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隆卻是一個好奇的好孩子,傾身過來悄聲問:“你說了什麽讓他起殺心?”

齊燕妮將自己所說的複述一遍。她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啊,不過是說姬昌仁義、紂王聽信讒言而已,關於紂王昏庸殘暴好色**的事情她都完全沒提,就是怕刺激到這些人呢!

關於這一段,司馬遷寫的是三個首席大臣鬼侯、西伯、鄂侯,被紂王找個理由給一鍋端了,宰掉兩個,關一個。其實曆代商王的外交工作很簡單,征討和用力打擊那些邊遠方國,不要讓他們肆虐到中原來就對了。大名鼎鼎的武丁王就以這個受後世歌頌,還有那個婦好,也是鎮壓方國的好手。紂王時,鬼侯、西伯率領的西部方國已經鬧騰得不成樣子,被找個借口幹掉真是再正常不過。但是看來周方顯然被打擊得不夠力度,以致囂張地膨脹起來推翻了殷商王朝。

《史記》那種東西齊燕妮自然是沒功夫去看,不過這一段消滅伯侯的,說得跟記載也沒多大差別。

誰知,豐隆聽了她的嘀咕,也一臉不讚同地追問:“你從哪裏聽來這樣的謬論?”奇怪了,姒蘇屍附身以來,他一直隨同保護,沒見誰跟她編造這些古怪知識嘛?

仁義是什麽,能吃嗎?就算儒家以周代為模範宣揚了幾千年,除了麻痹百姓,還真沒見哪個國家行仁義就能讓別國來俯首稱臣的——又不是誰骨子裏麵賤想要人來管!你是弱國的話,能忍住不滅你就算你行大運了!天朝仁義四方來貢?還不是因為你兵強馬肥我怕你來打!

把當時與犬戎比鄰的周方當成是幾百年後那種禮儀之邦的周朝諸侯國,大錯特錯!

事實是西伯起事征兵蓄馬聲勢驚人,西方諸國皆自危,小國隻得稱服,仁義不管是真是假,都跟周國的國際地位無關。崇國是商王安置在西麵關口處的諸侯國(陝西戶縣吧?),我們倒是有理由相信崇侯虎感覺到周方的壓力,把消息報告給了紂王。

至於他打小報告與姬昌自立為王,究竟誰先誰後我不清楚,史記上是說他先報告的紂王,那就這樣吧。但真正讓紂王動怒揮師的,還是周文王向中原的進犯——居然打到了朝歌邊上!於是紂王開始自衛反擊,各諸侯國紛紛勤王,周方的軍隊哪裏敵得過多國聯軍,敗。要不是呂牙(呂國的牙郎,也就是商人,即薑子牙)在東邊攛掇東夷出兵騷擾,估計紂王大軍就要殺到周方老家去了。

《孫子兵法》說“周之興也,呂牙在商”,就是說呂牙的間諜計策很強,讓商王嚴重分心了。商軍鋒頭一轉,直奔東夷的“人方”國去征討叛逆。打扁了叛逆的方國以後,紂王留了大批兵馬追剿殘餘叛徒,包括飛廉也給擱那裏鎮場子。這基本上也造成周方卷土重來的時候,大部隊回救不及,朝歌玩完的下場。

這一段伊作冊已經講過,豐隆感興趣的卻是商朝大將飛廉、惡來的戰績。他越說越精神,就像是他自己在雙駕戰車上英勇廝殺一般。直到巫鹹娃娃和琢單輕咳,他才收斂起得意忘形的模樣,打住話頭。

“嗯,雲師說得不錯,我也是這樣聽別國老者講述的。”巫鹹娃娃輕聲細語地對齊燕妮笑道。

“難道真是那樣?”

齊燕妮有些動搖,其實她也犯了跟豐隆一樣的毛病,信人所以信言。但若是要這些古人拿出後世作的《史記》或者別的什麽來證明自己的話,那也太為難他們了,當時口耳相傳的東西比寫在甲骨和鼎上的多得多。

“可是紂王為什麽後來變得那麽沒民心呢?牧野之戰不是十七萬人倒戈麽,商人為武王前驅,往回跑了七十裏去大開朝歌城門迎周師嗎?”

齊燕妮剛說完,就被豐隆跳起來敲了個爆栗。連琢單都吃驚得沒力氣去發怒,隻與巫鹹對視,搖頭苦笑。

“你腦袋裏麵裝的是什麽啊!”豐隆叫到,“有那麽好的事兒,別的諸侯和方國怎麽不來打,非要等周方從大老遠跑來撿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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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逃回去以後,整頓一下,先找崇侯虎報仇。《詩經》、《左傳》提到周軍強攻崇城三十天不能得手,然後誰管那禮儀啥的,什麽攻城器都上,在城牆旁邊堆土山來翻牆,終於把崇城攻下,崇國滅,崇侯仆。

紂王還在打東夷,管不了這邊。養虎為患啊,周軍終有一日嘩啦啦黃河決堤一樣衝過來了!

紂王的主力給牽製在東夷那兒,隻好湊起幾萬人去抵擋周師。後世說是十七萬人,不過根據甲骨卜辭來看,商王征伐方國一般也就能用萬人左右,現主力都不在附近,再怎麽急著從農奴裏麵征兵也征不過五萬吧?

誇大總是古人的習慣,那麽就算是十七萬的新兵準備好了,等著你們來打!這麽一算,周軍加上同盟荊楚軍和巴蜀軍,區區一萬人絕對絕對是以寡敵眾,絕對絕對是仁義之師,絕對絕對是對方倒戈了才能衝進去解放朝歌嗬!

琢單神色凝重,道:“現在,我確實相信巫蘇是不知實情、受人蒙蔽了,若是臨時編造,也不會這樣離譜……牧野之戰時,王師主力由飛廉率領,正在鎮壓淮夷。王召起農人勉強迎戰,哪裏敵得過周方精銳之師。主將惡來(飛廉之子)力戰而死,戰場流血浮杵、赤地千裏,慘不忍睹。周師踏破朝歌,王登台自焚。”(注)

他長歎一聲:“真不知巫蘇所謂倒戈,從何而來?”

——從電視上!

齊燕妮不敢答了。看琢單一副痛心悲戚的模樣,她不知該怎麽辦好。“也許,周武王沒那麽仁義吧……”她輕聲道。周文王在她心目中,仍是一博愛美大叔!

她突然想到,寫劇本的人既然能把紀曉嵐跟和珅寫來唱對台戲,那也有可能戲劇化一下牧野之戰吧?還是說,寫《封神演義》的那位作家,本身就在書頁上注明了“本故事純屬YY,仿冒必究”?

“啊!”對了,穿越之前的幾天,不是在電視上看過有人批駁《三國演義》麽?說是要給誰誰平反,把諸葛亮拉下神壇……

同為演義的《封神》,搞不好也是一本不用負責的YY小說哩!這麽說來,她完全不知道真實的曆史是怎樣,就對人家的下一代大放厥詞?

想到這裏,她立刻朝琢單低頭認錯,態度極為端正!“我錯了,以後不會再把小說當真了……”

琢單倒是料不到她這麽幹脆就承認錯誤,愣在一旁。

“哼,等公子諄醒了,跟他說去吧!”豐隆又鼻子朝天了,“我看他回去巫妣那裏還得受一頓好訓呢!叫他別來偏不聽,結果平白挨上幾下!”

齊燕妮哭喪著臉,說:“那我先去跟小朋友們認錯,再去跟小昭,再是巫妣……”她的命真苦。

琢單回過神來,想了想:“其實,我們更希望巫蘇能有實質一點的表示……”

啊?

殷人端了木案上前,給每人膝前放上幾盤菜,一碗黃米飯。齊燕妮沾了點肉醬吃,味道酸酸的,不錯。

剛想讚一句,卻聽見琢單說:“原本打算將巫蘇製成這樣的醢菜,看來暫時是不必了。”

她立刻彈起:“這、這是人肉?!”

“牛肉。請用。”琢單笑道。

齊燕妮毛骨悚然地戳戳肉醬,生怕翻出來半片指甲之類。“那個……我身上有玉,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拿去給大家作為精神損失費……”不要再嚇她了,她隻是一個脆弱的現代人而已啊……

“拭杠未幹就啟用,幾乎都得重新製作。”琢單不動聲色道。

“再加一塊吧!”齊燕妮摘下兩塊玉,放在席上。

“弓人的薪資也可以請巫蘇代付?”

“好!”反正是小昭的錢。

“圍牆的修葺費用也可以嗎?”

“可以!”

“送信息給巫妣也可以嗎?”

“行!”

“做我們的巫女也可以嗎?”

“沒問題!”

隻要不想著把她弄來吃掉,什麽都可以!

……等等,剛才她答應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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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的傷口現在是血肉模糊。

腿部那兩根倒沒什麽,把拭杠抽出來,止住血,上藥包紮好,其間的處理過程齊燕妮沒看見,隻知道小昭一直沒醒。

肩上插的尖杆在摔下來的時候斷掉了,需要割開傷口挑出碎屑,老人在昏暗的光照下看不清,結果最後就交給巫鹹娃娃來做。它一麵為難地歎著自己隻會配藥,不會處理外傷,一麵連眼都不眨地將碎木全撿出來。

“這邊傷到骨頭了,別的都還好。如果有巫覡替他祈禱一下,應該能痊愈得快一些。”它說。

小昭身下的草席,縫隙裏都是血。

齊燕妮第一次看到外科手術現場,往後一倒差點沒暈過去。

豐隆接住她,想了想,憋出一句安慰(自以為)的話:“天氣還沒熱起來,趕在這個時候受傷,不容易爛掉啊!哈哈——噢!”立刻被踩。

提起裙子,齊燕妮正要一腳踹翻豐隆,突然看見列缺劈劈啪啪地站在草簾後麵。

豆大的汗珠冒出來,她急忙回到小昭旁邊,繼續暈厥。

豐隆跳過去掀開簾子,問列缺:“電師,不回封地去嗎?”

列缺不言不語,轉身就走。豐隆急忙追上去。

“說起來,你怎麽會恰好那個時候出現呢?真是幫了大忙咧!”他笑嘻嘻地躍到列缺身前,讓她看自己“十分感謝”的表情。

——如果要他對一名女子說謝謝,那個……稍微有點拉不下臉。

列缺移開視線,道:“電鳥說,想見你。”

等她再回過眼的時候,豐隆已經消失了。她往屋頂上看去,隻見他正親親熱熱地摟著電鳥的脖子,而電鳥則一臉無辜地回望她。

電師麵無表情移動到樹後,歪著腦袋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