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降落在A國,北半球冬季,大雪。
這是他出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雪。
方嘉彌在機場等他。
幾年不見,方嘉彌的眼角多了幾條細紋,臉上帶著點倦容,但人還同往日一樣漂亮。
“我的方方,長大了。”她說。
她沒有問他關於路執的事情。
“Lirika怎麽樣了?”他問。
“昨天住院了,在體檢。”方嘉彌說,“下周就準備手術。”
“那我去看看她吧。”方硯唯說。
“你先回去休息。”方嘉彌說,“坐這麽久的國際航班,你不累嗎?”
方硯唯隻好先回了方嘉彌給他找的住處。
桌子上放著方嘉彌給他準備的留學材料,以及一份語言學校的錄取通知單。
午飯時間,他下了樓,想去街角買一份快餐。
他費了挺大的功夫,才讓對方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要是路執在的話,應該就——
他們已經分手了。
路執不會理他了。
他忽然很想給路執發一條消息。
發什麽?
【我過得很好。】
聽起來很傻逼。
【這兒的東西好難吃。】
所以呢?
幼稚。
最終他隻是拿手機,編輯了一段簡短的文字——
[方塊A]:我平安落地了。
他等了十分鍾,路執都沒有回複。
他的心裏空****的。
路執不會再理他了,他沒有男朋友了。
下午,留學中介打了他的電話,約他在市中心的廣場見麵,給他講申請大學的要求。
他有些心不在焉,反複地看手機屏幕。
依舊沒有回複。
分手了,就不能發消息了嗎?
他不懂,可能路執懂。
那他這樣,算不算是糾纏不清。
可他隻是想把自己平安落地的消息,告訴路執。
一直牽著他的一根線,搖搖欲墜。
他仿佛懸在半空中,找不到落點。
能帶他降落的那個人,被他留在了遙遠的鷺嶼。
廣場上,鍾聲敲響。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去街對麵買一杯咖啡。
手腕上有什麽鬆開了一下,木珠子劈裏啪啦地落了一地。
心裏的弦一下子斷開了。
他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裏,半蹲在地上,一顆顆地找。
九十七……九十八……
還有十顆,為什麽怎麽找都找不到。
路執視若珍寶的佛珠串,怎麽到了他這裏,就被弄壞了。
他緩慢地蹲在地上。
說分手時他沒哭,見到方嘉彌時他沒哭,可現在佛珠散落了一地,他把臉埋在手心裏,哭得不能自已。
他聞見一抹若有若無的桂花味。
有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遲疑著抬頭,攤開在他麵前的手心裏,躺了十顆檀木珠子。
“找這個?”麵前的人說。
“嗯……”
眼前的人穿著一身白大褂,眉眼微冷,眼尾有一顆淚痣,遞過來的手腕上,懸著一隻小葉紫檀手串。
“找到了,別哭。”來人說。
方硯唯怔怔地,捧著佛珠,小聲說了句謝謝。
“紫光檀,8mm,沒猜錯的話,應該是108顆?”麵前的年輕男人問。
方硯唯不知道,他搖了下頭。
“不是你的?”對方問。
“嗯。”
“把它送給你的人很喜歡它。”對方說,“珠子被他養得很好。”
方硯唯記得,路執說自己五行缺木。
而路執把這串珍貴的佛珠串給了他。
“繩子散了?”對方問。
他點頭。
“給我。”對方說。
方硯唯坐在廣場邊的長凳上,看那個他不認識的年輕男人從口袋裏拿了條紅繩,幫他重新串佛珠。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能是在異國聽見鄉音覺得親切,也可能是眼前年輕男人腕上的小葉紫檀手串讓他有了熟悉的感覺。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點他和路執的事情。
“林思渡!”有人在不遠處吼了一聲,“我他媽找了你半天,你說在原地等我,這是原地嗎?你跑了半條街!”
方硯唯:“?”
男人凶神惡煞地一路罵過來,從紙袋子裏取出一瓶胡蘿卜汁,擰開瓶蓋,送到林思渡的手中:“就你那水平還給人編繩呢?”
“顧淮,閉嘴。”林思渡說。
叫顧淮的高大男人立刻溫和了許多:“給我吧,我來編。”
“他是我男朋友。”林思渡冷冷地說。
方硯唯愣了一下。
他很羨慕,男朋友這三個字,能這麽大方地公之於眾。
“高中生,早戀分手啊?”顧淮嗤笑了聲,略帶嘲笑,“就這,哭成這樣?”
方硯唯莫名有了種自己被嘲笑了的感覺。
穿著白大褂的林思渡抬眸,掃了顧淮一眼。
“哎,小孩。”顧淮的語氣溫和了些,“不是說了分手,就是分手的。”
什麽意思?
方硯唯微微睜大了眼睛。
還能說了不是嗎?
“你們高中生都是傻逼,喜歡把問題說得很嚴重,動不動就一股生離死別的樣。”男人說,“分開不是分手,隻要還喜歡,就隻能算是分開。”
有區別嗎?
方硯唯想。
路執都已經,不理他了。
“就比如我老婆。”顧淮說,“全靠我往死裏追,我喜歡他,他就得是我的。”
“滾。”他旁邊的人說。
顧淮一揚手,把佛珠串拋給方硯唯。
編繩細致完好,跟先前別無二致。
“隻要喜歡,會再見的,先長大吧。”顧淮說,“走了。”
方硯唯怔怔地,站在原地。
會再見的,是嗎?
在他們彼此都成長,真正自由的時候。
微涼的佛珠盤在腕上,檀木香味清幽。
手機振動了一聲,他解鎖打開。
時隔六個小時,他收到了一條回複。
[男朋友吱吱]:黃豆淚汪汪.jpg
他呆愣了一瞬,眼淚落在了手機屏幕上,卻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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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半以後。
A市S大,路執把實驗穿的白大褂折疊好放進櫃子裏,抱著文件夾走出了實驗室。
“路執。”許教授叫他。
“暑期夏令營項目要開始了,我下周要去出差,還得麻煩你給我盯一下夏令營。”許教授說。
“好的老師,沒有問題。”路執說。
他接過許教授手中的名單,往醫學係的辦公室方向走去。
“我拿到藥企的實習邀請了!”辦公室裏,遠遠地傳來了一聲歡呼。
“恭喜啊。”路執拉開抽屜,把文件放進去。
“我還是羨慕你。”淩佩說,“才大三,醫藥企業持股,參與重點研究項目,前途無量啊。”
“過獎。”路執的神情淡淡的。
“學校對麵新開了一家評彈館,等下要一起去聽嗎?”淩佩問,“放鬆一下,聽聽古箏琵琶。”
“不了。”路執婉拒。
“約你可真難啊。”淩佩說,“S大校草路執同學,電話短信你都不回,學校裏那麽多小姑娘想約你,找不到門路,到底多好的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啊,天仙嗎?”
“不開玩笑了,我先走了。”路執說。
淩佩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
他這個室友什麽都好,就是人過於冷了,似乎除了課業和研發,什麽都提不起來興趣。
路執掃了眼手機屏幕,方硯唯兩天沒回他的消息了。
兩個人的聊天,還停留在那天方硯唯拍來的一張國外毒蘑菇上。
這兩年半以來,兩人一直都保持著聯係。
不提喜歡,不提那個荒唐的晚上,方硯唯經常給他拍來一兩張照片,讓他評價。
他每一條都有回複。
這兩天方硯唯去哪裏了?
路執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國際交流生也要宿舍,可能有些緊張。”宿管處的負責人跟他說,“你們這邊夏令營的學生全部入住後,國際交流生那邊,就有人沒有宿舍了。”
負責人看著自己手中名單上最末的那個名字。
方硯唯,還挺好聽。
“你們107還有空床鋪吧?”
“對不起,老師,沒有。”路執禮貌地說。
愛住哪住哪去吧,睡路邊也行。
所以方硯唯為什麽還不回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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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硯唯:QAQ他不回我消息,他不理我了,他不愛我了。
執哥:……時差,我這兒是半夜
卷四 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