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隆給她打了水來,再送上些野果,順手從梁上取一塊幹肉,算是這餐齊備了。他琢磨琢磨,再去燒了熱水給巫妣擦洗用。

巫妣搖搖頭:“當初我照顧你的時候,可比你用心多了。”

“嗯,我知道巫妣不會計較,所以才這樣簡單就辦了。”豐隆說著,擦擦手,“不夠吃的話,下麵巫蘇的屋子裏還有肉,等巫蘇回來,我叫她熬骨湯去,應該夠豐盛了吧?”

巫妣點點頭。

她又道:“嫌棄寒酸,不過是說笑而已,雲師你不用再張羅了。”

“待客之道,這是應當的。”豐隆笑吟吟地說著,“何況是巫妣老師難得來做客一回,我怎能不盡心盡力?”

巫妣看看那鮮果,道:“那好,你以往都是要替我削去果皮的,怎麽,這回忘記了?”

“沒忘。”豐隆答應一聲,抽出刀來,小心地將果皮片削而去,口中道,“巫妣,年紀不輕了,還拿這個撒嬌,未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啊!”

“哦?”

巫妣陰惻惻地應了一聲。

豐隆覺著一陣寒風刮過,立刻換成笑臉:“唉呀,不過是說笑而已,巫妣你可別當真了。”此為半點不肯吃虧,剛被取笑,這就要立刻報回來。

巫妣嗬嗬地笑著。

她專心地看著豐隆的動作,看他熟練地剖開幹肉,剔出裏麵肉質鮮美的幾片,放到自己麵前。她抿了抿唇,道:“雲師,最遲祀廟落成,你就得趕緊離去。”

“為何?”豐隆不解。

巫妣搖頭:“你信我麽?”

“信的。”

“那就照辦,不可耽誤。”巫妣說著,低頭戳戳盤裏的肉。

豐隆歎氣:“你總要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啊,巫妣,不然我莫名其妙地逃走作甚?”

“你不用知道緣由。”巫妣道,“我也不能說。你知道,我已與光陰之神有了約定,這些話,不能說得明白。”

“……”豐隆轉頭不語。

“雲師,我所說的勸告,可有一次不準,落過空?”巫妣問他。

豐隆搖頭。

“那就是了,先答應我,祀廟落成之後立刻離開,可以麽?”

“唉,巫妣,你為何這麽堅持!”豐隆心情變得糟糕了,低聲埋怨幾句。

巫妣態度明確:“那是為了你好,不得不堅持。”

豐隆抬頭看她。

此時巫妣也靜靜地注視著豐隆的臉,輕抿唇角,絕不退讓。

頓了頓,豐隆抬手,觸摸巫妣的麵具,道:“巫妣,你將這麵具除下來,我想再看看你的臉。”

巫妣遲疑片刻,緩緩抬手,將麵具摘下,放在腿上。

豐隆定定地看著對方的臉,良久,將刀一放,道:“嗯,巫妣,我聽你的。我一向什麽都聽你的,你說姒蘇好,又說我應當來管教姒蘇屍……可是現在……”

巫妣抬手,按住豐隆的手背,輕聲問:“怎麽,不願意再聽信於我了?”

“沒有的事。”豐隆搖頭。

他有些委屈地看著巫妣,說:“我怎麽可能會懷疑你……”

“懷疑我什麽?”巫妣問。

豐隆不說話了。

巫妣起身,走到豐隆身側,輕輕抱住他。豐隆也回抱著巫妣,指頭輕輕梳理著她的長發。

……

齊燕妮躲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

她不是故意來撞見這一景象的,實際上,她根本就不想看見。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巫妣的背影,除下麵具之後,對方的發色鮮亮光澤,豐隆的指頭穿行其間,仿佛一絲障礙也遇不見。

光是這一點,齊燕妮就自慚形穢了。

她聽不清巫妣對豐隆輕輕柔柔地說著什麽,但是,豐隆那個完全被迷惑住的神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

“怎麽了?”豐隆扛著沉沉一筐石子兒,回頭看齊燕妮,“從剛才起,你的臉色就好奇怪,是哪裏撞到了,還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齊燕妮回嘴道:“你才吃壞東西了呢!”說罷,她又氣惱起來,啪啪啪地走在前麵。

因為豐隆實在忍受不了那未幹的漆味,祀廟裏麵的的裝潢他就幫不上手了。還好,有琢單在,祀廟應該不會被裝飾得太誇張。豐隆扛著石頭,這是要運送鋪路的材料去祀廟外麵,順便看看自己還有什麽事可做。

若讓他歇一歇,他可也是閑不下來的。

豐隆究竟答應了巫妣什麽?

齊燕妮腦中亂亂地想著這事兒,連湯水將要溢出燙到自己,也沒注意。

“巫蘇當心。”巫鹹娃娃輕聲提醒。

它是與齊燕妮一同不小心撞見那場麵的,當然,這跟它沒多大關係,頂多八卦一下,看個熱鬧而已。但是巫蘇的心亂得厲害,它可就有切身體會了。

本著不想再次被塞進菜葉裏往鍋中放的立場,巫鹹娃娃認為有必要好好跟齊燕妮溝通一下。

它說:“巫蘇,這幾天你心神不寧,是不是應當停一停巫法的修習,改善心境?”

“心神不寧?我哪有?”齊燕妮反駁著,隨手將半焦的柴火丟進湯裏。

巫鹹娃娃看了看那鍋立刻風雲變色的大骨湯水,暗暗慶幸自己不用靠吃食果腹,否則恐怕難逃一劫。

豐隆攪了攪湯水,習慣性地撇開油層,隨意往自己碗裏盛滿熱湯。

他望著齊燕妮發了會兒呆,嚼著口中的肉塊,黯然自忖:原來我這樣舍不得走,真是料想不到……竟然連食肉都不知其味了……

他顯得越發沮喪。

巫鹹娃娃在一旁心驚肉跳地看著他舀走那塊柴薪,然後貌似渾然不覺地送入口中……

大嚼特嚼!=_=||||

“雲師……”它怔怔地開口。

豐隆回神,或者說,是帶著他的低氣壓貌似回神,看著巫鹹娃娃:“嗯,何事?”

巫鹹娃娃滿頭大汗盯著豐隆的嘴,呆愣片刻,隨後用力搖頭:“沒!無事!無事!”

“奇怪的舉動……”豐隆繼續神遊著吃他的湯。

巫鹹娃娃轉身,默默握拳:事實證明,如果它算人的話,它就是這屋子裏唯一一個正常的人!

此時齊燕妮回頭看著豐隆,豐隆驚覺自己的注視被發現,急忙低頭狂灌骨湯。

“豐隆,當心燙著。”齊燕妮苦笑著勸了勸,看著豐隆給自己盛的那碗湯,實在是沒有胃口。(沒有胃口是對的,不然就食物中毒了。)

豐隆嗆著了自己,咳一陣,這才又抬頭。

他問:“昨天聽單衛再次提起返魂木,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雖然琢單與夏璩沒有說要保密,可是,應該告訴豐隆麽?齊燕妮猶豫片刻,道:“是單衛……他希望我行巫法,複活幾個人而已……”雖然要複活的人貌似有點霸道,不過這都不是豐隆詢問的關鍵了,可以略過不提。

豐隆咬著勺子,想了想,笑起來:“哈,單衛是不知道巫蘇的能耐,還以為你能說辦就辦的,我總算知道,他為何這樣急著建起祀廟了。”他滿臉的“等著看笑話”,得意洋洋再喝了一口湯。

齊燕妮不服氣,道:“我想,要是認真練習練習,說不定我也能做到的。”

“可以麽?”豐隆懷疑地看她,“你明明除了能看見靈光之外,一無是處。”就連看見靈光的能耐,也是因為姒蘇屍得天獨厚的天賦,而不是齊燕妮自己的才能。無怪乎豐隆對她的巫術評價,是一路滑到最底層。

“誰說我一無是處了,巫鹹還誇我這幾日進步神速呢!”齊燕妮氣鼓鼓地反駁著,收拾鍋碗。

“哎,等等,我還沒吃完。”豐隆叫著,護住自己身前那一份。

“哼,快些吃完,去巫妣那兒收碗箸了。”齊燕妮推推豐隆的背,催促他快些結束戰鬥。

豐隆不滿道:“怎麽都是我去,你也該跑一回嘛,你倆都是巫女,更有話可說的。”

提起巫妣來,齊燕妮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她看看豐隆的腦袋,突然上火,狠狠掐了他一把:“有沒有共同話題,你怎麽知道?叫你去你就去了,給你製造獨處的機會還不知道珍惜,真是……可惡……”

“唔?”聽得語調漸漸變化,豐隆詫異回首。

隻見齊燕妮在他身後蹲著,抬手掐住他肩部的肉不放,雖然在發狠,但卻一臉哀傷,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一般。

“你怎麽了?”豐隆回想一下,不覺得自己方才有什麽過錯啊?

原本都還算好,他這樣一問,齊燕妮突然就禁不住了,嘴一癟,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吧嗒!

“咦!”豐隆慌了,急忙拉住她的手,“巫蘇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說哭就哭啊?”

齊燕妮隻顧咬著嘴唇不說話,她怕一開口,就是難聽的哭腔。

雖然說現在癟了個嘴也一定好看不到哪裏去,一定像個小老太婆般看了惹人厭,但總比嚇到豐隆來得好。

豐隆是越發不明白了,小心翼翼地卷起袖角,湊上前給她擦拭。

“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這是……”他犯著嘀咕,手上動作更輕,齊燕妮的臉紅著,不知是因為難堪還是惱怒,總之豐隆隻敢輕輕沾去她的眼淚,生怕力道不小心用大了,將她的臉碰傷。

他越是這樣小心寵著,滿頭霧水地陪不是,齊燕妮的眼淚就越發洶湧,止也止不住。彷佛是撒嬌的心思一般,她哭著,不覺得像剛才那樣犯堵了,反倒是隨著他的輕輕擦拭,心中一點點回著暖意。

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盡量好聽地說:“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