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蘇,那日你與巫妣究竟談了什麽?”
巫鹹娃娃納悶不已。自從秘密商談之後,巫蘇跟巫妣突然感情好到同聲同氣,甚至這回眾神人去尋雲師,巫蘇也聽從巫妣的指示,轉身往祀廟去。
——不對啊,巫蘇明明是比較親近雲師的吧?
齊燕妮抬手,摸摸巫鹹娃娃的頭發,不說話。
巫妣回頭對她說:“來,還記得學過的巫法麽?”
“記得的不多了。”齊燕妮老實地回答。
“無關係,來送豐隆一程。”
齊燕妮愣了愣,問:“今日他就要走了麽?”
“擇日不如撞日,總不會恰恰好抵著七天的門檻。”巫妣一麵說,一麵轉過臉來,輕輕敲了敲麵具,“那可是壞毛病,將息不得。”
“……何必,還有將近一天呢……”齊燕妮低頭,輕聲道。
“不過又是吵吵鬧鬧過一日,未來你還有的是機會。”
巫妣的意思很明確了,巫鹹娃娃便也站起身,伸出小手觸摸著齊燕妮的臉頰,道:“巫蘇不要難過,放寬心。”
“嗯。”
到達祀廟,時候已經不早了,幾名殷人正忙著修砌尚未鋪設完整的步道,見兩位巫女前來,恭敬地退讓開去。
巫妣就近在湖裏取水,用長柄勺子舀了,慢慢地當頭淋下去。
她的那頭花牛不知從哪裏叼來香草,於是巫妣分了分,取幾根簪在自己發間,這就當做是煮了香草水沐浴過了。所謂一切從簡,民間向來也有這種做法。
齊燕妮按照她的指點,從倉房取了鼓來,架在祀廟內。
這個鼓是西王母那邊搬過來的,據說是猛獸的皮蒙製的神鼓,輕輕一擂便能響徹寰宇。——能不能響徹寰宇,齊燕妮是不知道,但這重量倒是貨真價實的。可見在祀廟打工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兒。
再搬來石頭做的不知道應該叫做鍾還是什麽的東西,齊燕妮真覺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咦,帝俊不在呢?”她這麽前後轉了幾圈,原以為會遇見企鵝兄,誰知道祀廟裏冷冷清清,無人也無神,隻剩神人們來時帶的祭品堆在壩內而已。
那天在祀廟遇見帝俊之後,他就跟蒸發了似地,轉眼便又找不著影子了。豐隆說躲遠了他根本就想不起有這回事,看起來確實有道理,齊燕妮覺得,搞不好根本不用躲,這主神自個兒轉身就忘了,啥事都沒有。
不行不行,巫妣說她的心思叫做僥幸,跟豐隆一樣,都是“年輕人愛犯的毛病”。
“話說巫妣究竟多少年歲了啊?”齊燕妮好奇地朝祀廟內張望。
巫鹹娃娃說:“這個嘛……在下過去見過巫妣數次,想來此人都不見衰老的,再與豐隆的交情比較一下看的話,巫妣大概在世間行巫法也有那麽一兩千年了吧。”
齊燕妮琢磨琢磨,道:“喔,原來豐隆有上千歲了?真看不出來。”
巫鹹娃娃拿袖子扇扇風,訕訕道:“啊呀,住在山裏與世相隔,也學不來俗人的愛憎情結,所以雲師在巫妣眼中確實是年輕人罷。”
“所以才養成這麽個暴躁的性子?”齊燕妮悄聲嘀咕著。
一勺水潑過來,巫妣打斷二人談話,道:“巫蘇,不要在一旁嘰嘰咕咕,過來幫忙。”
“嗯!”
“還有,把巫鹹放下來,不然成何體統?”
“是!”齊燕妮統統照做,捧起巫鹹娃娃,擱在足邊。
此時大花牛慢騰騰地踱了過來,抵向巫妣頸項之間,似乎有撒嬌的意味。巫妣抬袖輕撫它的背脊,安慰道:“噎鳴大人,我先請別的神明做點事,稍等,過會兒帶你去吃好的?”
花牛點頭,叼了她頭上一根香草的細梗,到旁邊候著去。
巫鹹娃娃問過巫妣的意圖,雖然納悶,卻也照巫妣的示意,教授齊燕妮鼓點。
拾起獸骨製成的鼓槌,齊燕妮仔細檢查一番,見上麵沒有孔洞,確定不是骨笛一類稀奇古怪的東西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奏了幾個鼓點。
巫妣那邊卻還沒準備好,隻見她再取了個淺而寬的木盤來,往木盤上厚厚地灑了一層沙土,將這東西放置在祀廟大殿中央。
然後她滿坑滿穀地找羽毛之類的東西,在找不到的情況下,取了一柄不知是雞還是什麽鳥的羽毛扇子來替代,為了表示虔誠,還在上麵塗了些雞血。流著血的雞一樣是滿場子飛,她好像沒興趣去扭了它的脖子,更沒有往祭壇上放,說它是在前麵接引神靈和自己的雲雲……
巫鹹娃娃目不轉睛地盯著巫妣。
可以想象,這是探究他人巫祈特點的好機會,就如同竊取人家的獨門秘方一般,所謂商業機密,即使拿來用不著,放在眼前也不得不好奇啊。
巫妣在腳上套了個鐲子,再叫齊燕妮把粗而長的草繩從祀廟後麵抱出來,掛在幾處門口。
——這意味著祀廟“使用中”,禁止閑雜人等出入。
“巫蘇,我將恭請後土,若它來了,或者到我這裏,或者去你那裏,不用驚慌。”巫妣說著,又看看齊燕妮的手,“再洗一下,你的手上有沙土。”
“哦。”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要招後土來,齊燕妮倒是老老實實地舀水衝洗手掌來著。不過……等等,後土……不是句龍那小子掛了名牌去祭祀的神麽?
後土長什麽樣子,她不知道,但是,可以類推嘛,齊燕妮自己不是從巫妣那兒接手了水神誰誰誰來著麽?(再怎麽混也請不要連自家神明的名號都忘了!)記得巫妣傳給她的那東西,貌似就是一團生機勃勃的水,裏麵啥都有那麽一點點?
那她是不是可以期待,後土其實就是一塊石頭,然後裏麵也什麽都包了一點點?
巫鹹娃娃踱到齊燕妮麵前,揮揮手,提醒道:“巫蘇,哪怕是不懂,也要做出懂的樣子,稍微應和一下。”它指指她手裏的鼓槌。
“啊?哦!”齊燕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把這茬忘了。
不過做出祭祀的模樣也隻是做樣子而已,就憑她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同時弄響那麽多樂器的。
“巫蘇,不可胡思亂想。”
巫鹹娃娃悻悻地仰頭望著齊燕妮,她臉上可是一絲恭敬與虔誠都看不見。
它已經懶得提醒巫蘇擊鼓的問題,隻能說,巫蘇不給巫妣添亂就是不壞,別指望她做點與巫術有關的活兒了。
當然,巫妣也沒等著巫蘇表現。
她環視殿內,見各個方位上都擺好了樂器,也有那麽幾樣祭禮了,便一切從簡地開始行巫法。
前麵講過,如果說神人/有司是自然神家的弟子,那巫覡就是先祖神家的弟子,簡單地理解,是修煉方向不同,德行什麽的要求也不一樣。同樣的米放進去,一鍋出來的是白米飯,一鍋是爆米花。
所以齊燕妮看見巫妣開始使用漂浮在空中的靈光之時,很是為使用方法吃了一驚。
就像巫鹹娃娃拿來哄她的那樣,靈光真的匯集起來,漸漸顯露出人形,殿堂內出現十數名身穿各式服裝的男女,安安靜靜地走到各種樂器的方位……演奏起來。
齊燕妮呆呆地看著一名女子來到麵前,從自己手裏接過鼓槌,熟練地連敲了三個不同的鼓音。看到這樣的景象,齊燕妮倒是很快就明白:“啊呀,那就沒我什麽事了。”到一邊參觀去。
鼓樂齊鳴。
巫妣臉上的麵具還是沒有取下來。她輕聲吟唱咒訣,念出神祗的全名,從神州中央到昆侖這一路上會遇見的什麽神、什麽動物、什麽樣的山川景色,就像是寫小說講故事那樣,娓娓道來。
巫鹹娃娃解釋到:“巫蘇請看,行巫法不必拘泥舊俗,便是這個意思。”
齊燕妮低頭問它:“那巫妣是真正見過這一路的景色,所以說得這樣順的?”
“非也,”巫鹹娃娃道,“點到即可。”
唔,齊燕妮撓撓臉頰,這個點到即可的意思——是說巫妣其實是在胡說八道就對了。
但是胡說八道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卓有成效。
隻見巫妣幾個手訣之後,沙盤中心突然抖動了起來。
“嗯?”巫妣的聲調變了一變,似乎有些意外,但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行巫舞,繞到沙盤的另一側去。
齊燕妮好奇地望向沙盤中央。
一個人形般的東西慢慢“長”了起來,呼著氣,短短十幾秒時間,便長到成人手臂高矮,兀自伸伸懶腰,又不耐煩地甩甩頭發。
——這東西……好像跟帝俊不一樣,不是透明的?
“喚吾何事?”它說。
此時巫妣收勢,抱起雙手出言道:“別裝了,你是句龍吧?”
“……為什麽會被看出來?”沙子做的小人抹抹自個兒頭頂,用不爽的口吻道,“分明很像了才對啊!”
“過意不去,一眼便認出了。”巫妣道。
沙人兒盤腿坐下:“是嘛?真沒勁兒!反正有什麽事跟我說就好,後土沒空!”
齊燕妮仔細看的時候,發現這小沙人兒的五官還真的與那句龍十分相似。
巫妣指責道:“句龍,你應當與後土分割開來才對,不然,叫後土也是你應聲,叫句龍還是你應聲,這算什麽道理?”
“哼,你叫九風我也應的!”句龍不滿地頂撞起來。
巫妣哼:“哦?九風。”
“嗯?”句龍轉頭。
“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