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然,到黃昏媯重華諸人忙完政事,便在虞宮設宴,叫莫暄翮四人前去飲酒言歡。四人前去時,虞宮內已經燈火明亮,媯重華等迎上來,一派熱鬧非凡的樣子。嬴夔安靜地坐在一邊,莫暄翮不時拿眼瞟向他,嬴夔都投之以微笑,那微笑中,是含著情意的。

在相處的這些時日裏,堯帝九子早已成為忠心於媯重華的人,彼此站在了一條陣線上,媯重華等人也待九人情同手足,有什麽事也不會把他們落下。眾人借著酒興,談天說地,氣氛很是熱烈。各人席地而坐,各有一套食具和酒具,分餐而食飲。酒喝了大半,趙楠燭和扶侖先起身要回“媯汭皋”,眾人知兩人明日有事要出行,也不多加挽留。

嬴夔還是清荼代酒,他性本不是太喜人多,但初來乍到,免不得要奉陪諸人。莫暄翮知嬴夔好靜,便與他相鄰而坐,交流起樂舞來。見董嗣欽顧著喝酒,臉已緋紅,有些醉醺醺,莫暄翮忙勸道:“大蝦,你也喝得不少了,咱們該回去休息了。”坐她斜對麵的董嗣欽眯縫著眼睛,端起黑陶酒杯,手在半空揮舞道:“我在興頭上呢,急什麽急,來來來,大家繼續喝。”

不過媯重華停了下來,諸人也隨之變得安靜。隻聽媯重華道:“大蝦,我們今天酒喝也差不多了,到先到此為止,下次再繼續好好喝。逢咽、源升,你們幫著扶大蝦回去休息吧,大家這就各自散去!”

逢咽和源升便走近一左一右地準備扶起董嗣欽,誰知董嗣欽豁地站起來,隨即搖搖晃晃,差點碰到麵前的酒杯碗盞,他大聲道:“不打緊,我沒醉,可以自己走回去。”說著就踢腳邁開步伐,但卻打了個轉身,晃悠悠地出了大門,莫暄翮和嬴夔與媯重華眾人到了別,忙跟上來,逢咽和源升也攙住了他。

董嗣欽的心裏終究憋了一口氣,他知道比起扶侖的沉穩內斂、博學多才,他終究粗獷了不少,而新認識的嬴夔又如此遺世獨立,自己這次獨得機會和莫暄翮去暘穀,總是要好好表現表現,當好護花使者。被送回“媯汭皋”的房中,酒意濃厚的董嗣欽迷迷糊糊就躺下睡著了。為不影響到明天要趕路的趙楠燭和扶侖,莫暄翮也與嬴夔熄燈就寢,但是兩人都有些輾轉,心裏掛著彼此,而他們卻互相不知道這樣的牽掛。

第二天清晨,敤手早早將食盒到了“媯汭皋”上來,媯重華也隨後前來,幾人吃過早飯,趙楠燭和扶侖便在莫暄翮、董嗣欽、媯重華、敤手的目送中,騎媯重華為他們準備好的兩匹青驥離開媯水,南下咎繇城。媯重華忙著去虞宮處理政務,囑咐莫暄翮和董嗣欽、嬴夔好好休息一天。頭天見董嗣欽學畫的樣子很好玩,敤手忍不住又拉他去自己院子裏,要當個“小師傅”,教董嗣欽繼續作畫,“有我這麽好的師傅教你,你可要好好學習,就像你教我功夫我也學得很認真一樣,咱們這叫禮尚往來。”董嗣欽無奈,源升等人又都忙各自事情去了,隻好說“敤手小師傅,徒弟遵命”,馬馬虎虎學起畫來。

這下隻剩下莫暄翮和嬴夔在“媯汭皋”上,兩人相對生情,莫暄翮不由臉頰像有火苗在灼燒一樣,正低下頭準備說她到外麵練劍時,離她咫尺的嬴夔突然將她輕輕抱在了懷裏,閉上眼睛,柔聲道:“暄翮……”

一時間,莫暄翮的臉更加發起燙來,情不自禁地也緊緊抱住嬴夔,呼吸有些急促起來。良久,嬴夔才放開了莫暄翮,執起莫暄翮地手,很溫柔地看著她,說:“暄翮,你此去暘穀尋大羿,也不知需要多少時日,一路要多小心。我會在媯城等你回來。”莫暄翮輕輕點了點頭,很羞赧地笑了。

嬴夔取出弦琴,坐定下來,眼眸中透出清亮,他對莫暄翮道:“暄翮,我給你彈首琴吧,新作的《朝陽曲》。”說著他低下頭來,專注地撫起琴來。他纖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流動,平直的眉毛、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豐潤的嘴唇,從側麵看上去完美無比,莫暄翮佇立一旁,癡癡地看著,幸福感溢滿全身,恍惚猶在夢中。流動的琴音清麗悠揚,穿過靜籟的庭院,穿過層層疊疊的時光,穿過低空飛翔的野雁,將他們拉入到神秘幽靜的朝陽穀中。正是在那裏,她睜開眼,第二次看到了他。比起第一次涼台花會水中扁舟的相遇,更多了一份親近之感。

聞弦歌而知雅意,莫暄翮也舞動著玄素冰清劍,白衣長劍,輕盈靈動,如同白色的精靈一般,與身穿月白色帛衣的嬴夔相得益彰,四目相對,清波流轉,一瞬間情意橫生。就這樣任時間慢慢淌著,待琴音停下來,兩人不自禁地相互依偎了在一起。正一片靜寂間,董嗣欽和敤手的聲音從院外傳了來,“大蝦,你猜暄翮姐姐和嬴夔哥哥現在在做些什麽?”“哎呀,你這麽大聲問人家指不定都聽見了。”果不然,一聽到兩人的聲音,莫暄翮和嬴夔才反應過來快到中午時間了,忙各自分開,嬴夔準備將五弦琴收回屋裏,卻被搶先踏進院子的敤手看到,忙向他招呼:“嬴夔哥哥,原來你在院子裏彈琴呢,都不告訴我,不然我也早來蹭琴聽。”嬴夔放慢腳步,轉頭朝她笑了笑,道:“你若想聽我現在就可以彈給你聽。”敤手立馬拍手道“好呀好呀!”又說道:“不過……,我現在要做飯呢。”

臉上猶自帶著羞色的莫暄翮一閃而進房間裏,對著明鏡稍稍整理了下衣衫才出來。莫暄翮裝作不去看嬴夔,對敤手道:“喲,敤手妹妹來了,你的大徒弟今天學畫有長進些沒?”一邊說一邊笑著撇了眼董嗣欽,董嗣欽的手裏提了些蔬菜肉食,正是準備回來做午飯的。“他呀,學畫可好笑了,怎麽畫都把個兔子畫成狐狸,還畫得肥肥大大胖死了,你說著狐狸跟兔子能搭一塊兒去嗎。”敤手嘟著嘴,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莫暄翮知董嗣欽是故意逗敤手開心,但還是安慰她道:“下次他要再不聽我們敤手師傅的指導給胡亂畫一通,你就擰緊他的耳朵,在他臉上畫隻小豬。”

敤手對身旁的董嗣欽做個鬼臉,道:“大蝦,聽到沒有,明天可得給我好好認真學畫畫,再不許像今天這樣了。”“明天我就和暄翮出發了,嘿嘿,可得過些日子了。”董嗣欽嘻哈一笑,就搶進廚房去準備做飯。當他剛進院子時,就已經輕微感覺到了有股曖昧的氣氛,心知就莫暄翮和嬴夔兩人在院子裏,免不得有些什麽親密舉動。心下頓時懊惱自己被敤手拉了去學畫,被嬴夔搶占先機。表麵上裝大度,實際上還是會不是滋味。

雖說性格大喇喇像男兒,但莫暄翮畢竟是女人,免不了有著細膩敏感的一麵。她趁機對敤手道:“敤手妹妹,你就在院子裏聽嬴夔哥哥彈琴吧,我去廚房和大蝦忙活就行了。我們回來還勞煩你準備食材,怪不好意思的。”說著閃身就進了廚房。敤手就端了根木凳,坐在嬴夔對麵,認真聽嬴夔彈起琴來。莫暄翮悶聲和董嗣欽在廚房忙活,兩個人動作都很利落,雖表麵不發一言,但卻又各自想著心事。不多會兒,兩人便把午飯給準備停當。

飯後,莫暄翮、董嗣欽和敤手帶著些慵懶地睡了會兒午覺,嬴夔一個人繼續在院子裏雕刻他的石磬。董嗣欽的睡眠一向很好,一倒下呼嚕呼嚕地就睡著了,莫暄翮則是有點心神不寧,她想著暘穀緊鄰海邊,此去路途較咎繇城要遠不少,可她和董嗣欽卻要晚出發一天,好在這兩件事也差不多是同時進行,不過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此行會有意想不到的曲折、艱險。腦子裏轉過無數想象,對於暘穀和大羿的強烈好奇心,讓本就是急性子的她想到此反倒睡不著了,這種好奇超越了與嬴夔一起多呆半天時間的想法。來日方長,她心想。

思及此,莫暄翮披衣起床,推開房門,她和嬴夔都住的內庭,院子裏,嬴夔正一心撲在石磬上,也沒好去打擾她,一個人到沿著水畔走了走。寒風咧咧,她裹了裹衣衫,繼續想了很多事情。估量著董嗣欽也該醒了,她回院子裏,看到董嗣欽和敤手也正圍著嬴夔,看他打磨石磬。

莫暄翮咳嗽了聲,對董嗣欽道:“大蝦,我看要不咱們這就動身,此去路途較遠,咱們指不定需要花的時間遠比南燭、扶侖他們長。”

“現在?”董嗣欽站起來,僵直了脖子,有點不可置信。莫暄翮肯定地點了點頭。嬴夔和敤手一聽,也都很驚愕,嬴夔忙道:“這麽急,是不是有什麽突發狀況?”莫暄翮搖搖頭。

敤手忙拽住莫暄翮,道:“暄翮姐姐,你這跟我們開哪門子玩笑呢,說好的明天再走,你要是現在就走,我可不許。”哪知莫暄翮意念堅決,卻又帶笑道:“好啦,咱們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得很呢,也不在乎這半天的不是。大蝦,快去收拾包袱,咱們好出發了。”

董嗣欽轉念一想這樣倒可以多一點單獨與莫暄翮相處的時間,便就滿口答應,興奮地就去回房去收拾行李。莫暄翮早把東西收好了,和董嗣欽都妥當之後,敤手幫忙去後院馬廄裏將另兩匹青驥牽了來,悻悻地對莫暄翮說:“暄翮姐姐,你這立馬就要走,不見我的日子裏可要多想念我!”

“那是自然的,暄翮妹妹,我這突然做下的決定,也沒來得及告知你大哥他們,就勞你帶個話了。”莫暄翮對敤手說道,同時看著嬴夔,示意他無須擔心自己,會路上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