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風卓遺的話,以及與莫暄翮私下裏的聊天,言猶在耳,舜帝怎麽不心憂。如今莫暄翮五人就在府邸,他除了頻召他們進宮陪伴,也多主動駕臨媯汭府。
正和嬴夔起身去見舜帝,卻見舜帝與趙楠燭、扶侖、董肆欽三人已朝慕亭而來,家丁們也趕緊著收拾、布置。
“這茗湖裏的荷花開得可真好呐!”
舜帝一邊走,一邊賞荷,不住地感歎,但旁人都能感到他心情不甚佳。直到來到慕亭,見到莫暄翮和嬴夔二人,擺擺手讓大家都坐下來。
正當大家都坐好時,舜帝卻並未坐下,而是背對著幾人,扶著石欄歎氣,“吾自繼位,巡狩四方,整頓禮製,減輕刑罰,懲惡揚善,從不敢有絲毫懈怠。教百姓遠佞人,行厚德,孝親睦鄰,亦是政教大行,自問無愧於天下,可膝下隻得一子義均,卻如此陋才不堪教,為君者之憂心,為父母者之痛心,令人心力交瘁。”
大家都知道他這話是老生常談,可又如之奈何,商均不是做主君的料,想扶也扶不起來。既然扶不起來,那還扶他幹嘛,浪費時間與心力,大禹已起,何必還為誰繼位來糾結,莫暄翮心裏不由得犯嘀咕。
想到這,莫暄翮站了起來,直陳道,“帝君,這個問題我們以前也曾討論過,隻是局中人謎,局外人清,如今天下承平,八方賓服,四海鹹頌帝君之功,也稱先堯帝禪讓之盛德,這繼位者,為何一定要是自己的子女呢?”
她知道此言或許不中聽,但舜帝終究要做出禪讓的選擇,這是必然,也是不得不做的事。難不成,真要把天下交給義均?就算他想,朝堂眾臣,天下百姓,恐怕也不答應。
正胡思亂想著,猛然發現舜帝的目光正在她臉上鎖定,一言不發地盯著她,而趙楠燭、扶侖、董肆欽、嬴夔也都在盯著她,驚得莫暄翮趕緊一屁股坐下來,給自己灌了一杯茶,“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都這般表情看著我,我臉上又沒粘得有飯粒!”
誰知她話音剛落,舜帝也坐了下來飲了一杯茶,再歎口氣,“暄翮,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無非是在想,既然均兒不成材,何必放著現成的大功臣大賢才不用,這巍巍華夏,並不愁繼承人,是也不是?”
都挑得這麽明了,莫暄翮五人都齊聲應道,“帝君聖明!”
“所以說,隻有到你們這來,才聽得到實話。就連一向正直公允的皋卿,私下裏談及繼承人問題時,也是模棱兩可,盡撿好聽的話講,卻又不發表實質性的觀點。我知道,他是怕言多必失,要是明確表明自己的觀點,會令我疑心於他。可他一向忠心耿耿、盡忠職守,絕無可挑剔之處。”
舜帝說著,沒有人答話,誰都明白古來君王皆寂寞、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舜帝自己也一樣。
“那我問你們,遍觀群臣,你們認為,誰最有資格與能力,承繼大任?”
問這話時,舜帝的目光突然變得像鷹一樣犀利,掃視大家,似乎在告訴大家,這個問題,你們必須如實回答。
這次,是趙楠燭先說話,“稟帝君,臣下以為,當選功勞最大、文武鹹通、才高德厚者,方能不負帝君之望、天下之望,而效仿先堯帝行禪讓之舉,更將垂範後世,享譽千秋!”
“好,南燭,那你直接說那個人選是誰!”
“帝君心裏已經有答案。”
“你們都不肯直接說,還是我自己來說,你們的那個答案,正是治水功臣姒文命,是否?”
“是。”
當五人齊聲回答,舜帝好像鬆了口氣一般,卻又用手指了指幾人,“你們呀,你們,雖肯說實話,但勇氣實是不如當初向先堯帝舉薦重用於我的四嶽大人。”
莫暄翮與趙楠燭、扶侖、董肆欽俱是會心一笑,他們不是不想說,而是認為不能說,因為他們畢竟是來自兩千年後的南越,對於曆史走向,心知肚明,但卻不宜主動去推動,即便當初堯舜禪讓時,有他們的參與,甚至主動勸諫過堯帝,但這次,情形並不完全相同。先堯帝本心乃想丹朱繼位,就算木已成舟,卻還抱有幻想,舜帝是接受事實,主動提了出來。
至於嬴夔,他向來不怎麽多言多語,這種事,更是不會主動言及,何況有莫暄翮四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一個安靜的存在。
“如今把話已經說明了,我思來想去,也覺大禹是最合適不過的繼位人選了,你們幾人知道就行,勿得向他人提及。他得賜軒轅劍,已是命中有定。大禹已是左輔,未來我會交予他政務重任,讓他多曆練,隻是目前還為時尚早。等過些年,到合適的時機,我會禪位於他,平穩渡權。”
“謹遵帝君之令!”
說到這,舜帝的一顆心似乎突然就放鬆了很多,卻又想到問一個問題,“暄翮、南燭、扶侖、肆欽,你們四人的真實身份,雖所知者寥寥,但大禹也是聰明絕頂的人,自然早有所察。今後你們的打算呢,在我退位之後,肯否繼續輔佐於他?”
莫暄翮搶先回答道:“稟帝君,我等四人受華胥天尊之命,從九天玄女真神為師,下界輔助帝君,待任務完成,還需回天界複命,將不會再輔佐於新任帝君,請帝君明察!”
舜帝點了點頭,望空凝神默拜一陣之後,將他們四人都再掃了一遍,“華胥天尊和九天玄女真神,遣你們下界幫扶於我,是乃無上鴻恩,我媯重華沒齒難忘,唯有勤謹治理天下以報。這麽些年,你們數次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於我早已如同手足。現治水大成,日子漸漸太平了下來,我想多放權放手,讓朝堂大臣們以老帶新,多培養得力文武人才,將來姒文命繼位時,也有更多的賢才輔助。”
“帝君未雨綢繆,思慮深遠,必令天下大興,現承平治世。”趙楠燭道。
知道趙楠燭四人的身份特殊,終不是久居凡界之人,而舜帝對天下第一樂師、莫暄翮的心屬之人嬴夔不曾忘卻,雖早就有意成全二人,但莫暄翮與嬴夔、董肆欽之前的感情糾葛,他也是清楚不過,對於三人的狀態,私下與娥皇、女英談及時,也多是意難平。感情這事,從來沒有固定模式,也沒有確定的答案,一切全在於深陷其中的人如何抉擇,旁人就算有心,也是難為。
思及此,舜帝便問嬴夔,“世間多奇詭,人生幾春秋。樂師才情無雙,與暄翮四人亦是至交,今後可願與暄翮他們一起,隨我踏遍四海十二州,無論是降妖伏魔,還是懲奸除惡,咱都能做一件是一件。以前主要是皋卿隨我出行,他中正允直,是極可靠的大賢大德之才,就讓他留在蒲阪,代我處理政務,至於姒文命,就讓他在塗山先休息休息,多花點時間陪陪家人,尋時機再將他召回來,慢慢交權與他。”
聽聞此言,嬴夔喜不自禁,“謝帝君隆恩,嬴夔願誓死追隨帝君左右。上天入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想到又可以到處走走、看看,還這麽多人一起,也是挺熱鬧,莫暄翮自然是高興的。幾人聊開了,舜帝便拿出羊皮地圖,比比劃劃地商討路線,可就在這時,一個侍從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可能是由於著急,從岸邊經由水上長廊過來,都有些連跌帶滾的,直到舜帝跟前,趴著顫巍巍地道,“啟……啟稟帝君,皋大人命小的來報,說是西南蠻族叛亂,率戰象攻擊附近城邑,還殺害不少無辜百姓,據說象群多達數百頭,流血傷亡,很是嚴峻,急請帝君回宮商議!”
那侍從一開始因為緊張有點磕巴,但還算說的流暢。舜帝心性仁慈寬和,有帝君的威嚴,賞罰分明,但禦下多數時候是比較平易近人的,哪怕侍從犯了錯,隻要及時改過和注意,也並不會多加苛責。
見事情重大,舜帝一聽臉上便變了顏色,長袖一拂,就起身回宮,順便轉頭對莫暄翮五人道,“你們也隨我回宮。”
聽到西南蠻族叛亂,還牽涉到使用戰象這樣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莫暄翮心裏難免有點犯嘀咕,想來想去,曆史上好像並未曾記載在舜帝當政時期有這檔子事啊,也可能是這件事情很快被壓下去了,比起其他很多重大曆史事件來也算不得什麽。或者可能是由於當時那個時代的很多記事典籍後世被深埋地下無人知曉,或被付之一炬,沒有保存下來相關記錄。
不管怎麽說,這一切都有可能。不僅是莫暄翮,趙楠燭與扶侖都有著同樣的疑問。
一麵想著問題,一麵很快就隨舜帝回到了正陽宮中,皋陶在明德殿內的書房等候,見舜帝和莫暄翮五人到來,就抓緊著挑重點把奏報內容講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