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稷不止是在鎬京周圍奔走,據說為了求教於火正吳回,他特地很有誠意地自己走了一趟南方海島。那時候越過古代某文明大國的線路十分凶險,不過對於後稷來說不成問題,他的計劃書裏麵,尚待拜訪的還有西邊的日神,就是據說溜號到另外一個文明大國做外籍神的那位。

巫蘇與巫鹹娃娃有誌一同地保密,不告訴後稷日神已經回來中原了。

相對地,姬靜與句龍的戰鬥就要慘烈得多,可以用互相扯頭發咬耳朵來形容。每回姬靜一靠近社稷祠,句龍就會鐺地一聲蹦起來,提著兵器衝到姬靜來的方向,堅決不準他跑來勾搭巫蘇。

姬靜是不跟句龍動武的,他隻是抓緊一切機會,跑出宮,多角度全方位地接近社稷祠。

但因為句龍體質的關係,哪怕姬靜從後牆的任何一點翻進去,落腳處都會立刻出現句龍擲來的槍頭。

“去!去!西戎之戰雪恥前,不要來見我!”句龍用笤帚驅趕姬靜。

姬靜一麵躲閃一麵回嘴:“朕不是來見你的!”

“都一樣都一樣,出去!不然我這就把史官叫來把你的惡形惡狀記在史冊上!”句龍不由分說,將姬靜往外趕。

除了句龍之外,沒人敢碰姬靜,於是巫奴皆隻能哭笑不得地看著句龍把偷溜進來的姬靜攆得滿場子跑。

姬靜簡直悲憤莫名了:“為何每回都會被你小子撞個正著!”

“有本事你別打地上路過!”

於是姬靜頂著笤帚逃回去之後陷入沉思,翌日恰好輪到他休息,不朝,帶了幾名心腹小人(……)商議對策。

※※※

“今天有異事。”巫鹹娃娃舉起一把筮子,眯眼看著從草梗之中透過的陽光。

在刺目陽光旁邊,有一道黑影正搖搖晃晃地升起。

巫鹹娃娃“唔”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朝外邊走了幾步,以圖將那不明飛行物看個仔細。

齊燕妮見它自己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階,想到句龍不讓自己出殿門,不免有些羨慕,轉而想到“羨慕巫鹹娃娃做啥,瞧那小短腿兒”,又禁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出了殿門的巫鹹娃娃原本是好奇天上那影子的,不過等跳到沙地上,它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看巫奴全都光腳在太陽地裏忙著培社祠的土,它還以為外邊不太熱,誰知雙足觸地之後才知道,大太陽底下這地麵真不是一般地燙腳。

若非它本身不是人,那早就給燙得跳起來了吧?

它想著,同情地往巫奴那邊看去,誰知對方也陸陸續續地轉過頭,似乎正朝它這兒看——而且表情貌似不太愉快來著?

巫鹹娃娃驚奇著,突然發覺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了。

“咦?”它猛然抬頭往上看,便見巨大的黑影正往自個兒所在之地飄來,因為那黑影是背著陽光的,所以仍然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東西。

如果是鳥類什麽的就糟糕了!

巫鹹娃娃立刻原地向後轉,拔足狂奔。

剛才被齊燕妮詛咒過的小短腿果然不夠用,巫鹹娃娃還沒跑出去正常人兩步遠的距離,便被那黑影擦到冠帽,隨後黑影掛著娃娃的頭冠飄出去一尺遠,啪嘰,將它壓倒在地。

巫鹹娃娃睜眼便見周圍不是全黑的,到處都透著亮,卻又跟外界不相通,於是奮力掙紮起來,好半晌之後,有巫奴放下手中活計,過來替巫鹹娃娃解圍,將壓在它身上的那東西給揀了開。

待那東西放平在地上之後,巫鹹娃娃站起身來,拍拍沙土,沿著不明物體邊緣走動走動,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做得張牙舞爪極為難看的紙鳶。

它費力地牽起紙鳶上粘的小尾巴,再往前就扯不動了,於是請巫奴幫忙,再提起來看看紙鳶腹部,果然,那兒的龍骨上拴著個筆筒般的東西。

巫鹹娃娃命人解下來,自己抱著檢查一番,確認真的是“筆筒”,也就是把筆砍成兩段之後取了後邊那半邊而已,十分省事和廢物利用——如果那個的確是廢舊物的話。

它吃力地抱住半截筆杆,示意巫奴將自己送回殿中。

齊燕妮早就目擊它被風箏撲倒的全過程,於是笑嘻嘻地對它打趣:“巫鹹,出去散步回來有什麽收獲?”

“這個便是了。”

巫鹹娃娃拍拍手裏的筆管,抽出牙簽劍,戳中筆管尾部堵著的木塞,挑開之,隻見一截布料應聲從筆管裏露出了頭。

齊燕妮將筆管撿起來抖一抖,指尖去拈住布料一端牽出的前頭,輕而易舉將之拽了出來。

“巫蘇,請讓我觀視。”巫鹹娃娃道。

齊燕妮將布團往手心一攥,對巫鹹娃娃吐舌道:“不要,我先看看是寫啥的!”

“可是……”巫鹹娃娃隻說了半句,見齊燕妮已經轉身背對著自己,似乎將那布團展開閱讀了,便放棄地歎了口氣。

齊燕妮一臉好奇地撚平那布團,見上麵果然寫著字,她愣了愣,翻過布片背麵,然後再翻回來,又將布片上下顛倒來觀看片刻,眉頭越皺越緊。

巫鹹娃娃捂嘴偷偷樂。

半晌之後,齊燕妮紅著臉,轉身將布條遞給巫鹹娃娃:“我居然忘記了,我不認識字!”文盲的悲哀。

巫鹹娃娃忍住笑意,滿臉嚴肅地將布條接過,調轉個個兒,認真默讀。

“講的什麽?說什麽的啊?”齊燕妮在它耳邊念個不停。

“這是……咳咳,”巫鹹娃娃瞄了齊燕妮一眼,說,“巫蘇,這是大王寫給你的……書信。”

“啊?”齊燕妮嚇了一跳。

“真的,你看這兒,”巫鹹娃娃指給齊燕妮看,不過它也清楚,對方是看不懂的,“這兒寫了,撿到此書的人將之交給社稷祠的巫女姒蘇,可得三朋作為獎賞。(朋為貨幣單位)”

“我才沒有那麽多貝殼咧……”齊燕妮慶幸著幸好是巫鹹娃娃撿到了,不然這貨到付款還不整得她傾家**產啊?

她看看那字條,戳著巫鹹娃娃繼續問:“上麵還寫了什麽?”

“……唔,大王還說,因為布條太短,寫不下別的了,就先如此吧。”

“……”=_=|||||。

齊燕妮瞪著那布條,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呆了片刻,她對巫鹹娃娃說:“巫鹹,麻煩你幫我回信!”

“可以,先去吩咐筆墨吧。”巫鹹娃娃答應下來,自己先忙忙碌碌地將地上的草屑揀開,清理一片光照好的空地,等著齊燕妮帶來帛和筆。

齊燕妮在巫鹹娃娃指點之下學著研墨,當時的墨還沒有後來漂亮的形狀,拿在手裏就像一塊黑土般,齊燕妮立刻就懷疑是社祠裏麵舀來的土了。她騰過手,看見自己手心黑糊糊一片,於是不得不承認那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確實是墨,不是黑色的泥或者草木灰之類的東西。

據巫鹹娃娃介紹,這個墨是從周國以外的地方朝貢而來的、非常昂貴的一類奢侈品,隻有祀廟與貴族才會分得一些,作為一名巫覡而非重要巫官,哪怕一輩子沒見過墨,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要節省使用。

它一麵教導,一麵揪了巫覡服飾上的羽毛,紮成一小束毛刷,用自己的佩劍修整修整,做成筆狀。

“這麽說楚國是很富庶的國家了?”齊燕妮記得巫鹹在楚國就有墨可用。不過她也不敢確定巫鹹用的是不是草木灰或者漆之類的東西。

“嗬嗬。”巫鹹娃娃含義莫名地笑了兩聲,道,“巫蘇,請先將手洗淨,不然等會便連帛也汙了。”

“對哦。”

齊燕妮去洗幹淨自己的手,回來見巫鹹娃娃已經蘸了墨,等著她口述了。

齊燕妮盯著巫鹹娃娃看了片刻,撲哧笑道:“巫鹹,你還不如直接用指頭蘸墨汁寫字呢!”

“哦,那在下就開始寫了。”巫鹹娃娃滿臉嚴肅地一手捉“筆”,一手攏住衣袖,當真落墨下去,行雲流水寫了幾個字。

“咦?”齊燕妮詫異:它寫了什麽,方才她開始說內容了麽?猛一回神,她這才注意到巫鹹娃娃所言的“開始寫了”是怎麽回事,急忙一伸手將它抄了起來:“等等!剛才那個不是要你寫的啊!別寫了呀!”

“為什麽不寫……”巫鹹娃娃小心地將筆尖往外,避免弄髒齊燕妮的衣服,同時無辜地解釋道,“巫蘇,在下隻是提筆寫個稱謂而已,你何必如此急躁呢?”

“稱謂?”齊燕妮歪過頭去看看,還是不懂那幾個鬼畫符是什麽玩意兒,狐疑地瞅瞅巫鹹娃娃,“巫鹹,你該不會是在逗我玩吧?”

“沒有啊……啊!巫蘇快放在下落地——筆尖的墨要滴下去了!”巫鹹娃娃急急地叫起來。

齊燕妮趕緊將它放下,巫鹹娃娃啪啪啪橫穿錦帛,直奔硯台而去,在大大的一滴墨即將墜下之時,巫鹹娃娃躍起一個飛擲,羽毛筆應聲衝入了硯台之中。

“呼,好險……”兩人皆鬆了口氣。

“巫鹹,你就這樣寫……小天子啊,收到你的來信,我……那啥恐來著,就、就用受寵若驚吧反正差不多,所以趕緊就提筆回信了。”齊燕妮組織語言,巫鹹娃娃負責潤筆。

“嗯、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