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再度深深歎息,康健就道:
“我等皆為富家子,都是向那閹宦交了巨款,采買官職。在座諸官,哪個不是散盡家財動輒千萬?如此巨款,買個膏腴之地的主官都夠了。”
“奈何閹宦無德,收了錢卻把事情給辦砸了。原本我等赴任之地皆為富饒之青州地界,太監們告訴我們,都無需太貪,隻用按最低標準斂財,一兩年即可回了本錢。”
“誰曾想那掌璽大太監竟然忽的倒台!新的閹黨魁首不認前賬,要我們再補半數錢款,才給安排到原處任職。”
聽聞此話徐銳一怔,對大乾帝國的腐敗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他本以為賣官鬻爵雖是潛規則,卻是隱於暗處進行。
可眼下看來卻並非如此。
皇帝的掌璽大太監公然賣官,就已經說明了一切。難怪無官不貪,職務都是明碼標價花錢買來的,甚至在買官時太監們還會貼心的給個回本時間的事先預估,如此官吏豈能不貪?
這樣說來……還怪不得他們?
“我等雖為豪商,富甲一方,但眼見這次宦官好像吃定我們了,自然是不幹,縱使能夠負擔加錢,但也不能幹啊!”
“開了這個頭,保不齊後麵還有什麽要錢的地方……這還沒上任就被吃幹抹淨了,如何能行?”
說到這裏,康建可謂愁容滿麵。
席間一眾官吏聞言,也都是唉聲歎氣,隻感到時運不濟。
可以說大乾八成以上的官都是買來的,可像他們這麽背的,還真就沒有幾批。
“我等拒不交錢,閹黨那邊惱羞成怒,但也不好真的收錢不辦事,索性那段時間這遼東被高麗和胡虜聯合洗劫,本地官吏基本都死絕了,他們便將我們這一批人全給打發到這遼東來……”
“媽的,那時遼東已是塊爛地,想斂財都沒法斂。我等帶著妻兒老小、家仆佃戶共計數千人趕來遼東任職,反而是靠我們這批富商拉動了本地經濟……這他娘的叫個什麽事啊!”
徐銳聞言也是啞然失笑。
就聽康健道:“人有時也隻能認命,貪汙也得賬上有錢才能貪,就是為了以後斂財,我們也不得不自己出錢出力重建遼東。”
“可我們逐漸發現,這邊關之地,壓根就重建不起來!”
深深歎息,康健一杯接著一杯往嘴裏喂酒,悲戚道:
“我們一在外邊建個莊子,高麗賊就聞風而來洗劫一空。”
“請求州裏出兵,州裏基本也沒重視過。要麽就找借口不發兵,要麽就慢吞吞的,待到賊人都走了,援軍都還在半路上。後邊才知道,原來是我們上任後沒給州牧大人奉上孝敬錢,所以州裏就不會管我遼東的死活……”
“他娘的,老子們是真的命苦!這花錢上任,稅收不上來一厘錢沒貪到,甚至公款還不夠給小吏們發俸錢,這兩年下邊小吏的俸祿還是我們貼的……我們這幫官啥沒撈到還要自己出錢重建郡縣!賊子來犯,州裏不給發兵救援,搞半天原因還是沒給孝敬錢!”
“他娘的!這叫什麽事啊!能把官當成這樣的,也真沒幾個了!”
言至於此康健沉默,他眼睛都紅了,裏頭甚至隱隱泛著淚花。
而徐銳也是沉默。
論跡不論心,無論康健等人從始至終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斂財,但如果他們沒有說假的話……那對於遼東而言,這幫人反而是青天大老爺。
沒有他們,隻怕遼東早就垮了。
“既然如此困頓,為何還要堅持?你等大可以辭官不做。”
“眼下辭官,豈不是前功盡棄?我等半生心血,就在此處!我們哪也不走哪也不去!”
康健雙眼泛紅,咬牙道:“高麗賊擅野戰不擅攻城,在城外搞產業就是給他們送錢,那我們就在城內搞產業!什麽布坊酒坊之類的營生,我們全部設在城池內部!於此隻要死守城池,賊人就傷害不到我們的根本!”
“民眾那邊我們也下發過通告,叫他們來城裏居住,這樣安全有保障,也能叫各種營生不缺人手。隻是許多人不願背井離鄉,怎麽都要紮根在那祖地,這我們也沒辦法啊……”
“賊人來犯時,本官有心救援,但本郡之命脈就在城中,實在是不敢分兵出去啊!派出去的人少了打不過,派的人多了,城鎮又不安全了。”
“……”
“也是苦了你們了。”
徐銳頷首,大概是搞清楚了遼東的體係。
難怪外頭基本都是一片荒涼,而在今日受邀進城時,他卻發現城中較為繁華,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怎麽都與外界不相匹配。
原來遼東的重心,就在城池內部。
怪不得賊軍犯境,地方上就死守城池,即便援軍到來也是完全不信任,甚至連交談幾句都不願意。
該郡早就和州裏鬧翻了。
“此戰之後,高麗賊雖是焉巴了,可是北麵胡虜仍在,你們切莫覺得胡賊看不上遼東……”
得知本地之實情,徐銳也散去了蔑視之意,誠心勸告道:
“現在是因為幽西富庶地還有空子可鑽,胡賊才將重心放在漁陽等地。哪段時日他們接連碰壁,也就會轉而盯上你遼東,不可不防啊!”
“是也,多謝將軍提醒!可是……可是我們也有心無力啊。”
康健已經醉了,他搖搖晃晃,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捶胸時而砸桌。
“高句麗位居極東半島,幽州軍還可以說是鞭長莫及,真要我們幽東自行應對我們也認了……可他娘的胡賊,那是整個幽州的宿敵,這個大患應該交由州軍來解決,而不是我們!我們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應對!”
“柯撫該死!四處拉幫結派,隻重點布防於服從他的幽西富庶地!我東麵四郡其實都差不多,遼西、玄菟、樂浪三郡官吏,大多也都是自掏腰包維持地方官府,哪還有閑錢孝敬他?於此幽州軍就忽視我東麵四郡,這一塊的外段長城幾乎毫不設防!”
聽聞此話,徐銳沒有發表看法。
不過聽到這裏,他基本已經相信康健所言屬實。
縱使其中摻雜著部分虛假,但主體肯定是真的。
因為此番自己率部來時,走的就是長城外段,自打進入遼西一帶,還真就沒有在長城上看到一個守兵!
如此看來,那州牧柯撫,當真是該死啊!幽東四郡的蒼涼,主要是因為賊兵擄掠。而賊兵能肆意橫行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州牧不作為!
邊關防線,州軍不去布防,難道還要郡兵縣兵乃至衙役去駐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