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楠燭點點頭:“沒錯,他們就如同來自地獄。山體內部,都有很多傀魅人值守,這麽隱秘的地方,想必都很難有外人進得來。我們在裏麵殺了三個傀魅人,披上他們的黑色外裝再繼續跟隨。雖然沒細看死去三人的模樣,但乍看之下實在很有點駭人。看著他們將你和角休帶入了冥城內石塔中,我們就沒再跟蹤了,到處都有傀魅人出沒,我們便伺機將冥城的整個結構打探清楚。那凶神石像所處,實則就是冥城的機要之處,檮杌平時一般都在那裏活動。那麽大一個石像,造型奇特,森然可怖,立於幽穀深處,如同地獄的入口。冥城方圓十裏,四周全是石峰環繞,分布著數不清的石塔,那形態各異的石塔是起於何時,皆不得而知。青冥之色包圍的冥城之外,就是荒無人煙的大漠,黃沙漫天,之前因為有石峰的阻擋,讓冥城成為沙漠中一處詭異的存在,而如今,一切都被淹沒了。”

說著,扶侖又接過了他的話:“傀魅人畏光,被檮杌所控製和驅使,居住在不見天日的冥城,靠劫掠端勒等各族為生,就跟寄生蟲沒有什麽區別,跗骨之蛆,今日終於滅之。在這裏等你和大蝦回來之時,我和南燭已然問過角休,是否知曉傀魅人的來曆,他說渾然不知,不僅他,還有其他各族皆不知道他們是怎麽來的。隻知道,他們來自於大漠深處的冥城,自出現起就壓迫他們,而他們又沒有法子反抗。”

這時喝完了酒的董嗣欽終於開口了:“檮杌這惡獸終於被南燭除去,可他掉落到石像胸前時,怎麽就引起了那麽大的震動,導致從整個凶神石像開始,不斷垮塌、斷裂,直接將冥城毀於一旦,威力也實在是大。”

莫暄翮道:“也許,檮杌的屍體燃燒後墜落下去的瞬間,觸發到了石像中的什麽機關,而機關又是與各處連通的,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機關的聯動使得冥城自焚於地下,再不見天日。我能想到的,也就如此了。”

雖然解決掉了檮杌,但趙楠燭看上去卻沒有太放鬆的表情:“我在想,接下來,看來我們還是得走訪一下這遠近各大小部落,行齊民心之事。”

扶侖卻道:“有個問題,我們出來已有近半年時間,行走於邊僻之地,媯城那邊也不知道如何了,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當務之急應當是早日完成我們的任務,返回媯城。解除了檮杌之害,這方圓數百裏應當也會安寧不少,可如此刻我們再像在青水河邊舉行會盟那般,恐會花費不少時日。且一旦要走訪各族,或許會遇到很多意料之外的情況,耽擱我們的行程。”

莫暄翮也讚同扶侖的意見,思忖之下,趙楠燭道:“是我考慮欠妥,那就這樣,明早我傳書一封給都君,請他派使臣前來這一帶,行查訪民情、安撫民心、解除民困之任。”

“如此甚好。”莫暄翮三人表示同意。

這時,角休帶著妻妹二人來到四人跟前,重重地行了一個跪拜大禮,被趙楠燭和董嗣欽給拉了起來:“你們何必如此拘禮,快請起!”

在謝恩之後,角休的妻妹回了隔壁火堆,而角休則坐了下來,詢問趙楠燭道:“趙大俠,感謝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明早我們啟程,可否請四位大俠隨我到族中做客,小住些時日?”

趙楠燭笑道:“角大哥,剛我們還在說道此事呢。因我四人還有重任在身,恕我們雖有此心,卻不能允端大哥之諾。不過卻真有一事,想要麻煩端大哥一下。”

聽說這句話,端勒忙道:“但憑吩咐!”

趙楠燭繼續言道:“不消說那客氣話。你我相識一場,算是緣分。如今檮杌之厄已解,端大哥自可回去重振部族,好生治理族中事務。同時,也希望端大哥能辛苦一趟,替我們聯絡其他各個部族,傳達堯帝和媯重華首領的掛懷。待我四人回媯東夷,定會稟明媯重華首領,派使臣前來梳絡各族情感,讓大家能同心同德,祛苦厄,少爭伐。”

角休道:“此等利民生之事,我角休定盡心竭力去辦,大俠敬請放心。”

“那就謝過角大哥了!”趙楠燭與莫暄翮三人起身執禮。

是夜,幾人聊得十分盡興,直到夜深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了點幹糧,便走出風化的戈壁石林地帶,莫暄翮四人本打算早些趕路,但終決定多送角休等人一些路程為妥。這樣下來,雖然要多耽擱三四天時間,但路上也向角休多了解了許多端勒等族的各色人情風物,趙楠燭和董嗣欽也在氏族事務方麵給予了不少意見。

直送到最初相遇的峽穀地帶,再往前走了三四十裏路,角休等人要出關口的時候,才終作別。目送角休他們遠去的背影,莫暄翮忍不住一聲感歎:“又是一場別離……”

她不禁想到,與嬴夔相別都已經過半年了,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些什麽,有沒有想她。正在愣神的時候,董嗣欽拍了拍她:“暄翮,想啥呢,失魂落魄的樣子,咱們所經曆的相遇、離別又不止這一次。還是趕路吧!”

趙楠燭道:“最後還剩下饕餮,該輪到扶侖出手了。”

安安靜靜立在趙楠燭身旁的扶侖隻是微微一笑,始終是個溫潤的美男子,隻聽他道:“饕餮又名麅鴞,在鉤吾山上,鉤吾山屬於北山第二山係,在敦頭山以北三百五十裏處。《山海經·北山經》有載‘敦頭山又北三百五十裏,曰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銅。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麅鴞,是食人。《左傳·文公十八年》亦有雲:‘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我們此去一路東行,便可到鉤吾山。”

此刻,莫暄翮的勁頭上來了:“那我們就還是先討論討論饕餮再走吧。”

趙楠燭就笑道:“那就依暄翮。相傳當年軒轅黃帝大戰蚩尤,蚩尤最後被斬,其首落地便化為了饕餮,羊身人麵,眼在腋下,虎齒人爪,大頭大嘴。其性格極為貪婪,貪吃無度,無論是人還是物,莫不成其盤中餐。《呂氏春秋·先識覽》中說:‘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這廝長相不但奇特,貪婪程度也是少有能及,吃人若吃不完,還非得把人身的各個部位咬碎了。在殷周時代,很多鼎彝上的常刻之物便是饕餮,我十五歲時隨家父到番禹,武帝帶我們到宗廟祭祖,就見到過不少周鼎,給我印象很是深刻。上麵所刻饕餮腦袋猙獰,雙目炯炯,赫然有神,鼻梁凸出;首部有一雙彎曲的獸角或足,其彎曲的方向似無定製,或內勾似羊角,或外曲似牛角;巨嘴大張,利齒如鋸,嘴略彎曲內勾,或嘴巴緊鎖。則作正麵盤踞狀,身軀拱起,頭著地或水雲氣,兩邊有一對利爪,象狗爪或虎爪。兩側有一對肉翅,形如耳朵。”

“瞧你描述得這麽傳神,不過也確實如此,後來的饕餮,早已變成一種圖騰,被用來刻在各種祭祀用的器皿之上,讓無數青銅器上都留下了饕餮紋。剛才南燭提到這怪獸的形容,但實際上,饕餮本是沒有身體的,隻有大頭和大嘴,其餘部分隻有在它非常憤怒的時候才會出現,平時都是隱形的。這家夥太貪吃,見到什麽就吃什麽,鍾鼎彝器上刻其頭部形狀來做裝飾的居多。據說是因為,它太能吃,把自己的身體都給吃掉了,留下它的大頭和大嘴。可以想象,這是貪吃到什麽程度了。”莫暄翮言道,然後又繼續說:“寶鼎一直以來都是華夏民族立國之重器,象征至高無上的王權。比如周鼎,其紋飾主要由饕餮紋與雲紋組成,饕餮在中,雲紋環繞其周圍,就如同饕餮在天上,身體藏在雲中,從雲層裏探出頭,麵相凶惡、神秘而恐怖,甚至有些口含人首,十分猙獰可憎,此種紋飾,用以祭祀鬼神,或為求福祁佑、祓除不祥之意,興盛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至西周中期以後,就莫名淡去。也許饕餮惡名過盛,集怨氣所化,是以不再為周王和世人所喜,所以其後就蹤跡難尋了吧。”

董嗣欽道:“或許是如此,不過我們所言,也皆推測而已。饕餮惡名昭著,貪財貪食不仁不義,剛南燭提到饕餮為蚩尤被斬身首異處後的首級,而同時又為縉雲氏之不才子。縉雲氏本為薑姓,炎帝之苗裔,黃帝時做縉雲之官。當初黃帝以雲名官,春官為青雲,夏官為縉雲,秋官為白雲,冬官為黑雲,中官為黃雲,各理四季之事。而蚩尤薑姓,亦為炎帝之苗裔,說是縉雲氏之不才子,是可以說得通的。”

扶侖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我有一些疑問,相傳當時因蚩尤被斬後的首級有吞噬萬物之能,被黃帝用軒轅劍所封印,由守門的石狻猊世代看守,後鉤吾山一帶部落受強敵攻擊,石狻猊大亂之下饕餮被一惡類解了封,它一出來,首先就吃到了給它解封的惡類,從此為禍世人。相比混沌、窮奇和檮杌,饕餮所在鉤吾山距平陽最近,但好在惡獸隻在其地盤附近作惡,不然危及平陽安危,可早就留不到現在了。可是話說回來,多事之秋,洪患未平,堯帝早已是殘軀在喘,顧此失彼,他也是有心無力。最近這十年,東夷崛起,都君名震天下,堯帝親命,我們出師也就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