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和他溝通一下吧。”宿管處的負責老師為難地說。
路執:“那麻煩您了。”
“真的不能再商量一下了嗎?”老師問,“對方是個挺……會聊天的男生。”
路執冷淡道:“我怕吵,不合適。”
老師:“……”
他對這位s大醫學院的學生早有耳聞。
當年的鷺嶼市高考狀元,如今才剛要升大三,已經參與過多個重點科研項目。
標準的好學生,許教授的得意門生。
可這學生,未免也太難說話了。
107的二號床明明就空著。
“老師。”路執的目光從辦公桌邊的一個小盆景上掃過去。
三種顏色的蘑菇盆景,紅的那個看起來還有毒。
品味獨特。
“我下午還有課,先走了。”路執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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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校門對麵,新開的評彈館裏。
園林造景清秀,流水聲潺潺,方硯唯坐在石桌邊接電話。
“沒宿舍了?要不我躺S大主幹道?”他問,“王老師您這就不厚道了啊,我賄賂你的蘑菇盆景都給你送過去了。”
“還我?”方硯唯說,“那不行,您都擺半天了吧,菌子靈氣都沒了。”
王老師:“……”
“其實還有一個宿舍。”王老師說,“就是我這邊的溝通,不太順利,他們宿舍長很抗拒。”
這麽矯情?
大家都是男生,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方硯唯心說。
“107的宿舍長不同意是吧。”他說,“您把聯係方式發來,我跟他理論理論。”
“好,我問到之後推給你。”王老師說,“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他不太好說話,不行我讓學校補貼你住酒店去。”
“謝啦老師。”方硯唯說。
王老師:“不謝,代我問你媽媽好。”
s大今年第一次開辦了國際交流項目,方硯唯報了名。
方嘉彌送他到機場,不太放心。
顯然就是為了他和路執的事情。
方嘉彌幾乎不和他提路執,他也不主動說,但方嘉彌知道,他過不去。
這兩年多以來,他和路執偶有聯係,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在鷺嶼中學的那段時間,仿佛變成了兩個人心裏一段心照不宣的秘密,沒人主動去提。
兩人現在的關係是什麽,他說不好,也不敢問,停在一個模糊的邊界上。
高考成績公布的那天,他在鷺嶼中學的官方網站上第一時間看到了消息,他站在公園的河邊,發泄般地傻笑了很久。
有路人經過,卻無法理解他這樣看似大喜大悲的表現。
夏天結束了。
他的路執,終於邁過了第一道坎,去看遠方的山海了。
看見s大交流項目的第一時間,他想也沒想,就遞送了申請。
他沒告訴路執。
明明不是第一次送別,方嘉彌卻哭得有些傷心。
“我的方方寶貝,一路平安。”她說。
“方硯唯!”院子裏衝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快給我幫忙。”
段芸是方硯唯在網上認識的。
他有個社交賬號,不露臉,隻偶爾隔著半透明的簾子,錄幾段自己彈的琵琶曲子,不知不覺累積了將近10萬的粉絲。
段芸是彈古箏的音樂博主,跟他聊過不少次民樂。
這家評彈館,就是段芸的媽媽新開的。
方硯唯剛到A市,沒找到住處,就暫時把行李放在了段芸這裏。
“我能幫什麽嗎?”他慵懶道。
“彈琵琶的姐姐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了。”段芸說,“我媽也不在,我那往死裏修音才敢上傳的古箏水平撐不住場子,你上。”
手機振動了聲,王老師把107倔驢的聯係方式推了過來。
他沒來得及看,站起身:“你是不是看準了這趟我帶了琴?”
如今喜歡聽評彈的年輕人不少。
小茶館裏,坐了不少s大的學生,除此之外,也有路過的人進來休息聽曲。
“我為什麽要穿這個?”方硯唯走出來,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月白色中式長衫。
段芸:“想讓你低調點……”
先前她在A國街頭演出時,第一次在線下見到方硯唯。
她才知道一個男生原來可以好看成這樣。
招桃花的眼睛,加上微牽著的薄唇,明明是好看到有點豔的長相,左手腕上卻永遠盤著一串帶著檀香味的佛珠。
那種抬眼看人時倦懶散漫的神情,段芸感覺這人彈琴不露臉是全國觀眾的損失。
方硯唯穿這身長衫也不單調,隻是讓原本很有攻擊性的好看柔和了許多,呈現出一種極具書生氣質的恬靜。
熟識了以後,她試圖給方硯唯介紹過對象,不過這人看著不正經,在感情上卻仿佛相當幹淨,誰也入不了眼。
“你再看看,這麽好看!你真的不要認識一下嗎?”她無數次指著小姐妹的照片問方硯唯。
“遇到過更好看的了。”方硯唯每次都這麽說。
段芸當這是托詞。
“就穿這個,你等會兒彈琴就好了,不用開口。”段芸說。
“好吧。”方硯唯說。
隔著評彈館木窗的花紋,他聽見外麵幾個s大的女生在聊天。
“死渣男,還像pua我,但凡他有醫學院路執十分之一的好看……”
“說起來,都要大三了,周圍人戀愛都談了好幾輪,也沒見路執身邊有人啊。”
“他啊,一看就是那種呆呆木木的好學生,可能根本不會追人也不會談戀愛吧。”
時隔兩年半,再次從旁人嘴裏聽見這個名字,方硯唯說不上心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像是咬了將熟未熟的梅子,甜和酸都那麽熾烈。
“許教授不是一直都想撮合他跟自己女兒嗎?我上次還看見許瀟去實驗室找路執。”
方硯唯一走神,手裏的小錘子敲碎了一顆核桃。
“等下要上給客人的果盤!你怎麽把核桃敲了!!”段芸把人趕到了院子裏,“去給你那個琴調音,等下我叫你。”
方硯唯抱著琵琶,心不在焉地去了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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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執從宿管辦出來,又接到了室友淩佩的電話。
“新室友你給拒了?”淩佩問。
路執:“嗯。”
“拒了也好,國際交流生什麽專業都有,插個建築設計係的過來,跟我們也沒什麽共同語言。”淩佩說。
路執:“設計?”
眼皮微微地跳了一下,似乎有什麽事情被忽略了。
“你現在沒什麽事了吧?”淩佩問,“跟我去茶館坐會兒唄,琵琶弦上說相思,段老師的琵琶彈得那叫一個好,你肯定沒感受過這種耳朵都酥了的滋味。”
路執沒興趣。
可那句“琵琶弦上說相思”,不知怎麽地,就觸碰到了他藏在心底的某樣東西。
破舊廉價的小旅館,壓出褶皺的校服,搖晃作響的舊架子床,以及——
少年眨眼睛時落下的眼淚。
幾個畫麵飛快地從他的眼前劃過。
兩年多的光景匆匆。
當時的愛與恨,似乎都蒙了塵,曖昧又模糊,不敢言也不敢說。
“嗯。”他點頭。
“你答應了啊?”淩佩驚訝,“我竟然勸動你了,我前途無量啊。”
淩佩:“那我在評彈茶館這邊等你,他們快開場了,你過來吧。”
路執在s大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裏,其餘空檔,也是去公司的研究中心。
大學城的路,他並不熟悉。
十分鍾後,他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街,他轉身要換條路,卻看見了茶館院落的後門。
後門開著,院落裏遙遙露出一片月白色的衣袖。
男生抱著琴,坐在歪脖子樹幹上,撥出了幾個弦音。
滿城的風都吹了起來。
卷著六月的流雲。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方硯唯邊調音邊抱怨,“敲你一個核桃怎麽了,敲你十個,都不夠本藝術家的出場費。”
他戴了琵琶指甲的右手又閑閑地撥了下琴。
差不多了,音調好了。
他取下左手腕上的佛珠串,一顆顆輕攆了過去,看似百無聊賴地搓揉著。
視野裏,步入了一個身影。
“客人您好。”他倦懶地說,“後門不接待,你繞個路……”
他的話戛然而止。
風把月白色長衫的袖口吹得搖曳。
他懷疑他還在A國,溺在那持續了兩年多的午夜夢回裏。
路執站在盤了紫藤花的院門下,靜靜地看著他。
他手裏的佛珠串落下來,掉落在草地上。
那瞬間,他仿佛聽見了兩年半的光陰,從他的耳邊,匆匆流走遠去。
那個把他抵在床頭,按著他的雙手,絕望地質問著他的少年不見了。
男生看起來內斂而沉默,收著鋒芒,目光微沉。
但他知道這就是路執。
他幻想過很多次,他和路執再見時的情形。
撲上去擁抱或是,相逢而不相識。
但真正見到,他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是要說“我終於能來找你了”或是“你這兩年過得是不是還好”。
還是那句“我好像有點想你了”。
以前引路執說話時,隨口就能說出的話,突然像是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從來不因為說話膽怯。
可他話到了嘴邊,卻第一次膽怯了。
“嗨。”他聽見自己開口。
聲音輕得,還不如指尖刮蹭的弦聲。
路執走過來,停在他麵前,撿起地上的手串,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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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狐狸: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執哥:來,吃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