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鹹娃娃想得沒錯。

彼時姬靜派出去征討西戎的秦仲之子已然得勝,回報之後,眾位公卿都說是大王親自去祭天的功勞,認為應該乘勝追擊,將曆年數來越發不知收斂的西戎部族一一教訓個遍,大振天子聲威。

“一振聲威啊……”姬靜琢磨著此事,遲遲不能做下決定。

“若是能教西戎各部俯首,從此不敢再進犯,也是不壞的。”他點點頭。

國力上來說還好,可以調動的諸侯國軍也算是有那麽些戰力,他本人雖然並沒有啥作戰經驗,都是點起誰誰誰帶兵,隨後坐在鎬京等消息,但為了重振周的威儀,似乎親征一下會比較有威懾力。但是,貌似北狄那邊更不安穩,乘著時機好,已經望著宗周這邊來了,而圈子裏這個方向的諸侯各國,都緊閉城門,放北狄**啊。

眼看著,北狄將要威脅到宗周的安全了,那他手上還熱乎著的秦國那些個小輩的兵馬,是不是應該調過頭來助力才好?可是……秦國畢竟是西邊的防線了,剛剛打退西戎不能動啊,那……他應該再任用誰,去抗擊入侵的北狄呢?

姬靜新王上任,信賴的大臣眾多,但真正能委托以兵力的,還是沒幾個。他手下的王師是壓箱底的戰力,不能輕易授予別人。

此時尹吉甫(兮氏,字伯吉父)上前,表示可以帶兵進攻正在涇水北岸肆虐的獫狁(xiǎnyǔn,音顯允),姬靜還有點舍不得的,因為除了召公這個“像父親一樣嚴格與苛求”的人,以及周公那樣的老好人之外,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便是尹吉甫了,甚至可以說,在國家大事上,比起周召二公來,姬靜更願意聽從尹吉甫的建議。

就這樣讓他出兵去了,自己難免會有些不得力的感覺。

尹吉甫再三要求之下,姬靜答說自己再衡量數日,雖然對方堅持戰機不能延誤,但其實宗周鎬京還隻是感受到壓力而已,並沒有到立刻便要生死存亡的關頭。姬靜不做決斷,隻讓尹吉甫稍候再入路寢,二人詳談。

姬靜處理完政務之後,將那一大堆的宗族事務理了理,堆在外邊,見天色已晚,便令人升起篝火。

尹吉甫坐在馬車裏如約而來,所有禮節都做得如同周禮要求的那樣仔細,連大氣也不出,以至於姬靜看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都覺著有些不自在了,還是應該多放幾名大臣進來一起商議的。

兩人商議下來,對方依然堅持己見,認為王師可以出動。

姬靜有多方顧慮,會上就可以聽見別的大臣勸說關於王畿安危的問題,但是……既然已經提過,想必也是說服不了尹吉甫的了。

沒辦法,姬靜隻好對尹吉甫道:“既然吉父堅持,那朕就詢問過春官(指巫官)再做答複。”

“也可,但時機不等人,還請大王及早做下決斷。”

尹吉甫並不因為自己需要遵從禮節,便對姬靜唯唯諾諾毫無原則,實際上,他在姬靜身側能做到現在這樣的威望,靠的是出色的判斷力與行動力,也正因如此,姬靜相當尊重與佩服他。

從姬靜那裏告辭出來,尹吉甫馬不停蹄往大祀廟去。

他抓緊時間跟後稷等人談了談,征求兩位巫官的意見。因為句龍與眾人不熟,所以也隻在一旁聽著,但他腦中的智慧已經比十來歲模樣的小孩多一些了,見尹吉甫前來,便能猜到其來意——與其說是征詢意見,不如說是通知一聲,告訴二人,自己決定要達成這般的目的,識時務的便配合著點,否則不保證會出什麽事。

句龍很不高興,尹吉甫是他回來鎬京之後第一個膽敢上門擺威風的貴族,句龍心中不爽得緊。

待到尹吉甫離開,句龍對後稷說:“本官要與巫蘇交代一番。”

“哦?為何呢?”後稷擦拭著小巧的禮器,似乎並沒有專心聽句龍說話的樣子。

句龍不以為忤,解釋道:“大王在意巫蘇,若是巫蘇的建言,他應當會慎重考慮。”

“土正以為,本官會答應再讓巫蘇與大王相見?”

“本官以為,大稷官承諾看顧好巫蘇,便是默許大王與巫蘇繼續來往了。”句龍照原樣給他頂回去。

後稷隻是笑笑。

良久,他才像是突然記起此事一般,叫住在殿中走動的句龍,問:“土正,你預備教巫蘇說怎樣的話語呢?”

“……”

句龍並未回答,似是不想談這個問題。

“其實,大王有心保存王師,也是好事。”後稷道。

句龍說:“雖然本官不是九風,不了解大稷官你的想法,但是,王室式微也不止一年兩年了,難道不可以借機立威麽?”

“何必損耗王師兵力。”

後稷想的,自然是保護鎬京的安全為最要緊,兵臨城下之前,貿然做出任何動作,都有可能讓國人暴亂之景重現。

有過一次教訓,他可不想短時間內再來第二回。否則,這史簡上真不知道會寫成什麽樣子。

“你擔心太多了,大稷官。”句龍道,“天子自有天子的運道,上天替他操心就足夠了。”

“你道是本官憂心大王的英名?”後稷嘴角動了動,“若決策有誤,後世評說的,是大王失道有過,然而現世所論的,皆是做臣子的短視自利啊!”

“哈哈哈哈!”

句龍當真沒料到後稷會看重巫官的位置,他隻覺得在這個高度上坐著不壞,但離開祀廟,世界也不見得就變得多糟糕。

實際上,他就像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一般,還挺想出去看看,比照一下自己腦海之中的學識,看這世界是否與自己學得的是一模一樣呢!

句龍與後稷的意見相左,這一點尹吉甫是不知道的,正如他不知道後稷是反對出兵的一般。後稷對他態度很好,姿態放得很低,所以他挺放心的,沒預備著前者會暗裏捅他一刀。

幸好的是,在旁邊沒出聲的句龍,對打仗有著和上街去玩一樣大的興趣(……),若姬靜當真要來詢問巫官的意見,那後者得到的建議,恐怕就是一比一打和的。這也算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吉人天相?

反正句龍發覺後稷不讚成自己的看法,便不再與之爭論,想起姬靜或許會考慮巫蘇的建言借機與巫蘇相處,於是他避過後稷的眼睛,自己去找齊燕妮。

齊燕妮也很幹脆:“我覺得吧,小天子不像是會打勝仗的料……”

“巫蘇——”巫鹹娃娃無奈地叫喚一聲。

“我說真的啦!”齊燕妮笑道,“因為他的脾氣一點也不適合帶兵作戰嘛。”

“是尹吉甫帶兵。”句龍道。

巫鹹娃娃問他:“句龍大人的意思是……”

“尹吉甫是有名望的人,王師交給他,本官放心。”句龍道,“再說,以王師人數,與獫狁尚在伯仲之間,並不是以弱抗強,更何況王師精兵,非蠻族野人可以抵擋。閉城不出,反倒讓人以為大王好欺了。”

巫鹹娃娃望望他:說實話它不覺得,以句龍才“覺醒”這麽幾個月的經曆,加上姬靜本身是他族人的身份,句龍會對姬靜忠心耿耿,所以此人力挺尹吉甫的動機是什麽呢?莫非當真隻是希望一振國威?

齊燕妮不考慮那麽多,隻對句龍道:“可以,其實打不打對於我來說沒差別,你們說我是西戎的巫女,我自己都沒那個自覺呢!聽句龍大人你說起來,涇水離咱這裏很近了麽?”

句龍點頭。

“那麽說,鎬京附近的百姓都在受苦了,作為被他們供養的巫覡,你我都應該支持小天子的決定啊!”齊燕妮道。

句龍繼續點頭,不管巫蘇的出發點是什麽,總之達成共識就是好的。

“但是,”齊燕妮又道,“但是我有條件!”

“……此話何意?”句龍皺眉。

齊燕妮說:“我有要事,不能長久留在鎬京,現在這樣已經算是很忍耐了。……句龍大人,你是講理的人,幫忙,放我走,好麽?”

這也說得太直白了吧?巫鹹娃娃扶額。

果然,句龍道:“巫蘇,大王有令,祀廟眾人須得嚴防你擅自出走,否則罪責可就大了。你這是為難本官哪。”

“哪有為難?你放我走,我幫你說話,一樣換一樣,若是句龍大人你認為我的建議對小天子來說根本不關緊要,你可以不答應跟我換啊!”齊燕妮無賴道。

句龍不吭聲。

齊燕妮乘熱打鐵:“不然的話,若是住在鎬京的巫覡都跟小天子說一遍的意見,那麽後稷大人是不讚同打這一場吧?句龍大人又讚同得很……於是我的意見好像挺重要的?”

句龍不悅道:“即使如此,本官也不能放你。”

“不是要你放,隻要你明知我走了,卻不及時阻止……”

“那還不是一樣?”

“不然你讓我怎麽走嘛!你可以感應地上的動靜,我又沒辦法把望舒叫下來帶我走……”

句龍心念一動:“望舒?”

“月禦望舒啊!”

“……可以召喚她下來。”句龍道。

“我試過了,就算抓緊時間畫了陣,也完全召喚不動!”齊燕妮撓後腦,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當真想不明白,當初不就是畫成這樣就可以勾來望舒的麽?難道說望舒過了這麽些日子,胃口變了?

“那是因為後稷放置了令法陣無效的物件……”句龍說完,稍微停頓片刻,便豁出去了一般,告知齊燕妮各個關鍵物的位置和處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