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席話說的不疾不徐,童音童語卻是明白,紀曉芙頓時羞愧難當,她失身楊逍之後,自覺對不起殷梨亭,隻願遠遠避開,讓他日久忘了自己。卻不想昨日聽楊如寄說,他這兩年性情大變,無時不想著練成武功與楊逍同歸於盡。如今這孩子的話更是叫她無地自容,原來所謂的不負如來不負卿,竟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她的孩子被搶奪,說不得也是報應。這樣想著,她忽然哭泣起來,似含著無數悲苦迷惘,倒是把淩波嚇了一跳,不敢再說別的。
也是這日合該有事,她哭得傷心,沒怎麽注意到周圍環境,忽然有一人遠遠道:“這不是峨嵋派的小徒弟,瞧這落魄模樣,怎麽被師父扔了不成?”
話剛說完,那人已經到了跟前,紀曉芙一見他當即大驚,想也不想就將淩波護在身後,喝道:“殷野王,你來做什麽?”
原來這個身穿白色繡鷹袍,三十來歲的短須男子,正是天鷹教主殷天正獨子、天微堂堂主殷野王。
殷野王身後站著幾個隨扈,他笑道:“難道這片樹林,嗷,不,整個漢陽都是姓紀的。紀女俠來的,我們就來不得。說來我倒是聽說一件奇事,昨日金鞭紀家開了祠堂,差點淹死個失貞婦人,嘖嘖,不知是可敬還是迂腐呢。”
他這話說的刻薄,顯然已經知道始末,後麵幾人也紛紛大笑。紀曉芙此時不知道殷素素已經和張翠山做了夫妻,隻道天鷹教行事毒辣,殷野王更是武藝頗高,縱使騎馬也跑不掉的。她武功低微,自己也就罷了,小淩波卻怎麽辦?哪裏有心情聽他嘲笑。但淩波卻站出來道:“你有話就好好說話,幹嘛陰陽怪氣地欺負女人。”
殷野王看著她小臉緊繃,明眸皓齒,雖著男裝,但顯然是個小美人兒,笑道:“好好,這般伶牙俐齒,真不愧是楊逍那廝的種。”
紀曉芙臉色大變,厲聲道:“殷野王,你這賊子胡說什麽?”
殷野王仍舊不惱,嗬嗬道:“紀……,真不知道怎麽稱呼了,此等豔事武林中都傳遍了,沒想到你們還真生了孩子。既然如此,你還怕人說嗎?不如我做個好人,送你母女去見他,也還了楊左使照顧之情。紀女俠看如何?”說道“照顧”二字,重重咬了一下音。
紀曉芙氣的說不出話來,若說淩波是楊逍的女兒,那對師姑和峨嵋派是何等羞辱。她說不得要和殷野王仗劍決一死戰。
正在這時,淩波忽然說:“原來你是殷叔叔,你搞錯了。我是紀姑姑的侄女,我娘也是峨嵋弟子。我們是來幫紀姑姑找女兒的。”說著話還牽著紀曉芙衣角,怯生生地仿佛在害怕,“叔叔,我娘殺了好多韃子,我們埋不動,你幫幫我們好嗎?”
殷野王被她說的一怔,看著這兩人,雖說都是麗人,但眉眼間各有各的俏麗,還真不怎麽相似。若說她肖似楊逍,也看不大出來。時人重忠孝,絕少有不認父母的子女,加上這麽小的孩子,殷野王一時躊躇,還真不敢確定,但也不過片刻,他就道:“小姑娘,你還是先跟著這位紀女俠和我們走一趟吧。我們天鷹教雖看不上什麽名門正派,但你還是孩子,不會為難你的。”
淩波道:“我,我們打不過你,隻好聽你的。可是,你還是得先幫我們把這些壞人埋了啊,我媽媽說了,蒙兀人殘暴,他們見自己人被殺了,會遷怒附近百姓的。你是漢人,不能不顧我們漢人死活的。”
這話說的周位之人無不震動,殷野王看向淩波的目光都不同了,道:“若下一代的孩子都這樣,咱們漢家的天下可有指望了。小丫頭,我也有個女兒,小小年紀陰陽怪氣的,你們見麵,可要好好教教她道理。”說完一揮手,已有仆從開始埋葬那些元兵。
淩波眨眨眼,似乎是被他的慈和態度感染,帶著兒童的天真道:“叔叔,你也有女兒嗎?她是不是比我小,我想要個妹妹好久了。”
這話無意間觸動了殷野王的心腸,他唯有一個胞妹,也就是殷素素,自幼手足情深,偏偏王盤山大會時他因家中妻妾不和,晚了一天才到,當時隻覺得妹子已經可以獨當一麵。結果竟是刀失人茫茫,曾經疼愛的小妹妹就再也不見了,這些年天鷹教被諸多門派圍攻,他們父子苦力支撐之餘,卻也從來不曾斷了海運,雖知道希望渺茫,總也要做些什麽。
他歎息道:“哦,妹妹是很好的。”說來也怪,看著淩波明眸皓齒,靈動的大眼睛竟越看越像小妹幼年,不自覺地就用手去撫摸她的雙鬟。
可是他這手因為平日練功,帶著鐵爪套子。紀曉芙見此大驚,以為他竟是要傷害孩子,驚怒之下不及細想,拿起長劍一挑,一招“黑澤靈狐”就朝殷野王攻來。這招虛實結合,實在是峨嵋派的劍法精要。殷野王不意她會忽然出招,立即出鐵爪格擋。他受教於父親殷天正,鷹爪擒拿手練的純熟,隻是紀曉芙因被明教之人奪去親女,此時移情於淩波,母性激發,長劍揮動招招狠辣,體內潛力迸發,生平所學發揮到極致,片刻之間過了十餘招。但她奔波多日又被族人傷得厲害,打鬥間最終是被殷野王的抓住左肩,大力一捏,登時便叫她鮮血淋漓,虧得殷野王得知她曾力保彭瑩玉和白龜壽,下手留了幾分餘地,否則她已然是肩骨寸斷,形同廢人。但即便如此,紀曉芙手中再也握不住劍。
淩波大哭,道:“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姑姑。姑姑,姑姑流血了。”
紀曉芙硬撐著用沒有受傷的手抱著淩波,強笑道:“阿翹,別哭,姑姑沒事。賊子,你若殺害這孩兒,我就是死了,也化作厲鬼找你索命。”最後一句話是對殷野王說的。
殷野王嗤笑一聲,似乎並不介意,他周圍的隨從看主人穩贏,也不來助拳,倒是專心掩埋那些元兵。明教雖是四分五裂,殷天正自創天鷹教後,汲取教訓,教規森嚴,人司其職,不過一會兒,幾具屍體就掩埋好了。
淩波並不懂得醫術,但也學著找來繃帶給紀曉芙包紮。紀曉芙也有意拖延時間,故意指導著孩子給自己包紮傷口。熟料殷野王也是老於江湖之人,淩波小小孩童他不防備,紀曉芙的意圖他怎麽能不知道,竟是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輛馬車,他一指道:“小姑娘,到車上去給你姑姑包紮吧。”
淩波點點頭,扶著紀曉芙上車,紀曉芙無法,隻好道:“姓殷的,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我索性也給你說實話,我的確和他有一女,被明教五散人中的說不得搶去了。你若是想以此兒要挾楊逍,還是去蝴蝶穀吧。”
這倒是出乎殷野王意料,問道:“說不得?他為什麽會去蝴蝶穀?”
紀曉芙道:“因為他的同伴彭瑩玉受了重傷,尋常人治不得,他自己說要去找什麽見死不救胡青牛的。說不得就是來接他,才搶去了我兒,看來我就是古話裏的東郭先生。”卻並不提自己對明教之人的恩惠。
他雖不提,殷野王心裏卻不由得微微汗顏,他們這些人心狠手辣,但以怨報德卻實在是說不過去的。隻是楊逍借著“光明左使”的身份屢屢與自立門戶的天鷹教搗亂,他不過稍微猶豫,就抱拳道:“紀女俠,剛才得罪了,殷某待事一了,絕不難為你和令愛,自當贈金奉還,以謝您相救鄙人屬下之德。”
紀曉芙哼了一聲,冷著臉帶著淩波上車坐下。天鷹教豪富,車中裝飾精美,藥酒齊全,紀曉芙遂輕聲指導淩波為自己療傷。淩波乖乖照做,這一日一夜相處下來,她已經對這個姑姑很有好感,覺得六叔如果生氣就撒嬌吧,反正他那麽疼自己。她們在車內,感受到了車輪轉動,殷野王帶著人馬果真往東南滁州方向去了。淩波小聲道:“姑姑,你為什麽告訴他們實話,我看他們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