區別。

所以,他需要拿出許多財產來作為發展壯大義軍的根本,也作為接下來發展經濟的本錢。

不過,章誠不得不承認的是,江南是真的富庶,也難怪曆史上的張士誠在據有蘇鬆常後會耽於享樂。

須知,光是福壽這樣一個在江南的大地主,每年都能收租五十萬石。

他和朱元璋這些義軍首領真要是隻拿出一部分糧食作為養軍防禦的花銷,然後開始過富庶安逸的日子,也是完全可以的。

不過,中下層的義軍將士們,大多數還沒有上層將領的煩惱,即奪取了大量土地資源、糧食資源以及商業資源後該怎麽分配的煩惱。

他們現在正高興地領著俸祿和賞銀,然後在集慶城內瘋狂消費。

想著家人的,給家人買了許多精美的布料和禮物。

心地善良的,特地買了許多吃食,給城裏的乞丐們發放。

也有想犒勞自己的,去了各處聲色娛樂場所,更有在賭館裏豪賭一場的。

但他們消費的錢,仍舊還是難以流到最底層的百姓手裏。

因為這年頭,在集慶城內,別說開店的,就是擺個小攤,或者賣身賣藝的,都不是最底層的百姓,都是有點背景的。

所以,在至正十五年的九月,義軍剛剛攻入集慶的時候,給底層工農百姓們總的感覺,就是沒什麽變化,不過是城頭換了旗,衙門裏換了人而已。

他們還是該種田的種田,該在作坊裏做工的還是在作坊裏做工。

“繼續幹,不關我們工匠的事!”

哪怕是元廷的官造火器坊,被任命為坊主的老工匠丘大遠也沒有覺得接下來會有什麽不同,而讓自己坊裏的工匠們繼續幹,他相信義軍還是會管他們這些工匠一頓飯的。

佃仆陶宗國也還是在老老實實地進城給莊頭談正安交來了租子。

哪怕是,小混混錢九也還是隻能在市井街巷裏拿著個破碗與一根竹杠,到處尋覓著可以換一頓飯吃的活計。

隻有中上階層的孫炎、夏燮這些儒士縉紳發現,義軍的軍紀很好,沒有闖入民房內搶掠,也沒有吃拿卡要,還讓自己名下的店鋪賺了不少利,而因此嘖嘖稱讚起來。

也就是說。

章誠即便給義軍官兵發足了俸祿和賞銀,也鼓勵將士們消費,但錢他沒流到最底層百姓手裏,隻是惠及了富商和士紳以及賣身賣藝的中上階層。

而百姓要想受惠隻能選擇把自己賤賣給官兵為奴,或者等到那個心善的官兵,給他們發點吃食。

章誠知道,自己要想讓義軍出現後使得百姓真正的富貴起來,還需要在分配上有更多的改革才行。

“農戶方麵,還是要清丈分田,把大量以前屬於胡元權貴官僚的佃仆變成自耕農,把大量因為高地租而被逃走佃仆拋荒的權貴官僚的田地,分給無地百姓,廢了高地租,征收薄賦。”

“工匠方麵,還是要給工匠提高待遇,無論是官營還是私營的,皆要讓他們有足夠的休息時間,收入也必須要提高,且要多辦工程,讓更多無業百姓有工可食。”

“另外,對於已經不能從事生產的老弱病殘,要盡快在集慶路建立最低生活保障之製。”

現在的集慶城是由章誠、朱元璋、郭天敘、張天佑、邵榮五人組成了最高權力決策組。

在對福壽提審了集慶的相關經濟情況後,章誠就在五人會議上,提出了自己接下來的經濟改革想法。

邵榮聽後不禁主動對章誠說:“這樣的話,我們義軍真正增加的收入,在明年夏秋兩稅開征收上來之前,就隻有抄沒的那些胡元權貴官僚的贓款;可接下來,要增加工匠們的工錢,俸祿開支也要增加,還要大辦工程,增加保障,這樣一來,豈不是義軍打個集慶城還把自己越打越窮?”

“這個倒是,為百姓謀富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是真覺得難,就看章先生你有什麽辦法。”

郭天敘跟著附和說。

章誠則笑著說:“為百姓謀富貴的確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剛才邵參政說的是,義軍如果不開源,隻為惠民而增加開支,且還把田分給百姓,的確會顯得義軍越打越窮,所以,義軍還得開源。”

“對於開源,我的意思,還是繼續做以下五件事。”“一是要繼續擴大對外貿易。”

“二是要投資更多盈利產業。”

“三是要繼續調整稅政,把我們之前推行的奢侈稅這些稅政,要繼續推行起來。”

“四是要繼續往外擴張,收繳更多貪官劣紳的非法所得。”

“五是繼續鼓勵提高技藝,從農耕技藝到工業製造技藝皆要繼續提升。”

章誠這麽說後,朱元璋點首:“眼下也隻能如此,總不能就真的對外麵那些嗷嗷待哺的饑民不管。”

“行,我們願意相信章先生。”

郭天敘特地說了這麽一句,沒有在朱元璋麵前掩蓋自己要唯章誠之命是從。

張天佑見此則搖了搖頭。

“接下來第一件事,設集慶府衛生局,募民為衛生員,收骸骨,拾嬰幼,掃路麵。”

章誠在這合議後就給暫時被任命為集慶府知府的楊憲下達了新的鈞令。

於是,就在百姓感覺義軍入城後沒多大變化時,一聲聲銅鑼響聲出現在了集慶城的大街小巷。

“官府募民為衛生員,四肢健全而能基本行走且不聾不啞的可報名,每人管三頓飯,每天給三鬥米。”

而在鑼響後,敲鑼的差兵就喊起了官府的目的。

剛交完租子的佃仆陶宗國想著接下來秋收結束,地裏農活也沒有那麽多了,便走來問:“兵爺,真的嗎?”

“這豈能有假,騙你們這些一堆破布裹身的窮人,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差兵這麽說後,陶宗國想想也覺得是,他這樣的人除了一條命,也沒有什麽可騙可拿的,便笑著問:“咱想幹一天試試。”

“在冊子上登記報了名,就可以從筐子裏拿新衣服換上,跟我們的人一起去指定的地方領吃的,幹完活後就能拿米。”

差兵也就對陶宗國說起具體安排來,且拿出了手裏的冊子,鋪在地上,且席地而坐,然後又拿出懷裏的筆墨,擺在了地上,還拿出水袋,在硯台上倒了水,開始研磨起來,不多時,在研磨出墨汁後,就右手拿筆蘸了蘸,然後左手拿起冊子,問陶宗國:“名姓名籍貫還有住的地方。”

陶宗國報了姓名籍貫還有住址,告知給了差兵。

差兵又問了他年齡、文化程度、家裏情況、職業背景這些內容,隨後才讓他先領衣服,然後跟著專門的人去指定的地方。

陶宗國換上自己領到的新衣服後,在身上摸了一遍又一遍,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穿沒有布丁的衣服。

一直在城內靠乞討和接些散活為生的混混錢九,正好也在這裏,且一直在看著陶宗國與義軍衛生局差兵接觸的情況。

而他在看見陶宗國真的拿到了衣服後,直接一個鯉魚打滾,拿著破碗和竹杠跑來,諂笑著說:“兵爺,我也報名!”

於是,錢九沒多久也換上了新衣服,且喜滋滋地說:“這下不用穿從死人身上扒下的衣服了。”

更讓錢九高興的是,接下來,他真的由人帶著到了一個叫“大食堂”的地方,領到了吃的,而餓了一天的他,也總算是吃上了飯。

“這位大哥,你有沒有覺得,這義軍來了還真是不一樣呢。”

錢九大口吃完飯後,還和在他身旁的陶宗國搭訕起來。

陶宗國一邊撿著地上的燒餅殘渣一邊說:“剛才過來的官爺不是說了嗎,義軍是為老百姓起義的軍隊,自然不一樣。”

“我本來也是要跟著義軍起義的,隻是孫員外不讓我跟著義軍起義,說我不配!但現在我還是可以為義軍做事了,說明我還是配的。”

錢九高興的不僅僅是他現在可以靠義軍獲得了吃食,還高興的是,他的價值得到了義軍的認可,義軍居然願意用他做事,沒有覺得他不配。

這對於也需要尊重也需要被看重的錢九而言,意義還是很重大的。

事實上的確如此,天下的底層百姓,不隻是需要被同情,也更需要被尊重,被看重。

因為衛生局願意用百姓做事,又給他們吃食衣物,所以,許多集慶城的無業百姓皆紛紛應募。

沒多久,集慶城內外就出現許多穿著統一的藍色短衣的人,而在豔陽高照的九月,於四處埋骸骨、拾嬰幼、掃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