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另一邊。”過了很久,羲仲才道。

這句話聽得莫暄翮十分莫名,很自然地追問道:“大人,另一邊是指?”

羲仲卻坐了下來,如同緩過了好大的勁兒,繼續說:“日出之地為暘穀,日落之地為虞淵,一天之內,從東端暘穀,中經天穹,進入西極,要行幾十萬裏的路程。日中三足烏解羽,天地便進入暗夜世界,地府幽冥之門開啟。吾兄大羿一生光澤萬眾,立下諸功之後,卻是後境淒涼,失長生藥之後,思念姮娥成疾,雖還活著,但卻到了幽冥極處,無往無生,無終無了,也再也不會在人世出現。”說畢,他搖搖頭,似是觸動了自己的痛楚一樣。

莫暄翮和董嗣欽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以致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像是沒想到,不過一轉念,也似在情理中。看來,是真的無望得見了。那麽,是否可以?思忖之間,莫暄翮就再試探性地問道:“大人,既如此,那我們也隻能抱憾了。暄翮鬥膽,卻還有一事相求!”

“你是說想去看看扶桑神樹吧?”羲仲語氣平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莫暄翮與董嗣欽一對眼,不禁手心裏冒冷汗。但既然我們來了這裏,要見些什麽樣的人或者靈物,他必然是知道的,瞞也瞞不了,索性直白說出來,能見到就見到,實在見不到就算了。隻要讓自己此行盡可能不留遺憾就行。要是觸怒了對方的禁忌,那可得誠懇地道歉賠不是。但看羲仲對他們的態度,很明顯是當成老朋友的,所以莫暄翮才能這般無顧忌。

見羲仲高深莫測地看著自己,莫暄翮點點頭,道:“大人明鑒。羲和天母駕日車掌時曆人神尊崇,太陽之靈三足金烏從此處騰升,如此聖地,暄翮也知我等俗子怕很難有機會得見,不過還是心存念想,哪怕就遠遠地,看一眼也好。”

這時,四隻紫燕閃電一般經過石盤上方,莫暄翮和董嗣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三個伏象杯和一個雕花翡翠壺已經落在石桌上,速度快到就好像它們本來就在這裏一樣。羲仲端起雕花翡翠壺,莫暄翮觀察到壺身刻有一圖日中三足金烏圖,一眨眼間,麵前的三個伏象杯中已經被羲仲摻好了酒。羲仲端起酒杯,三人幹起杯來,這時他才說道:“看來暄翮少俠是要執意了。你們可知扶桑神樹也是一扇大門,這扇門,可上天,也可入地,連通神界、人間與冥界?”

“這個我們自然知道。實不相瞞,建木我們登過,九天鯤鵬我們也見過,是以,我們也有希望能有機會一睹扶桑神樹和三足金烏。”莫暄翮帶笑道。

她這麽說,是為了想觀察羲仲的表情,雖然她知道羲仲是洞察秋毫的,不過看羲仲微微一怔的表情,明顯了然羲仲還是沒怎麽想到他們也是已經受過華胥母神召見。

羲仲捋了捋銀須,重重地歎口氣:“天下終究是媯重華的!”

正在此時,一隻與他們方才騎過的大鵬身形更雄壯的鯤鵬呼嘯而來,微微撲騰起碩大的雙翅已經是像在刮颶風一般,莫暄翮和董嗣欽頓覺全身一震,羲仲更是驚愕,但隨即平靜如水,看了眼停在一旁的鯤鵬,又看了眼莫暄翮兩人,道:“母皇召見你們,看來你們真是想什麽就能成什麽,遂了你們的心願,趕緊去吧!”

一聽這話,莫暄翮頓時驚喜過度:“羲和天尊召見?那真是太受寵若驚了!”一邊說,一邊不可思議地與董嗣欽互相傳遞著目光,董嗣欽的臉上也掛著喜悅的神色。

羲仲便道:“我等著你們回來!”

莫暄翮這就與董嗣欽攀上鯤鵬之身,隨著鯤鵬振翅而去。穿過半空仙島林立的大片區域,往東的方向,他們又進入金光澄澄的大海上空,就像是身在極樂世界一般。不久後,出現了一大片綿延無極的雄峻山嶺,隻感覺麵前的山嶺比剛才穿越的還要高險,還要神秘神奇得多。

鯤鵬降低飛的高度,在參天古木中穿梭,莫暄翮和董嗣欽可以看到林中有更多數目清的珍奇異獸、繁花野草,讓他們看得眼花繚亂。但他們又有一個無比清晰的感覺,這裏顯得非常溫暖。那種溫暖,不僅是身體上的感受,更是從靈魂中發散出來的暖意。

似夢似醒之間,他們恍惚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轟隆隆卻聲音無比清脆,原來他們停在了一個不知幾千仞高的懸瀑之上,而麵前的神奇之景讓他們眼睛都快睜不開來。一道奪目的金色光芒閃過之後,他們才漸漸能看清前方。

可是,他們還是無法形容他們看到的景象,隻是心中突然顫抖,那是一種渺如蜉蝣的顫抖,和對天然的神界力量的膜拜之情。瀑布下方像是一個巨大無已的山穀,山穀也是無邊無際的,但是他們卻能隱約看到浮起來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湯泉池,好像還冒著蒸騰的熱氣。

“暘穀?”莫暄翮和董嗣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樣,跳動著想要一頭便紮下去,在穀中的湯泉池裏盡情遊弋。

但他們馬上止住了這個想法,日神羲和召見,豈能這麽沒有禮貌,可不能隨便冒犯了天顏。可鯤鵬停在這又不動了,是不是在等待什麽指令呢?

拿不定主意的兩人,隻好站在懸瀑之頂,極目遠望,原來,遠處又是無極海域,好似有兩棵相依相連的巨型扶桑樹緊緊地合抱在一起,但卻看不太真切。樹的高與大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要窺見全貌,對他們來說,太難太難。

可是卻不知怎麽了,他們眼前卻突然出現了樹兩兩同根偶生、互相依倚的扶桑神樹全貌,其葉如桑,又有葚,其上接天,下盤旋入海,實際之高之粗難以估量,恐怕普天之中也隻此扶桑樹。

瞬間,一位渾身赤金色華貴衣裝的絕美仙子拖著長長的披帛,她手中執一金色的長鞭,駕著古老的日車,自扶桑神樹上碾過。一眨眼,又見扶桑神樹的樹幹上棲息著一隻長有三足的金烏,被包圍在一輪紅日中,似乎在鳴叫一樣,通體發光,說不出的壯觀。

太陽為至陽之物,故而體色赤金的三足金烏要多一足,莫暄翮暗暗道。所謂的形容不過是她和董嗣欽能夠用語言描述出來的而已,實際上真實所見的遠比語言的展示奇妙太多太多,以至於算得上博學多才的莫暄翮都隻能變得像個不識幾個字的稚子一樣,唯有在這種情景之下才能顯出詞句的無比匱乏。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莫暄翮喃喃著,更突然和董嗣欽雙眼一陣難抑的刺痛,一黑間便往千丈瀑布下飛落,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像是無盡的深淵,也像是暗無邊際的海中。

渾身的酸痛中,莫暄翮想要抬起手,卻發現麻得失去了知覺似的抬不起來,眼皮也沉重得像灌了鉛,感覺自己好像沉入了暗無天日的地底下,找不到來處,也找不到歸處。身子明明輕飄飄的,卻又重得無法往上尋找光亮。大蝦在哪裏?她心中一驚,可什麽都看不見,喉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是怎麽了?難道被日神羲和召見會是這般待遇?那這待遇也太慘不過了。此時的她,也隻有腦子還能思考,身體其他部件一樣都發動不起來。

漸漸的,她開始感受到後背有風吹拂,接著是一股濃濃的暖意融入全身,如同置身於花香滿園的春天一樣,是明媚無已的。而她的眼睛,依舊是睜不開。但她卻感覺到好多了,竟慢慢地舒服起來,就像被溫暖的陽光籠罩一樣。這樣的情景不知持續多久,仿佛受到強烈的神經刺激,豁然一下,她就睜開了眼睛,並發現董嗣欽是和她一模一樣的表情與動作。

她皺了一下眉頭,頓時明白,原來根本沒有什麽鯤鵬來接他們,也沒有真正去到暘穀,沒有真正見到扶桑神樹、天母羲和與三足金烏。剛才的一切,不過亦夢亦幻而已。

兩人坐起來,很愕然地同時看向羲仲。沒想羲仲卻是笑著,靜靜觀察兩人的表情,完全不出他的所料。

“兩位少俠本是神宿之身,暘穀那樣的世間靈地自然是去得的。然三界之門,隱秘甚重,扶桑神樹柱有三百裏之廣,數千丈之長,你們就算到得近前,也窺不見全貌。母皇知你們已來,故而以這樣的方式與兩位少俠相見。夢乃夢,夢亦非夢,更確切的說,十日國疆域甚廣,甘山、甘淵、暘穀自成一體獨在縹緲虛無的大荒之中,這裏是十日國,但更是羲和之國,我想兩位少俠定必是有所耳聞的。”說罷,羲仲仍舊微微一笑。

已經清醒過來的莫暄翮和董嗣欽悵然,不知道該如何言語,這算是遂了心願呢,但卻總是感覺意猶未盡,不真實中的真實,是一種不完全的心滿意足。罷了,也隻能如此,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天神,來到這能夠有這機緣已經算日神羲和格外開恩了。如要讓日神真同意他們去爬一下扶桑神樹,那想必也是太不可能的。近距離接觸三足金烏,想必那光和熱度也要把他們給活活烤死的。羲仲起身,讓他們隨之而去。飛身在半空中,一覽足下仙境勝景,不由有流連難返之意。一會兒,羲仲便在恢宏壯麗的宮殿前停了下來,空照正和一群弓箭手站在殿前。大殿四圍都是被扶桑樹所圍繞,宮門前方正中央,則立著一個巨型的青銅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