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唯!”段芸在窗前喊,“還有三分鍾開場,你琴調好了嗎?”
方硯唯不理她。
段芸:“我等下弄一麻袋核桃,你帶回去慢慢敲。”
脾氣那麽大,誰慣出來的?
“來了。”方硯唯從恍惚中回過神,一把接過路執手裏的珠串。
時隔兩年半,他又聞到了記憶裏的檀香味。
“客人,你可能要走前廳……”看見路執臉的瞬間,段芸愣了一下。
“他是……我的客人。”方硯唯說。
“那你接著。”段芸匆匆一眼就轉了身,“我先開場。”
方硯唯聽著這話好像是有哪裏不太對勁。
但他沒工夫細想。
“你自己一個人來嗎?”他問路執。
“跟朋友一起。”路執冷淡地說。
朋友?
哪個朋友?
那個什麽許教授的女兒嗎?
這種不確定的感覺,讓他有點失落。
“前廳從這走。”他給路執指了條路。
“等下演出結束,一起吃飯嗎?”他問。
路執看了眼前人一會兒,然後說:“好。”
方硯唯這才轉身離開。
兩年半沒見,方硯唯長高了一點,眉眼輪廓長開了些許,高中時期的稚氣淡了許多,人卻越發得明豔了。
那身素淡的月白色中式長衫穿在他身上,乍一看像是乖巧斯文的書生,微微笑起來時卻更像是勾人魂魄的精怪。
剛才有一瞬間,路執差點以為自己誤入了一幅誌怪的古畫。
隻是——
他的目光暗了一些,剛才催促方硯唯的那個女生是誰?
他的小紅狐狸,有新朋友了。
到了開演的時間,評彈館裏已經坐滿了人。
段芸撫了曲古箏暖場,方硯唯抱著琵琶進來的時候,前排的幾個女生發出了聲驚歎。
男生彈琵琶是少見的,更何況是這般長相的男生。
方硯唯心不在焉,但彈出來的曲子卻是好聽的。
他抬眼往館內看去,終於在雕花窗邊的位置找到了路執。
那桌沒有女生,路執身邊坐了個穿著藍色襯衫的男生。
他移開目光,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專注彈琴。
“這男生……”淩佩的目光裏透著驚豔,“我沒再他們家網頁上看見過啊,這是邀演還是彩蛋啊,我都要心動了。”
路執放下手裏的茶壺,涼颼颼地瞥了他一眼。
淩佩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這什麽歌,還怪好聽的。”他轉移了一下話題。
“《塞上曲》。”一旁的路執說。
“你竟然知道?”淩佩驚訝。
他以為風花雪月這些事,他這個學神室友,是一樣都不會沾的。
路執:“嗯。”
“我現在知道古代的帝王為什麽那麽愛聽曲了。”淩佩架著手機錄像,“這誰不喜歡啊,娶一個回家,聽聽琴曲,好不自在。”
淩佩:“你今天老瞥我幹嘛!我是直的。”
路執嗯了聲:“你最好是。”
方硯唯原本隻打算彈個《塞上曲》就跑路,奈何前排觀眾過於熱情,又讓他多來了兩首。
他彈完琴,坐在第一排的邊角,邊聽館內的老師們唱歌,邊自己慢慢地摘琵琶指甲。
他的交流學習從這個暑假開始,為期一年,宿舍沒著落,他不知道該坐在哪裏。
“這錢花得不虧。”淩佩依舊在感慨,“國風樂器,原來這麽有魅力。”
一道月白色的影子閃過,他們桌邊多了個人。
淩佩:“?”
剛剛彈琴的那個男生,坐到了他們這桌?
還把一杯茶推到了路執的麵前。
淩佩張口:“他……”
他想說路執從來不接別人遞過來的食物。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這位醫學院有名的冷臉學神伸手接了茶杯,抿了一小口。
那個會彈琴的男生這才露出了點笑。
淩佩看不懂這倆在打什麽啞謎。
午時的評彈散場了。
“方硯唯。”段芸過來問,“要一起吃飯嗎?”
“不巧。”方硯唯指了指身邊的路執,“我有約了。”
“那你去吧。”段芸說。
“稍等。”方硯唯起身。
月白色的中式長衫袖口一振,卷了片清風。
淩佩心中感慨這男生是真的幹淨好看極了。
“我去換個衣服。”方硯唯嘀咕著,“這破衣服上廁所都要扯到襠。”
淩佩:“???”
路執的神情倒是沒什麽變化,像是習以為常,雲淡風輕。
方硯唯出來時推了一隻小行李箱。
他換上常服之後的風格變化有點大,穿搭怎麽野怎麽來,淩佩差點沒敢認。
“走吧。”方硯唯說。
路執卻盯著那隻行李箱沒動:“你剛回來?”
“才到沒多久,還在找宿舍。”方硯唯說,“s大真是寸土寸金,我交換過來,連個床位都沒有。”
他怕路執要問他,為什麽回來卻不打招呼。
但還好路執沒有。
他說服自己,他就回來看路執一眼。
路執過得好,不需要他,那他就走。
路執需要他,那再說。
“你是交換生啊?”淩佩驚訝,“我們宿舍倒是……”
說到一半,他抬頭詢問路執的意見。
“我那裏有床。”路執說。
方硯唯愣了下。
可以嗎?
他心裏本能地先是雀躍了一下,隨即又有些膽怯。
他其實,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這個人。
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他不知道他不在的兩年半裏,路執發生了什麽樣的改變。
可是——
隻把行李放過去的話,沒關係的吧?
“那……我先借用一下床位吧。”他說。
淩佩被許教授的一個電話罵走了,去S大的路上,隻有他和路執。
路執走在前麵,他落後一步,推著行李箱跟在身後。
這學校,還挺大。
路執就是在這裏,度過的兩年半光景。
路執和從前一樣不太愛說話,他就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主動找路執說。
“你們s大的宿舍,太難約了。”他跟著路執進了宿舍區,“還好你這裏有空。”
“嗯。”路執帶他拐進了一樓,往東走,“宿管辦的王老師想插人進來,不喜歡,就沒同意。”
“還好你沒同……”方硯唯見他停下腳步,抬起頭。
107。
宿舍號107,宿舍長路執。
方硯唯:“……”
他媽的,原來你就是那個倔驢。
“進來。”路執說。
他按開書桌上的台燈,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著。
[王老師]:交換生想跟你談談,我把你的聯係方式推了過去。
[王老師]:啊對,他叫方硯唯。
路執:“……”
方硯唯一眼掃到老王的頭像,猜到了消息的內容,也有了點啼笑皆非的意思。
繞了一圈,兜兜轉轉,他還是住進了107。
有點微妙,又有些說不上來的高興。
床位是幹淨的,上麵堆了幾本醫學書,他把行李箱靠在扶梯邊,將琵琶包放在書桌上。
路執的書桌,同他本人一樣單調,除了教科書和電腦,什麽陳設都沒有。
1號床歸路執,2號床暫時歸他。
他把自己的姓名牌放到了床位邊。
暫時……先住下來吧。
路執把2號**的醫學書抱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椅背上還搭著一件破了的白襯衫。
“不扔了嗎?”方硯唯問。
“洗洗還能穿的。”路執低頭。
方硯唯的心似乎被什麽擰了一下,絞成了一團。
他隱約知道,路執跟溫雅決裂,失去了經濟來源的路執,在s大過得好像並不舒坦。
“去吃飯吧。”路執說。
“好。”他點頭跟上。
兩年半不見,路執好像又比他高了一點,肩膀已經逐漸有了成年男人的線條感。
方硯唯上一次見路執時,路執還穿著鷺嶼中學深藍色的校服。
“連你也要離開我,你和他們有什麽區別。”
壓在他身上的少年微微紅著眼睛看著他。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還好。
他的路執,如今是別人羨慕的存在。
典型的好學生,走在路上還會跟老師主動打招呼。
“王老師。”路執說,“方硯唯這段時間,就由我代為照顧了。”
王老師一頭霧水,心說這祖籍苗疆的娃子到底給他們醫學院年級第一下了多少蠱。
“給個床就行,不用太麻煩你。”王老師說。
路執:“嗯。”
他低頭,手機上有一條淩佩發來的信息。
[淩佩]:啊啊啊路神對不起,我不小心把被藥水腐蝕的衣服搭在你椅背上了。
[淩佩]:真的對不起,我當時實在是拿不下了,後來就忘記了。
[淩佩]:我這就回去扔掉。
[路執]:沒事。我處理。
[淩佩]:?你今天很好說話啊。
路執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裏。
s大食堂的菜品豐富,許久沒見到中餐,方硯唯眼睛都亮了。
他已經想好要選哪幾樣了。
路執把飯卡往刷卡機上貼了一下,顯示出餘額——
8塊8。
“我請你吃。”路執認真說,“我不吃了,我下午去實驗室幫忙,會給盒飯。”
方硯唯:“?”
這是什麽勤工儉學的好學生啊。
他點了份飯,多要了餐具,撥了一半給路執。
“一起吃。”他說。
等他的飯卡辦下來,雖然錢也不多,但養路執,似乎也是可以的。
“什麽事?”路執掃見桌上亮屏的手機,接了個電話。
“還剩2元。”他給方硯唯說,“我買個葡萄冰。”
溫雅向來溫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憤怒:“路執,C3-3生物醫療項目,為什麽沒有我的名字?”
“C3-3項目擇優選人,溫教授治學嚴謹,不應該比我清楚嗎?”路執說。
“路執。”溫雅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你拿了公司的股份,你架空我,你不能這樣,C3-3是我幾年來的心血。”
“媽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路執無辜地說,他把卡貼在刷卡機上,從冰櫃裏拿走了最後一袋葡萄冰,“我學習很忙,午休時間很短,我先掛了。”
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葡萄冰,一遇到溫熱的空氣,立刻凝結了許多小水珠。
方硯唯這頓飯吃得小心翼翼。
粒粒皆辛苦的盤中餐,是他執哥掏空了飯卡家底給他買的。
當初叱吒風雲的十三中地頭蛇,如今勤工儉學連飯都舍不得吃。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s大的飯卡就是校園卡,路執的透明卡套裏,似乎還疊了幾張別的。
卡套很鬆,他剛拿起來,幾張卡片就落在了他的手裏。
另一張是s大生物醫學實驗室的門禁卡,照片上的路執穿著白大褂,冷著臉,比高中時期還要帥。
還有一張是——
方硯唯的手微微地顫了一下。
有些發黃的舊紙,歪歪斜斜的兩個名字,還有一道他畫過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