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芙怕外麵的人內力深厚,並不回答,隻說:“阿翹,別多問,姑姑自有道理。”她眼看殷野王擒獲她們隻為威脅楊逍,與那說不得一路貨色,幹脆將他們統統引至蝴蝶穀內,不論是楊逍或者是楊如寄到了,她自然能得回女兒,保護阿翹。此招雖然弄險,卻實在是不得已中最好的選擇。

這一行走了十來日,殷野王不時接見些人處理事務,所選的路也都是安排好的。紀曉芙眼看逃走無望,也隻得熄了心思。她外傷結痂,已然能移動無礙了。他們一行人隻覺得天氣越來越熱,殷野王等此時對紀曉芙甚為禮貌,等到了滁州城裏宿下,還命分壇弟子的家眷給她二人買了輕紗質地的衣服。淩波早已經熱的不行,此時換了女孩兒家的衣裙,正覺得清涼,忽然拿出了一把古樸的短劍,委屈道:“這是阿娘給我的,是她的媽媽給她的。我想我娘了,她怎麽還不來救我啊。”她再怎麽大膽聰明也就是個孩子,在家裏日夜想出來玩,等到與母親驟然失散,落入敵手,雖有紀曉芙百般溫柔安慰,心裏也是難過得近。

紀曉芙連忙把她抱住,本想哄一哄地,忽然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兒,淚眼盈然,喃喃道:“好孩子,好賴都看明日了,但願你娘能找到你,我能找到我的不悔。”

淩波含淚點頭,她小小的腦袋裏其實有個問題,紀姑姑好端端和女兒隱居了,我們武當都沒有找這娘倆的麻煩,為什麽這些明教的人卻要再三欺負紀姑姑這樣溫柔善良的女子呢。看來七叔他們說的是對的,明教的人果然是壞人,為了自己不顧別人死活。

名門正派不一定光明正大,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不到七歲的俞淩波心裏下了判斷,並且在很多年裏都沒改變。

夏日夜短子規啼,不覺間雄雞鳴叫,天空泛起白色,淩波已經沉沉睡去,紀曉芙卻趁此時在運功,暗暗調整內息。她在為楊逍所擄之前,已得滅絕師太喜愛,得授峨嵋上乘內功,知道武學之道暗結合天時,此時運轉周天實在大有好處。她自未婚生女後深感慚愧,不敢再用師門武功,可如今女兒失落敵手,旁邊又是本門長輩的孩兒,天真無邪全賴自己維護(紀女俠你實在看人太好了),因此她這大半個月來每日都如此運功,內傷早已痊愈,隻別人不知道罷了。

內功精進之後,人的聽力就會敏銳,她又未到大成之時能夠物我兩忘,於是便在這日聽得殷野王惡狠狠地罵道:“我怎麽生出這般畜牲,小小年紀,小小年紀……”忽然又問道:“無福叔,你說會不會是搞錯了,阿離她,她才七歲啊。比車裏那娃娃隻小不大。”

紀曉芙心道:“這你可說錯了,阿翹隻有六歲,比你女兒還小些。不過聽這賊子言語,顯然她女兒做出什麽大大忤逆他的事。咱們這一行怕又有變故。”

她所料一點不差,殷野王畢竟內功高深,對麵的仆人也訓練有素,後麵的話她是不知道了,隻知道這一日起,天鷹教人眾人人噤若寒蟬,馬車一路向東而去,好似有餓狼在後麵追趕一樣,而往來通信的飛鴿也多了起來。

紀曉芙明白這是離蝴蝶穀越來越遠了,心裏焦急不安,卻受製於人無可奈何。這一路又走了十日,連淩波也覺察出不對,她心裏又惱又恨,卻苦於陷落敵手,知道鬧騰不得,隻纏著紀曉芙要她教自己學武功。

紀曉芙心道:“不錯,阿翹是名家弟子,又是師姑的親生女兒,郭襄祖師的血親,與我峨嵋大有淵源,我教她武功不能算違背了師門。聽師父說過,峨嵋武當的武功根出一源,她在我這學兩手,日後也不耽誤俞二俠教她。”於是兩日說好,白天在馬車上補覺,夜間由紀曉芙教她峨嵋入門武學。淩波性格跳脫,倒是與峨嵋武功中的淩厲飄逸契合,紀曉芙見她學的極快,一招一式很有樣子,頗有些教導之樂,心下安慰,也算是連日來唯一的好消息。

這一日夜間,淩波忽然道:“紀姑姑,我知道了,這姓殷的女兒把他的小妾殺了,他妻子怕他殺女,兩個人一起逃了。”

原來殷野王的妻子倪氏本是西南苗族女子,武功融合毒術,極為厲害。但是這樣一來,毒素反噬自身,卻要大大損毀容貌,殷夫人出嫁後怕夫君不喜,生生散去了自己苦練了十多年的“千毒萬毒手”,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婦人。殷野王初時感懷妻子一片真心,倒也夫妻恩愛,但男兒多薄幸,他沒過幾年就以妻子無出為由納妾。

那倪氏也怕自己早年練武傷了身子,敢怒不敢言,等到那妾室連生了兩個兒子,她才好不容易生下一女殷離,之後便再無子嗣。殷天正因女兒失蹤,倒是對這唯一的孫女頗為喜愛,但時人重男丁,他再喜愛,也改變不了那妾室所出之子會繼承家業的事實。

那妾室母以子貴,每每挑釁倪氏,偏倪氏武功已失無力抵抗。殷離性格暴躁,不忿母親被辱,總是要盡力報複。殷野王生性驕橫,素來不喜殷離倔強,有事多是偏心的,因此殷野王內院不和由來已久。隻是誰也沒想到這次竟會鬧出這等嬌小姐一氣之下殺庶母的人倫慘變。倪氏想必是知道殷野王素來重男輕女,怕他會殺了殷離,連夜帶人逃了出去。

前因後果,天鷹教中有些資格的人無不知曉,想想也為主家頭疼,有些嘴不嚴的私下嘮叨兩句,他們雖然防著些紀曉芙,萬想不到淩波偶然聽到後留了心,每每裝睡偷聽,等到說閑話的教徒被人發現抓走時,竟然已經拚拚湊湊出了大致。

紀曉芙的師姐丁敏君當年曾經被殷野王擒拿,以至於滅絕師太親自率領弟子前往營救,但是那關押地點居然是......妓院。紀曉芙雖然對這位以怨報德的師姐再無情分可言,但今日提起,還是忍不住鄙薄殷野王的為人,不由自主地就帶出了一句滅絕師太當年的評語,“想那白眉鷹王雖是魔教中人,也算是個人物,怎麽生養出了這樣蠅營狗苟的兒子。”

淩波義憤填膺,道:“沒錯,六叔七叔說過,魔教的人殺人放火,沒幾個好人。我五師叔失蹤也和他們脫不了幹係。”

紀曉芙臉色一白,纖纖素手本是要撫摸淩波的小腦袋的,卻停在半空中抖了起來,顯然是想起了極為傷心的事。嚇得淩波高聲道:“紀姑姑,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她這動靜驚起了外頭的天鷹教眾,他們在車外問,“紀女俠,可是有什麽事嗎?”紀曉芙看著對麵靈動的女娃娃,神識凝聚,想到自己是她的依靠,終於勉力穩住了神,冷聲道:“沒事,死不了。”那人討了個沒趣,又因殷野王嚴令,不敢對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子不禮貌,隻好忍著氣去了。

淩波還是不放心,追著紀曉芙噓寒問暖。童言稚語一派真摯,比之大人間的客套讓人倍覺親切,紀曉芙被她問的一片柔暖,不由自主說:“阿翹,姑姑問你,你真心覺得,明教的人都不是好人嗎?”

她也知道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恐怕根本回答不出什麽來,何況淩波是武當派弟子,難道還能說行事偏激的明教好,但是她身為峨嵋弟子與楊逍生情,雖然有些開始強迫成分,可既然為女兒取名“不悔”,那自然是情之所至。但“情”字再重,她的心裏也不能拋卻正邪之分、名門道義,於是隻能選擇帶著女兒漂泊度日,在不敢見所有故人。但這幾個月來女兒被奪,自己被掠,還牽連了一個小阿翹,種種苦楚,幾乎全都是拜明教中人所賜,讓她不由有了一種找楊逍咆哮地衝動,“這就是你告訴我明教的宗旨,懲惡揚善、驅除韃虜?”

滿腹愁苦疑惑,隻好對著個小娃娃感歎了。誰知道淩波居然仔細思考起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爹娘也不常和我說魔教的事,六叔說的時候,爹爹總是不叫我多聽。但太師父說過,無論漢人胡人,都有好壞之分,凡事不能絕對,他老人家說的應該都是對的。所以我覺得明教未必全是壞人。”

紀曉芙一怔,卻又聽淩波更加認真地說:“隻不過我遇到的明教中人都是壞人。所以我不喜歡明教。”

這話音剛落,卻聽見輕微地聲音傳來,“不錯不錯,我女兒真是明白人。”

淩波大喜,要不是被紀曉芙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一聲“娘親”就要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