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唯斟酌著,他要是說“不知道”的話,這廝下一秒可能會把佛珠砸到他的腦袋上。
“我可以跳車嗎?”方硯唯禮貌地問。
路執:“非要跳的話,稍等。”
方硯唯:“?”
路執轉動方向盤,黑色賓利匯入車流,繞過一台正在緩慢起步的小車,甩上了高速。
車速壓著限速的邊緣疾馳,路執用木訥的聲音說:“可以跳了。”
方硯唯:“……”
媽的。
不跳,不可能跳。
他把安全帶扯出來,緊緊地把自己綁在座位上。
這是要去哪裏?
他打開手機地圖,點了定位,觀察了一會兒圖上那個移動的藍點,感覺他們好像是在往城市的邊緣開。
他從車後視鏡看到,黃毛他們那車,好像就跟在後麵。
大佬的約會內容,就是飆高速嗎?
這也太枯燥了,誰會心動啊。
“方硯唯。”路執出聲。
“幹嘛?”方硯唯暴躁地問。
路執頓了頓,說:“我隻是想跟你說,你旁邊的紙袋裏,有你喜歡的零食。”
方硯唯往自己左手邊一看,果然有一隻大紙袋。
他匆匆掃了一眼,看見了葡萄幹、葡萄果凍、葡萄味軟糖。
一看就是奔著讓全世界的葡萄都滅絕買的。
那就隻吃一個軟糖。
跟約會沒有關係。 ?哪兒買的。
還挺好吃。
車在城區外下了高速,又拐上了一條較窄的公路。
方硯唯剛掀開葡萄味果凍的外套,餘光瞥見前方不遠處有輛交警的車。
“你往旁邊開點。”他說。
路執:“?”
“交警,看見沒?”方硯唯大聲說。
路執委婉地說:“我的視力還算可以。”
“避開啊!”方硯唯急了,大佬他也罵。
“我正常行駛……”路執話說到一半,似乎明白了什麽,“口袋裏。”
方硯唯:“什麽?”
“駕駛證。”
真的嗎?
趁著紅燈,路執把車停在斑馬線前,方硯唯大著膽子,伸手去摸路執的口袋。
校服口袋沒有,褲子口袋……褲子口袋好難摸。
怎麽沒有?
路執低頭,瞥見他單手撐著座椅中央,腰背微微彎折出好看的曲線,淺棕色毛茸茸的腦袋伏在自己的腰間,目光閃了閃,晦暗不明。
紅燈變為綠燈,路執踩了腳油門,從一旁儲物格裏抽出一張證件扔過去。
“幹擾駕駛。”路執說。
方硯唯捧著黑色外殼的駕駛證,耳朵微紅。
他才沒有幹擾駕駛。
哦,對,他執哥比他大半歲。
照片上的路執神情冷淡,繃著張冰塊臉,半點笑容都沒有。
方硯唯不禁想起,他不久前在客廳裏無意間扶起的那個相框,照片裏的小孩,那副甜甜的毫無心機的笑顏。
小天使……是怎麽變成大冰塊的?
車在方硯唯越發驚恐的目光中,停在了一片荒郊野嶺處。
黃毛扛了串繩索,顧甜背了把鏟子,後邊倆小弟扛了隻黑色大箱子下車,喊了聲執哥。
方硯唯:“???”
這是追不到就要把他埋了嗎?
“我不去。”鷺嶼校霸不要臉地扒著車座子,“我不出去。”
“方哥。”路執俯身進車內,把他的手從座椅上掰下來,“給我個麵子。”
方硯唯:“。”
嗚嗚嗚。
路執掃了眼黃毛和顧甜手裏的家夥,沉默了兩秒,然後說:“你們先走。”
“方硯唯。”路執說,“我教你寫語文作文的時候,你的想象力怎麽沒這麽豐富?”
方硯唯:“……哦。”
追人把人帶山裏。
你追得上個鬼。
“老大!這邊。”不遠處的山頭上隱約顯現出建築物的輪廓,黃毛遠遠地衝他們喊。
台風過去後的天空湛藍,點染了黃昏的暖橘色,雲層連成翻湧的白浪,遠處天際下振翅飛過的海鷗,像是空白紙張上靈動的標點。
橙紅色的滑翔傘禦風而落。
方硯唯:“滑翔傘基地?”
“嗯。”路執說,“黃毛他哥退伍後,跟幾個朋友一起弄的。”
方硯唯跟在路執身後,走上山頂起飛點時,剛好看見顧甜,那個染了粉色頭發的高三學姐,牽著滑翔傘,朝著懸崖外衝過去,遙遙起飛。
這也太酷了。
方硯唯心說。
不愧是執哥的朋友,過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也太會玩了。
一旁的黃毛迎風而立,衣服繃出肌肉發達的輪廓,一頭黃毛在風裏徐徐揚著。
他在方硯唯欽佩的目光裏,看了眼天空中飛滑翔傘的顧甜,又看了看懸崖,邁著拽了吧唧的步伐,轉身哇地一聲吐了。
方硯唯:“……”
“他恐高。”路執把方硯唯拉遠了點。
“我也可以飛嗎?”他問。
不得不說,他很喜歡。
“稍等。”路執說完這句,就進了滑翔傘基地的白房子裏。
方硯唯站在起飛點的草場上,遙遙望見黃昏裏,顧甜那隻橙紅色的滑翔傘變成了日落的調色點。
路執脫了那身鷺嶼中學深藍色的校服,改穿了基地日常的黑色作訓服,戴了副飛行墨鏡,腳下踩了雙皮質的短靴,斜咬了根抽了一半的煙。
小白花的外殼脫得一幹二淨,方硯唯遙遙地看著,感覺還是這身衣服,更符合十三中老大的痞氣。
“過來。”
方硯唯看見路執坐在椅子上,衝自己招手。
“坐我腿上。”路執抽出一段帶鐵扣的綁帶。
方硯唯:“?”
“單飛要培訓,你飛不好。”路執左手壓著他後腰,右手把安全綁帶往他的身上纏,“我帶你飛。”
“……哦。”
方硯唯的耳朵微微發熱,他原本隻是貼近,但路執把綁帶收得太緊,他隻能坐在路執的腿上,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一起,隔著夏季薄薄的衣料,他幾乎能感覺到從路執身上傳遞來的熱度。
路執單手從左側攬著他,右手嚴謹地幫他綁好每一道安全措施。
“頭往後仰一些。”路執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抬了下他的下巴,幫他把肩膀上的安全帶調整好。
“你在發抖嗎?”路執問。
“我緊張。”方硯唯還沒飛過這玩意兒。
“沒事。”路執說。
他語氣同平時一樣冷淡,方硯唯的緊張感卻消失了。那股淡淡的檀香味,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黃毛跟另一個小弟從旁邊過來,把滑翔傘在風中展開。
方硯唯正愣著,感覺到風把他往上托了些許,滑翔傘被路執雙手撐開。
黃毛在後方一推,他的腳下,忽然就變成了懸崖。
他緊張得有些腿軟,脊椎往下過電般的一陣酥麻,風把白色的滑翔傘撐開,在墜落前托住他們,白傘騰空飛起。
起飛台上黃毛yue得很大聲。
“我靠,執哥把人綁太緊了。”另一個幫忙起飛的小弟說,“好學生就是乖,都不喊疼。”
方硯唯嚇得滋兒哇亂叫了好幾聲。
能托住他的除了風,就隻有路執。
“你可以睜一睜眼睛。”路執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委屈,“不然這趟我白飛了。”
路執:“傘很勒手。”
方硯唯瑟縮了一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自幾百米的天空中俯視鷺嶼,黃昏漸漸被夜色吞噬,深藍色的海水一點點濡濕沙灘。
世界廣闊。
他從未想過,還能以這樣的角度俯瞰人間。
路執調整著飛行的方向,給了他一種乘風的錯覺。
“那邊紅色的,是一個降落點。”路執在他耳邊說,“北邊,黃色的,靠近海邊的,是另一個,我們跳哪一個?”
“跳p城!”
路執:“……”
最初的驚惶和害怕已經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天空的向往和興奮。
“臥槽,好看!”方硯唯吼道,“天空好他媽漂亮。”
“沒文化。”路執在他耳邊譴責。
這聲音貼得太近,混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幾乎要貼上他的耳畔。
他似乎被落日的灼熱擊中了,耳朵熱得發燙,身體也軟得一塌糊塗,頸間被呼吸的溫熱擦過的地方,幾乎卷起了微小的電流。
“就你有文化。”方硯唯反駁。
“我有的。”路執說。
遠處海灘,有煙花火種飛入天空,炸開絢爛的花。
方硯唯伸手在眼前比劃了一下,似乎想把煙花,攥進手心。
他摘到了天上開的花。
和遼遠的天地相比,他家的那些破事,似乎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有沒有家,好像也不那麽重要了。
天色漸暗,路執挑了個近海的降落點,牽著滑翔傘,往地上落。
那種失重的驚惶感再一次襲來,方硯唯低頭看著地麵朝他越來越近,又開始慘叫。
路執撐開傘,穩穩地落在降落點上。
慣性讓方硯唯往前載了幾步,趴在地上,路執原本是落穩的,被安全綁帶勾著,絆了半步,壓在了他的後背上。
方硯唯:“……”
“抱歉。”哢噠一聲,路執解開了安全帶上的連接扣。
“約會如何?”路執問他。
“……”不提這個他都要忘掉了。
見他不說話,路執摘了黑色的皮質手套,把被傘繩勒紅了的手遞給他看。
“我盡力了。”路執垂眸。
方硯唯:“……”
“還是說你真覺得我不會揍你?”路執問。
方硯唯:“……”草,又拿這個逗他。
都怪他當初隔三差五威脅路執,孽力回饋。
“挺……難忘的。”他說。
“嗯,那就好。”路執見好就收,撤了無辜單純的小白花神色,冷淡地說。
“你知道吊橋效應嗎?”路執說,“我查了資料,在恐懼和害怕的時候,你會產生生理上的心動。”
那你是挺有文化,方硯唯想。
路執:“所以我作弊了。”
路執把手指掰得劈啪作響:“你剛才心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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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狐狸:我勾了個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