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幾時回來

霎時,殿內像死寂了一般,就連輕微的呼吸聲也消失不見。

蘇顏紫瞪大著一雙眸子,驚懼和不可置信輪番閃過。

愛?他竟說了愛!

那樣驕傲那樣尊貴的一個人竟也用了“愛”這個字!

她隻覺得口中苦澀得無以複加,像吃了黃連似的,胸口更是悶痛難忍。她回首這短短兩年多的時光,從最初的驚為天人,到後來的傾心相許,再到最終的問鼎後冠,那麽多的期許和心動,到頭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這到底有多可笑!

“嗬嗬……”她輕輕笑著,似在笑自己的癡,又似在笑自己的傻。

漸漸地,她的聲音愈來愈大,直到變成不可自抑的哈哈大笑。那笑聲淒厲而絕望,聽得人心有戚戚焉。

元寶縮在一旁,動也不動,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東西,若事後追究起來,他就算死上一百次都還嫌不夠。盡管他已經努力地讓自己忘掉,可剛才那些話他還是一字不漏的聽了去,並在心裏掀起滔天巨浪。

等蘇顏紫停下來時,早已淚流滿麵,臉上精致的妝容微微有些脫落,卻更顯幾分楚楚可憐。她直直望著容華,黑眸裏有暗影浮動,嘴角飄起絲絲不明笑意,隻見她紅唇輕啟,無情的話脫口而出:“您再愛他又怎樣呢?還不是除了黃土一抔什麽也得不到!”

容華身體一震,猛地抬起頭,射向蘇顏紫的目光凶狠而淩厲,周身散發出吞噬一切的陰寒氣息,踩在冰涼地麵上的步子緩慢而沉重,一步一頓,仿佛踩在人的心上。蘇顏紫懾於他的氣勢,臉上一白,心咚咚直跳,快得似乎要蹦出來一般。隨著容華逐漸走近的腳步她愈發緊張,僵直的脊背隱隱有冷汗滲出,冰涼一片。可她依舊不甘示弱的瞪視著,骨子裏那份北方女子所特有的倔強被她展示的淋漓盡致。

驀地,肩上一沉,有蝕骨寒意傳來,蘇顏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容華眸子裏泛起猩紅,臉上也潮紅一片,配上那吃人似的表情,駭人的緊。

“你再說一遍!”他一字一頓道。

蘇顏紫覺得全身毛孔都在不斷收縮著,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許是逼到了極處,她索性梗著脖子大聲喊道:“再說一萬次也改不了義兄已經死了的事實,陛下您醒醒吧!”

尖利的嗓音透著些歇斯底裏,在空****的大殿內來回飄**。

容華腳下一軟,整個人幾乎踉蹌倒地,等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的表情陰狠而猙獰,看向蘇顏紫的目光就像凶猛的野獸見到了獵物般,嗜血而布滿戾氣。冰冷的雙手緊緊掐著蘇顏紫的脖子,口中還不停道:“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不知何時,元寶已不見蹤影,整個殿內就剩下對峙的兩人和搖曳的燭火,孤零零的,空氣裏似乎含著壓抑沉重的氣息,悶得人喘不過氣。

蘇顏紫能感覺到咽喉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疼,可任她如何掙紮,也無法撼動容華半分,撕扯間尖利的指甲在容華手背上劃出幾條血痕。但他似乎毫無感覺,手下的力道不斷加大,整個人仿佛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魔鬼,麵容扭曲到極致。

看著他瀕臨崩潰的樣子,蘇顏紫心裏已經痛到麻木,淚水順著她泛起青色的臉龐緩緩滑落,眼底呈現出一片灰敗。她想,這樣也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再不用愛而不得痛苦不堪了。雙臂輕輕垂下去,放棄了掙紮,全然一副等死的模樣。胸口處的窒息越來越濃烈,眼前開始模糊,意識也漸漸飄遠……朦朧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宮宴初見時,那片刻的驚豔,她從未想過,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不似義兄那種俊美,獨有一股堪比女性的妖和豔,卻又不同於女人的魅惑,配上他不凡的氣勢,格外的震撼人心。

突然,門口傳來太後的驚懼聲:“陛下,你在做什麽?”

原來元寶在發現容華神情不對時就偷溜了出去,想著青太後過來阻止事情的惡化,卻不想回來是見到的竟是這樣一副場景,一時間,額頭上不禁冷汗涔涔。

見容華不理,太後一陣氣急,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上去拉開陛下!”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拉扯容華的手臂,好一會兒,才解救出已經昏迷的蘇顏紫。

被眾人攔著的容華已然神誌不清,充血的眸子狠狠盯著蘇顏紫,好像那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蘇顏紫得了呼吸自由慢慢轉醒,看了看周圍的狀況,慘然一笑,原來自己還沒死!站起身推開扶著她的宮人,搖搖晃晃朝殿外走去,見了太後也沒有行禮。

天上月色正好,清幽明亮,照在地上猶如鋪了一層朦朧的白紗。

她回頭望了望昭陽殿,心頭莫名升起一股同情,這沉浮世間,無論是她,還是他,都不過是一個得不到的可憐人罷了。

她深吸一口氣,不想扯動喉間的刺痛,引得她咳嗽連連。

“皇後娘娘,您沒事吧?”背部被一雙溫熱的手掌輕撫著,頭上方有關切的聲聲音響起。

她微微側頭,見是容錦,感激的看他一眼,等喉間好受了些才直起身道:“謝王爺關心!”隨即又問:“已是半夜,王爺還沒回府嗎?”

容錦沒在意她的話,往周圍瞧了瞧,不見一個服侍的宮女,不由皺了皺眉,口氣卻很是溫和:“今日陪母後聊天忘了時間,就不回去了,今晚宿在宮中。剛才看元寶公公行色匆匆地請了母後去,是出了了什麽事——”

最後一個“嗎”字在他看見蘇顏紫頸間的青痕時硬生生扼在了喉嚨中,清澈的眸子裏泛起絲絲怒意和顯而易見的心疼,“這是——”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碰觸,卻又在手指即將輕觸上那紫青的掐痕時猛地縮了回去,緊捏成拳,掩在寬大的衣袖內,聲音裏不自覺帶上了濃濃的疼惜:“更深露重,娘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才是,小心涼了身子。”頓了頓,又補充道:“您就算不顧惜自己,也該記著些小皇子!”

聽著他略帶責備的話,蘇顏紫心頭一暖,之前隱沒的淚水瞬間去而複返,盈滿眼眶,再無聲滑落。

容錦心口一痛,急急地懊惱自責道:“娘娘別誤會,本王……本王不是那個意思!本王……本王隻是……”他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隻是關心她。

蘇顏紫看著他焦急的樣子,不知為何,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臉上恢複些血色,眼中也帶了笑意,替他解圍道:“王爺不用解釋,顏紫知道王爺是好心。”潛意識裏,她不願在他麵前用“本宮”自稱。

看她笑了,容錦也鬆了口氣,又微微尷尬著,不知說什麽好。

倒是蘇顏紫,一反常態,悠悠道:“王爺不介意送顏紫一程吧?”

容錦似是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請求,微微一愣後才快速答道:“好!”

清幽月色,寂寂宮廷路,兩人靜靜走著,誰也沒有開口。涼風拂過,蘇顏紫不禁縮了縮肩膀,見狀,容錦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那動作再自然不過,直到收回手才想起自己的行為不當,張了張嘴,剛想要解釋,卻被蘇顏紫一個抬手的動作阻止了。

隻見她緊了緊領口,然後似感歎又似自嘲的輕輕說道:“所有人都在羨慕我,說我不僅有傾世的容顏,還有最尊貴的地位和帝王無盡的寵愛,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地位和寵愛到底是給誰的!王爺,你說可笑嗎?”

容錦沒有答話,隻憐惜的看著她。

蘇顏紫見他神色平靜,連一絲不解都沒有,那般篤定無波,不由微微疑惑,但轉念一想,瞬間恍然大悟,唇邊噙上一抹怪異的笑容:“原來你也知道!嗬嗬!”

語罷便鬆了抓著衣襟的手,任披著的外袍滑落在地,徑自往鳳棲殿而去。

容錦望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袍愣愣握著,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轉身離去。

而昭陽殿內,亂成一團。

容華因掙不脫眾多宮人的鉗製大怒不已,看得太後既氣怒交加,上前幾步對著容華就是兩個耳光甩下去,“啪、啪”地清脆聲頓時鎮住了所有人,紛紛下跪道:“太後息怒!太後息怒!”

沒了眾人的支撐,容華也軟倒在地,表情有些愣愣的,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目光也略顯呆滯。

太後揮揮手,遣出殿內所有人,才過去扶起容華,痛心道:“陛下,你這是何苦呢?”

容華抬起頭,見是太後,隻低低喚了聲:“母後!”

聲音裏有著濃濃的依賴,聽得太後眼中一酸,把他扶上禦榻,親自給他脫了鞋履,中途太後恍然想起,這似乎是自容華登基以後首次這樣照顧他,頓時歉疚和心疼如潮水一般洶湧而出,幾乎淹沒了她。

給他蓋好被衾,輕拍著那瘦到僅剩皮骨的後背,像哄小孩子般哄著容華。

許久之後,就在她以為容華已經睡著了停下手中動作時,容華輕飄飄的聲音突然在她身邊響起:“母後,我的符雲想在北疆,幾時能回來呢?”

太後眼眶一熱,有什麽模糊了視線,她深吸口氣,正想安慰幾句,卻又聽他繼續說道:“我穿著他愛穿的白衣,吃著他愛吃的佳肴,喝著他愛喝的美酒,做著他愛做的事情,可是他怎麽還不回來呢?就算和我置氣,看到那一日一道的聖旨也該氣消了吧!母後,你說這人怎麽能那麽狠心,遲遲不回來呢?”

聽他哀慟的一一訴來,太後沒有打斷他,隻摟了摟被衾下弓著身子縮成一團的人,胸口悶痛不已,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呀,怎麽能痛成這樣呢?

“好孩子,都會過去的啊,有母後陪著你,會好起來的,想來符家那孩子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安慰的語言在這如山般沉重的痛苦下麵,顯得如此蒼白,可太後已經無計可施,他甚至想,當初若是成全了他會不會好些?

容華睡著後,太後傳了元寶進來,囑咐他今晚的事情不許傳出去一句,若被她聽到半點風聲,決不輕饒。

雖說得含蓄,但元寶在宮中多年,哪會不知她說的決不輕饒是要人性命的事呢!當即做了保證。

退下時又踟躕道:“太後,小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後給容華拉了拉被子,道:“講吧!”

元寶這才緩緩道:“陛下這是心病,小人覺得隻有心放開了,這病才會好。”

“嗯!”太後點點頭,“繼續說。”

“這病因符將軍而起,陛下若能去符將軍帶過的地方看上一看,或許會有起色的。”元寶說完後,小心翼翼覷了覷太後的臉色,見並無異樣,方放下心來。

太後並未說同意,也未說不同意。

隻是幾天後,朝中傳出錦王爺和陛下同時生病的消息,一個病床不起,一個堅持上朝,為了不把風寒感染給朝臣,特意在龍椅前拉起了一道簾子隔開來。

而這時候的容華,已經坐在去北疆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