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什麽立場搭腔,雖然很討厭豐隆將她看做姒蘇屍,但是從頭到尾,她就隻是姒蘇屍而已。

對姒蘇,豐隆確實沒盡力。

當初豐隆似乎受製於人,準確說,是不得不聽從帝的差遣,再後來,一麵埋怨,一麵去替西王母跑腿。這些,齊燕妮都不太明白,她不清楚這幾方之間的利害,豐隆很少對她正麵提起,都是她從隻字片言中自己領會的。

但是,對姒蘇,豐隆的心疼與憤怒,卻也令齊燕妮印象深刻。

豐隆在樹上掛著,似乎就要睡著了。

但在齊燕妮起身的時候,他又問了一句:“為什麽姒蘇要死殉?她不再念著我了麽?”

齊燕妮低頭看著樹根,道:“我不知道。”

豐隆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也不知道。”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下去了。”齊燕妮說著,轉身就走。

豐隆在樹上動了動,枝葉嘩嘩地響。他說:“姒蘇屍,你不用擔心我老是這樣死氣沉沉地對著你。我這就回封地去重聚靈力,大概都能重新記起來的。所以今日,就請你多擔待。”

齊燕妮並不回身,隻是點頭:“我知道了。”

豐隆望著她的背影,遠遠地拋了一句:“姒蘇屍,你除了知道與不知道,還能答別的麽?”

“你希望一具屍體答什麽?”齊燕妮頂了他一句,從繩梯慢慢爬下去。中途好幾次脫力,在繩上吊著,生怕就這樣摔到山崖底部,最終還是默不吭聲地平安著地了。

豐隆跟著屏翳回山去。

路上他捂著心口,屏翳問他是不是還念著姒蘇,他說是,說心裏痛。

頓了頓,他說因為心裏痛,遷怒了別人。

屏翳沒說話。

豐隆又說等回了殷頑的村子,他還是要跟姒蘇屍好生道歉的。

屏翳火氣又上來了,推他一把,差點沒把他從雲上丟下去。

“你就做你的絕世好情人,把雲中君受到的恥辱都忘記就對了,連姒蘇都可以死,還有什麽不能沒的?”屏翳沒頭沒腦地說著,豐隆本就不記得太多,聽起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屏翳絮絮叨叨地念,連當初青女勸解的話都搬出來,說什麽芬芳的白芷開在這裏也開在那裏,那都是騙人的話,他就不該跟豐隆再和好。

豐隆不明白屏翳為何這樣大的火氣。

屏翳也不想讓他明白。

他隻是怒而已,豐隆難得這樣傻傻地看著他發火了。隻是,屏翳終究沒把豐隆丟到地上去摔成肉泥。

“姒蘇死了,你也死了,我就這樣想,心中的火氣便消了。”

屏翳說著,把豐隆推進雲師的山頭,交給鹿身的山神。

豐隆插不上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屏翳,雖然他不記得很多事,但他記得屏翳是與自己一樣在意姒蘇的。

他現在為什麽會受到屏翳的埋怨責備?

他心中好像隱隱有了點了然的意味,他是替自己頂罪而已。

回到法陣中,他一麵擦拭法器,一麵默默想著姒蘇,姒蘇那傷心的眼神似乎與姒蘇屍混在一起,他分不清楚。

他點了一束火把,這是幾百年來頭一次在行法的時候用火。

但是不用的話,他真覺得自己要迷路了。

天地的靈氣源源不斷湧入法陣之中。

※※※

齊燕妮抬頭望著天空:“巫鹹,又下雨了。”

“嗯,自從雲師離開,村裏就一直都是這樣綿綿的細雨,應該是雲師在向巫蘇報平安了。”隻要它願意,巫鹹娃娃總能挑好聽的說,這是它的天賦所在。

齊燕妮失了豐隆,倒沒遇到多大麻煩,也沒在殷人與西王母族群中受到欺負。

琢單三天兩頭地催促她早日行巫法,複活紂王與妲己,但她根本就不會什麽巫術,隻好一麵跟巫鹹學著基本功,一麵想辦法打聽那起死回生究竟是怎麽運作的。

所謂怪力亂神的事兒,她以前是絕對不會信,但如今,既然已經身處這樣的環境,形勢比人強,由不得她懷疑真實性與正確性。

“巫女姐姐……”

華芽趴在門邊,怯生生地喚著齊燕妮。

她攤開手,將巫鹹娃娃還給巫蘇——這可不是她借去玩遊戲的,她是專程替琢單與夏璩跑腿,送巫鹹娃娃一個來回。

齊燕妮衝華芽微笑點頭,接過巫鹹娃娃。

巫鹹娃娃在她手中坐正,溫文有禮地向華芽道別,繼而轉身來,對齊燕妮道:“巫蘇,在下又仔細詢問了一番,據說這返魂木的巫法,近百年來,西王母與殷人都無人見過施展。”

齊燕妮失望:“也就是說,沒可能做了?”

“話並非如此講的。”巫鹹娃娃道。

“那……難道還有別人?”

“嗯,有一個人,應該見過這種巫法,更可能,他自己便懂得。”巫鹹娃娃說得鑿鑿,聽的人也是精神為之一振。

齊燕妮歡呼:“那麽,我們去找那人就對了啊!”

巫鹹娃娃為難:“這……恐怕沒那麽容易。”

“嗯?”齊燕妮撓撓臉頰,“究竟是找誰,難道那人脾氣古怪?”

“說古怪嘛,大概是有那麽一點點……”巫鹹娃娃認真道,“關鍵是,此人身在敵營啊。”

“敵營?”

“嗯,是周巫。”巫鹹娃娃抬起指頭,“說起來,巫蘇應該也還有些印象,此人就是土正句龍。”

“句龍?那個小孩子?”

齊燕妮立刻想起句龍那張小屁孩的臭臉,不禁咋舌。

她狐疑道:“雖然句龍是脾氣古怪,本事又高,可……”

“巫蘇是猶豫什麽呢?”

齊燕妮說:“巫鹹,巫覡集會時候你去得晚,沒有看過全場,要知道,當時後稷曾對我說,他已經死了有千來年了,全靠返魂木的施術才能複生。”

巫鹹娃娃點頭。

雖然它的本體確實去得晚,沒趕上那山崩地裂的場景,可巫鹹娃娃一直都跟著巫蘇呢,哪裏會漏下一星半點的熱鬧。既然巫蘇沒想到這一層,它也就從善如流,不再提起。

齊燕妮繼續講解:“也就是說,令後稷複活的那攤子巫法,也應該已經行了超過千年了。可是巫鹹你看那句龍,他完全是個半大小子,頂、破天了十五歲,怎麽會看過千年前行巫法的場景呢?所以即使是問他,也不會有正確解答的。”問後稷,那是更沒效用,法陣中的死人能記得什麽,想也知道,對方肯定霧煞煞了。

巫鹹娃娃聽著,一麵聽,一麵點頭。

等齊燕妮說完,它才緩緩道:“嗯,巫蘇說的,確實有其道理。可是……”

這兒加上可是兩個字,就說明事情有轉機了。

齊燕妮的論調即使被推翻也沒什麽好尷尬的,因為她完全是以她所知的常理來定論,而世間之事,往往有不少是跳脫常理,不在五行中的。

比如句龍,就是一例。

巫鹹娃娃說:“這土正句龍,原本也不是人的。”

一句話就已經夠了,沒啥好糾纏的,不是人,什麽都有可能。反正這兒是怪力亂神了。

“巫蘇,句龍是什麽,在下也不能盡然知曉,隻記得他之長相,是越活越年幼,多少年來就不曾老過……”

齊燕妮嗅著一絲詭異,追問了一句:“多少年?”

“呃,這個……在下也不記得了。”巫鹹娃娃黑線著模糊這個問題,以免被齊燕妮套出他自己的真實年齡。

齊燕妮睨著巫鹹娃娃,道:“巫鹹,其實你也不是人吧?”

“不對,在下是平平凡凡的俗人,絕無虛言。”巫鹹娃娃微笑答複。

齊燕妮假笑一下,實在沒法相信就對了。

“總之,巫鹹你的意思是,句龍很有可能就是替後稷行這一法術的人,我應該去問他才對。”齊燕妮點頭,繼而為難道,“可是,句龍好像挺討厭我的呀,他會老老實實告訴我麽?”且不論自己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現在連教程都入不了手,那還玩什麽呀?

巫鹹娃娃跟著點頭:“的確,就算句龍與巫蘇沒有私怨,身為周巫,他也不會鬆口,告訴巫蘇如何複活殷人的領袖。”

嗯,這倒是一件難辦的事。

“那琢單那邊催得緊,怎麽辦?”齊燕妮覺著這樣一天拖一天也不是辦法,總有一天琢單會暴走的吧?

“既然單衛能想出這樣的主意,用巫蘇攜帶的返魂木鐲子做誘餌,驚嚇句龍,令其匆匆前去查看返魂木是否安好,那他應該也能想到適合的點子,讓句龍乖乖道出如何施展返魂術。巫蘇,這事兒,你可以不用再掛心了,總能得到合理解決的。”

齊燕妮小聲反駁到:“巫鹹,這樣占便宜不對啊。”

巫鹹娃娃笑著回答:“非也非也,是能者多勞,不能者自然就不去勞了。”

“我怎麽聽起來都是歪理邪說?”齊燕妮撓頭。

“是不是歪理,端看單衛與夏璩的辦法,在下已經對二位說過巫蘇的困擾,他倆已經表示會想辦法從句龍那兒套出死而複生的法子來。巫蘇,隻需靜候佳音就好啊。”巫鹹說著,笑嗬嗬地抬手,摸了摸齊燕妮的拇指指甲蓋。

齊燕妮想想自己也沒轍,不妨都交給巫鹹娃娃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