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靠近縣城,沿途所遇的胡騎也就愈發多了起來。

不過在副指揮李北的布置下,大軍寧願在林子裏多繞一點路,也不走較為平坦的官道。這使得所遇胡騎雖有心騷擾,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騎兵是強,但絕非全能。

當然胡虜生性暴戾,也有犯險上來嚐試者,可還未臨近騎弓射程範圍,打頭陣的徐雲便下令放箭。

六七十把軍弩瘋狂激射,霎時就讓冒險的胡虜小隊丟下二十多具屍體,魂不附體倉惶遁去!

一路列陣緩行,徐銳一軍自縣城西麵而來,打著北平郡軍的旗號,終是趕在天黑前抵達城外。

沒有任何進攻的架勢,大軍抵達武穀縣城後便依靠一處林地,就地伐木砍樹,搭建起臨時營寨……

——————

“小人甲七,見過徐大人!”

黃昏,今兒的夕陽格外赤紅,照得天地仿佛隻剩這一個顏色。當真是落日餘暉似火燃,殘陽如血染山川。

站在臨時營寨的寨牆上,徐銳遙望不遠處的武穀縣城,隻歎城高池寬,絕非自己這點人可以強攻也。

“甲七,如今縣中情況如何?”

“三個內應又都是何種身份?可能暗中打開城門?”

沒感慨多久,徐銳仔細觀察了一會縣城,便打量起身側之人。

在大乾甲姓極為罕見,放眼天下也尋不出幾百人來。身前這名喚甲七之人大概並非姓甲,隻是一個代號罷了。不過徐銳並不關心這些,他隻在乎對方能起到什麽作用。

甲七是今早匯入軍中來的,其手持一塊半缺印信,臨行前柳漫天也給了自己這樣一塊半缺印信。

兩塊印,正好能拚湊成一塊整的!

此人身份無疑,便是柳家在北平郡的情報負責人。

“啟稟大人,三個內應一為屠戶,二為衙役,三為縣兵。”

“屠戶探取民間消息,衙役套取衙中政情,縣兵則了解本地軍情。”

甲七個子不高,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此刻匯報起情況,他神情平靜,清晰開口:

“如今衙役、縣兵兩個暗子,已隨本縣之大勢叛變……當然,他二人隻是隨波逐流,依舊忠於我暗網。通過兩人傳回的消息可以得知,郡軍已折損大半,現龜縮於縣衙一帶苟延殘喘,不過在本縣民眾的冒死支援下……”

“郡軍那雖艱難,但起碼還能頑抗兩日,但最多也就兩日。”

“什麽?僅能支持兩日?你說郡軍已經死傷大半了!?”

“那可是兩千郡兵,其戰力要遠遠超過縣軍……”

聽聞情況徐銳眉頭緊皺,張誠愛民如子乃是官中清流,即便深陷重圍,亦能得到來自民間的冒死支援,對這點徐銳早有預料。

這很正常,如果他是武穀縣民,大抵也願意竭力幫助張誠。

隻是郡軍死傷大半,最多再堅持兩天就要完犢子,這未免也太……

“啟稟大人,早在首日,郡軍就在猝不及防下折損了三四百人。”

似是看出徐銳的疑惑,甲七道:

“首日賊軍突然來襲,張郡守的一營兵馬便付出慘烈傷亡。後又分出百名精銳拚死突圍,前去報信。以千五之兵苦撐到今天,還能剩下四五百人,郡軍已是相當強韌了……”

徐銳聞言沉默,也是輕輕頷首。

莫說古代就是放到後世,一支軍隊能在戰死75%的士兵後仍沒放下武器,都絕對算得上王牌之師!

張誠能率領封建王朝的軍隊挺到現在,都可以說是靠極高的個人魅力締造的傳奇,實在沒有苛責的道理。

若換成自己這支雜牌軍,戰死25%隻怕都得崩潰了。

“那賊軍呢?”

“死傷同樣不少。”

近乎不假思索,甲七就道:“雙方基本就是一人換一人,戰鬥一天都沒有消止過……因戰事太過血腥慘烈,叛變的武穀縣兵都已經崩潰,任縣尉如何緊逼都無法再發起攻勢。但蓮花崖的那千餘匪寇確實悍勇……”

“如今傷亡過半,悍匪還保持著較高士氣,該是鐵了心要弄死張郡爺。”

“嗯,張郡守一日不死,其治下的匪寇就一日無法安睡,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那我一開始的問題呢?你的內應能否暗開城門?”

望著不遠處的縣城,徐銳就不由深深歎息。

戰爭就是這樣瞬息萬變。

任他事先將計劃思慮的再是周密,可說用不上那就用不上了。

李北的虛實之策非常不錯,可眼下情況就是張誠頂不住了。虛張聲勢是要時間的,來回搞幾次起碼得三四天,待營造出四麵來援的假象時,張郡爺大概也已經抵達天國了……

“很難。”

“但硬要開,也不是做不到。”

遲疑幾息,甲七咬牙道:“今早有飛鴿來報,昨夜就有胡虜哨騎歸往縣城,告知了賊軍主將您這一路援軍即將到來的消息。於是賊軍加大進攻力度,甚至讓胡騎下馬步戰,而城門這邊也就交由崩潰的縣軍來防守。”

“丙四他雖為縣卒,但平日出手大方籠絡了不少同袍,或許能趁夜開啟一麵城門,但我無法保證。”

聽到這,徐銳毫無猶豫,直接道:

“試試吧!告訴那位丙四,讓他跟同袍曉以利害……郡守已是朝廷大員,若橫死在此必會引得朝廷震怒,屆時真正的精銳之師奉命殺來,所有參與者一個都逃不了!千刀萬剮、腰斬棄市都是輕的了,大概還要株連親族。”

“但隻要協助丙四開啟城門,棄暗投明戴罪立功,本官就一並赦免其罪,還將大大有賞!”

“諾!”

沒有發表什麽意見,甲七得到命令便抱拳應諾,即刻去執行了。

“唉~”

望著愈發黑沉的天空,徐銳眉頭緊皺,手也不禁按到腰間佩劍上。

沒辦法了,當今之計,唯有一戰!

世事不會隨著他的心意發展,有時就是這麽意外,就是這麽突如其來,就是這樣迫不得已!

但隻要奮力搏殺,也未必……就不能殺出一條生路來!

“大寶,速速召集所有縣兵都頭、村莊頭領前來議事……”

“再把錢也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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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事就是這麽個事。我欲與賊死戰,救出張郡爺……”

“誰讚同,誰反對?”

“讚同的就留下,今後我們便是好兄弟,從今往後你的事就是我徐銳的事!有好事我也一定會想著你們,並且因此戰而戰死者,其家眷我也一定照顧,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不願與本官做兄弟,不願意出力救下郡爺的,出帳便是。”

天色已黑,大帳中鴉雀無聲。

聽徐銳將實情道出,一眾都頭、村莊頭領都是雙眼圓睜,一個個嘴巴都張的老大,足以塞下雞蛋。

當然這實情隻對戰局,徐銳絕無道出殺掉一眾縣官是擅作主張的道理。但他僅僅隻是說出真實的戰場情況,就令滿帳皆驚,令眾人惶恐不安。

“縣尉大人,不是兄弟們不挺您,您是咱們的上官,隻要在能力範圍內咱們肯定會全力支持您……”

“隻是,隻是說好的,是以郡軍來打主力,我等縣軍隻是策應!好吧,卑職們也確實說過敢打正麵,但那也是對同樣的縣級叛軍,這敵人裏有悍匪,還有胡虜!我等又如何是對手啊!”

率先反對的是兩個縣兵都頭。

此二人麵露驚懼,完全不敢與胡人作戰,其實前兩天遇到胡人的偵查騎兵他們就心生不安了。

此刻聽到賊軍竟有上千胡騎,兩個都頭更是直接被嚇破了膽!

“行,那兩位就離去吧。”

徐銳微笑,並無怒意。

雖不想說開,但他還是說開了。好歹前世也是賞金獵人,徐銳深知戰鬥準備階段可以隱瞞實情,可戰前不能。

不怕打之前怎樣,就怕打起來之後怎樣!

火拚起來方知被騙,必會有人驚慌而逃。一旦引發連鎖反應導致潰敗,那就徹底完犢子了。

“大人,這……”

見徐銳沒有動怒,兩個都頭都是鬆了一口氣,可聽見上官叫他們離去,他們又不禁心生忐忑。

“沒事,既然不與本官齊心,留著又有什麽意義?去吧,沒事。”

“這,好,好吧!”

“那就祝大人戰之必勝了!”

抱拳客套一聲,兩個都頭當即快步出帳。而一名都頭猶豫了下,也還是選擇跟了出去。

五個縣兵都頭,就隻剩下李北和一個名叫邵遠的還留在帳中。

“真沒想到……”

“邵兄你居然會留下。”

看著留在身旁沒有動身的邵遠,李北怔了怔,他還以為五個都頭裏,僅有自己會與徐銳共同進退!

別人不說,他既得徐銳賞識重用,就不可能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抽身而退!他起先為遊俠,最為重諾,之前說的上刀山下火海可不是虛言!

且不說當下並非必敗,就算真是死局,他也願為恩主赴湯蹈火!

“嗬嗬,我邵遠也是忠義人,李兄可別看扁我了……”

“我雖未如你一般得到重用,但也願為徐縣尉鞍前馬後,效盡綿薄之力!又豈會臨陣脫逃,行那等不義之事?”

微微一笑,邵姓都頭心中卻是苦澀無比。

他媽的,要真能走,他會不走?問題是真的走得了嗎?

怕是出帳……就沒命了吧!那幾個同僚也是低能,還真敢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