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鹹娃娃寫完一句,休息休息,繼續等著齊燕妮發話。

“下一句是,幸好風箏掉社稷祠裏麵,而且還是稷祠這一半,所以沒花我貝殼,你要知道我手上貝殼沒幾串了,你寫的數目也太嚇人了吧?”

“嗯、嗯。”

“這些天句龍那小子不準我出門,不知道你過得怎樣,有空我再帶你去吃好吃的吧。”

“嗯……嗯……”

“我看看,快寫滿了啊,巫鹹你的字怎麽這麽大一個個的?”

巫鹹娃娃悻悻道:“不好意思,這字已經盡量小了……”拜托說話說重點。

“唉,算了,反正也寫不下了,就這樣吧,你幫我落個款,成了!”

齊燕妮說完,清清爽爽地跳著小步子跑開,去殿裏麵蔭涼處躺著。

巫鹹娃娃瞪著帛麵:“哈?就這樣?”

無形象地翹起一條腿,齊燕妮舒舒服服地雙手枕住頭,拉高音調:“巫鹹啊,麻煩你等那帛上的墨跡幹掉之後,再送到宮裏去哦!”

“在下去?”

“嗯,你那麽小,送東西最方便了!”齊燕妮笑吟吟地安排下來,不容反駁。

巫鹹娃娃閉上嘴不吭聲了。

——反正巫蘇走不出去,她老人家從一開始就是打的這主意吧。

既然非它不可,巫鹹娃娃也就不再掙紮,它吹吹錦帛,等其完全幹透之後,疊起來,紮了個小包袱模樣背在自己身後,然後扛著這包袱往外走。

到了社祠邊上,它招招手,喚出一隻肥大的社鼠來,騎在它身上,由它馱著往社稷祠外邊去。等出了社稷祠,它找個沒人的地方畫上陣符,把老鼠變成微型車馬,爬上去,風風光光地朝王宮方向飛馳。

這廂姬靜等著齊燕妮回音,早就如同熱鍋上的那啥了。

他也不能肯定今天巫蘇便能收到他的紙鳶書信,更無法保證那書信真能到巫蘇手上(縱使有到貨付款,但要是遇上掛在屋頂啊、落河裏啊、掉火堆上什麽的,那還真說不準。),但自打那紙鳶飛出去,他就開始盼著人家的回信了。

他一麵聽老臣稟報要務,一麵心不在焉地朝著殿外望,生怕若是天空中又有紙鳶飛起,自己安排的那些人射不準,逮不到回信的紙鳶。

——雖說他自己的射藝也不算很強大,但凡事總是自己來感覺更踏實一些吧?

一直立在數人之後的兮伯吉父(尹吉甫,兮氏,名甲,字伯吉父,尹則是官名)發覺了他的神不守舍,出言道:“大王,你的心是在顧念著什麽呢?”當時的天子與臣雖然禮節多,但正式場合之外的平時相交,卻也更平等更親和。尤其是像尹吉甫這樣的重臣,兒子都不見得比姬靜小了,輔佐姬靜的態度便更像是在勸誡晚輩。

姬靜回首,眼珠一轉,道:“朕是擔憂西邊戰事。朕將秦仲的五個兒子都遣去為父報仇,是否思慮不周?”若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可就令一位有功的士卿大夫家絕後了。

“大王替君子著想,君子必以勝願回報大王。”周公道。

召公捋捋胡子,對姬靜勸告說:“已經派出的王令,便不要後悔,若真正後悔,那就增援抑或調派其人回秦地。大王,切忌憂而不發,慮卻無為啊!”

姬靜乖乖地點頭。

此時尹吉甫卻上前一步,道:“大王,臣願為大王分憂,隻需大王一聲令下,臣即刻前往西線,替秦國五子!”

姬靜露出微笑來,欣慰道:“眾卿之心,朕已然明了,但朕派出此五人,必然是要他們做出功績來的。朕決定月中出行,前往堇山求告於天,祈禱攻伐西戎之戰大獲全勝。”

眾臣聽了,也都點頭讚同——重祭祀總是好的。

這邊隱隱受到讚許,姬靜心情更是愉悅起來,懊惱放紙鳶之前沒將此事也寫入筆管內,後來想想,此事在後放紙鳶送信在前,再怎樣雀躍也輪不到此事吧?於是遺憾之意頓漸,依然不時瞄向庭院,期待著見到紙鳶落地。

等到黃昏之後,巫蘇那邊還是沒傳來任何消息,幾位同謀的宮人皆猜測,會不會是紙鳶被哪家頑童給揀走了,且又是國人或者賤民,不懂得認字的?

越猜越是心涼,姬靜垂著雙肩往自己路寢方向去,已然打定主意明日再做一次同樣的嚐試了。

此時,南瓜馬車、呃不、我是說巫鹹娃娃的社鼠小車終於咕嚕咕嚕地駛入王庭,在天昏時刻的陰影中飛快地晃過路寢前的公庭,靠著一棵大樹停下。

巫鹹娃娃下了車,拍拍社鼠:“——躲起來。”

社鼠吱了一聲,立刻鑽進草叢裏,黑暗中隻露出一對晦暗不明的眼睛。

警惕地往了往四周,確認沒有貓狗一類可怕的生物存在,巫鹹娃娃背起帛書裹成的小包袱,嘿咻嘿咻朝天子路寢去。

殿前是高高的一層地基,巫鹹娃娃抬頭仰望,隻覺著這一階基石便比它的身長高出去三五倍了,不由得為難。

“這可怎麽辦的好?”巫蘇還等著它將帛書傳到小天子手上呢。

他返回草叢中,與社鼠躲在一起,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之後,才鑽出來。他命令社鼠四肢趴在地上,趴得服服帖帖,尾巴豎直直指天空。然後,就著這尾巴投下的影子,巫鹹娃娃開始畫新的陣法圖。

畫完之後,巫鹹娃娃沿著微型法陣踱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對辛苦的社鼠道:“好了,你再去躲起來罷,回去之後在下請你吃牛肉。”

社鼠歡喜地叫喚了一聲,鑽進草叢之中。

巫鹹娃娃長長地呼了口氣,走入陣法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閉目,口誦巫訣。約莫念過第三回巫訣之後,隻見它眉眼等五官開始起變化,臉漸漸變得光潔平滑,如同無五官一般了。

再過半刻,巫鹹娃娃咚地一聲倒在地上,已經完全變成了木頭雕的偶人。

同時,陣法上空出現一個淺黃色的小光球。此光球初現之時,約莫浮在半肘高的地方,隨後漸漸上升,漂浮於陣圖正上方。

光球浮了片刻,在月光中逐漸生長起來,形成四肢般的伸展物,隨後連身體和頭部也分割開來,最後生出了衣物。

長到月過中天的時候,光球已經變成了泛著靈光的巫鹹模樣。

巫鹹低頭看那木偶,十分憐惜地抿抿唇,再轉首,朝著姬靜的路寢去。

路上見到他的宮人不少,不是嚇得大叫一聲,便是用力閉眼,懷疑自己眼光,等對方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巫鹹的身影早就飄遠了。巫鹹彷佛渾然不覺自己正在製造混亂一般,自顧自飄進路寢主殿內,鑒於現在是半夜,於是這就等於進了姬靜的閨房(……)了。

“大王?”他飄飄悠悠地轉了一圈,這才往帳子裏鑽。

彼時姬靜睡了一覺已經醒來,正在興致勃勃地數他的“巫蘇貝殼”,陡然見一隻阿飄**,驚得當即便跳將起來,伸手去摸兵器。

“哎,大王,別怕,在下乃是巫鹹之精魄,正是跟在巫蘇身側那個小偶人兒所化。”

姬靜驚魂未定。

他一時驚嚇得連巫蘇是誰都不認識了,更何況想起那個小偶人,更何況的何況是要想起那個小偶人長得啥樣跟眼前這隻阿飄是不是很相似。

此時殿外殿內也亂了起來,護駕之人前仆後繼望著路寢正殿湧,大夥進殿之後沒發現疑似阿飄的人影,倒是原本在殿內的人被嚇到急匆匆朝外逃,一心護衛天子的人則拚命往裏邊擠,一時間幾處殿口都堵滿了人,動彈不得。

巫鹹無視外界**,對姬靜道:“大王,你回神了麽?”

姬靜抓著佩劍和一塊玉墜子(為什麽抓這個?),神情緊張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見對方仍然戒備,巫鹹也不強求,直截了當對姬靜道:“大王,那在下就不再多言,隻撿重要的講。巫蘇托在下送了封帛書來,隻是這殿基太高,在下無力攀上,所以……在下帶著帛書,就呆在藏寶閣外的竹林裏,靜候大王大駕光臨了。”

說完,他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轉身飄出殿去,一麵飄,一麵低聲嘀咕:“總算忙完了,這麽久沒撐過人形,真是好疲累哪……”

眾人攔也攔他不住,眼睜睜地望著此人影平移到庭院之中,漸漸消失了,剩下一點微光搖搖晃晃地飄走。

姬靜呆愣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剛才那隻不明物體說,巫蘇的回信?

他扭頭撲到被褥堆裏,將情急之下被踢散的“巫蘇貝殼”全找出來,一個個點過,確認沒有短少,這才抹抹汗,小心翼翼地收好。

此時,一窩蜂追出去搜捕那隻奇異生物的宮人紛紛無功而返,推了做官的進來,跟姬靜報告搜尋結果。

“無妨,尋不到就不要尋了,”姬靜道,“朕以為,這隻是先祖顯靈而已,朕於心無愧,其必然不會傷朕,各位不必驚慌。都下去罷。”

見各人還是緊張又害怕的模樣,姬靜又說:“朕明日即詢問社稷祠是否為不吉之兆,各位,時候尚早,退下罷。”

眾人這才領命而去,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