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缺到這時候才停下腳步,低頭琢磨片刻,對豐隆言簡意賅地說:“雲師,早去早回。”

豐隆怔了怔,苦著臉:“那四個字的前麵一半能不能別說啊?”

屏翳道:“已成定局,掙紮無用。豐隆,還有什麽事掛心不下的,跟這邊幾個說了吧,我們就是來送你的。”

“我還要回村去一下。”豐隆撓撓後腦勺。

屏翳睨著他:“有什麽話讓我帶給姒蘇屍就好,你別回去了。”

“還有塊肉掛在梁上,我吃了就走!”豐隆不死心。

“不行。”

“……屏翳你真討厭!”

屏翳悠閑道:“豐隆,就算你說我真可愛也不行。少婆婆媽媽的,趕緊走了吧,等會這幾人還要回去吃夜飯呢!”

“那總要替我給巫蘇通個信兒。”豐隆堅持。

“怎樣說?”

※※※

巫妣跟句龍商量了一陣兒,雖然不情不願,句龍也拿她沒辦法,何況對方的請托並非毫無道理……

“哼,那——人到了再說,反正本官也是交給棄去辦的。”它惡狠狠地瞪著齊燕妮,“都是巫蘇惹的麻煩,我就跟棄說,那時候把她弄死多好。”它的口頭禪大概是“我就說”之類的,反正每回一見到句龍,齊燕妮總能聽上幾回自得無比的發言,不適應也得適應。

齊燕妮道:“句龍大人,你上回開壇弄得整座堇山都差點垮了,是挺威風,但還記得後來怎樣收拾的麽?”再得意,也隻能夾著尾巴解決殘局而已,像這樣的威風還是少逞為妙吧?

“你——”句龍怒到,“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你,也敢與我頂嘴?”

“怎樣?”

“巫蘇,不得無禮。”巫妣出言喝止。

不服地唔了一聲,齊燕妮悄悄用足尖碰碰沙盤。隻見那沙人立刻哇啊一聲,再次崩潰,它掙紮片刻,好容易才又從盤子裏爬起身來:“你、你……卑鄙!”

齊燕妮吐吐舌頭。

此時,一個晶瑩的小白團飄飄悠悠地從采光窗口飛了進來,落到她眼前。

“唔?”齊燕妮小退一步想看清那是啥,誰知這一動作,氣流帶動那白團,使之反而更貼近她的臉,最後落在睫毛上,消失了。

抬手一摸,睫毛上似乎多了些水汽。

“這是……”

巫鹹娃娃抬頭望,隻見窗格中緩緩飄入一朵朵細小雪花,在半晴的陽光中,雪粒顯得格外剔透,又似靈光般輕盈無根。

“巫蘇,落雪了。”巫鹹娃娃道,“可時下並非嚴寒時節哪?”

巫妣注視著齊燕妮,嘴角隱約有笑意:“巫蘇,是豐隆。”

“雲師?”巫鹹娃娃伸手接過一朵雪花,因它無人的體溫,故此小白團兒便落定在它手中,並未化去。

巫妣道:“是豐隆在向巫蘇道別,嗬。”

齊燕妮看著手心的雪水,唔了一聲。

她轉身走出祀廟,仰頭看向天空。僅有祀廟上空飄著點點雪花,不一會兒,祀廟的簷角邊上便開始點點滴滴地落下雪水,不急不緩……

※※※

屏翳將視線從尚在行法術的雪師與風師身上收回來,悻悻地盯著豐隆。他哼道:“如何,這下滿意了吧?”

豐隆撓撓鼻尖,道:“再下場雨,還要雷電,對了,地上結霜花吧……唉呀!”話音未落,就挨了屏翳一肘子。

“我看你就一不知好歹得寸進尺的家夥!”屏翳挑眉,“跟你談什麽人情真是自討苦吃!”

“不給就不給嘛……幹嘛打人……”豐隆揉著肚子咕噥。

他一麵念叨一麵站起身來,向列缺招招手:“電師也過來,別站那樣遠。”

列缺愣了愣,踮著腳尖走近。

豐隆手掌向上,五指平攤伸展,風雨電霜雪五名神人皆伸出手來,一人的手掌正對他一根指頭。

豐隆想了想,道:“我這就把雲師的活計都交給各位了,往後可得請多包含。我那座山往南七百裏都是我在罩著的,屏翳你要幫我搭著個眼睛啊!”

“知道了,囉嗦!”屏翳不耐煩地應到。

“另外……如果帝或者那啥西王母說有新的雲師人選,各位可千萬不要答應啊!”豐隆又道,“我還要回來的,隻是早晚而已,別讓莫名其妙的家夥把我的位置給占了啊!”

“還說?你到底給不給啊!”屏翳催促。

“別急嘛,”豐隆笑嘻嘻地說,“我還沒講完遺言呢,那巫蘇你們也要輪流來教導著啊,可別懈怠了……雖然她本人一點自覺都沒有,但好歹還是水巫呢……”

“……”列缺神色凝滯一瞬,收手,扭身要走。

豐隆急忙叫住她:“誒誒誒,電師,別走呀!回來嘛,這次真的要把禦雲的能耐交出去了……我不說了不說了呀!”

列缺狐疑地回頭看看,再次伸手,不過這回不是用掌心對準豐隆的指尖,而是——伸出食指拇指,用力捏住豐隆的小指頭,往死裏掐!

即使如此,她麵上仍然平靜無波。

豐隆汗涔涔地苦笑著,道:“我真的很快就回來,不要太想念我……唉,輕點嘛……”

他一麵說,一麵將注意力集中到手掌上。

隻見豐隆的指尖凝起淡黃的靈光,光斑星星點點,慢慢散出他的身體,鑽入各人掌心。

如此持續片刻之後,豐隆眉間一皺,全身皆泛出青色光暈,一時間,眾人上空雲層紛擾流動摩擦,頃刻千裏疾馳、變化百萬、光色無定,緊接著,黑雲驟然壓境。

一滴冷汗從豐隆額前滑下。

他斂著眼中的光彩,一字一頓道:“我走了,免送。”

話音甫落,他的身形立刻化作五道清光,掠過五人身側,淩雲直上,繼而轟然降下如同驚雷一般,落入在場雲中君體內,消失無影。

“唔!”

列缺似是承受不住,踉蹌兩步,急忙扶住電鳥。

青女等人也立刻席地坐下,緩和氣息。

屏翳皺眉,抱怨道:“想不到豐隆偷偷吸萃靈能,竟然強悍到這樣的地步了,差點沒撐死我。真正該說的不早交代,卻拉拉雜雜扯那麽多無用之物!”

列缺緩過勁兒,問屏翳:“雨師,雲師去了哪裏?”

“我哪知道?”

“誰知道?”列缺視線掃過眾人,卻沒有得到答複。

青女與滕六對視一番,答道:“電師,我想……雲師大概是回到過去所在之地去了。”

“過去所在之地?”

“嗯,電師年紀尚輕,不曾見過由神籍降下的情形,據我所知,那樣的人都會重組人身,回到自己當初領受神力的地方去……”

列缺瞄向屏翳:“在哪裏?”

“我怎麽知道!”屏翳道,“我與豐隆是在同拜入計隆名下之後才認識的好吧?”

“那誰知?”

列缺雖然孤僻得近乎怕生,但這樣子的人也有長處,就是心很定,咬住一處可以不鬆口。看來她是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的了。

見她一對娥眉擰了起來,雪師滕六仔細琢磨琢磨,提議到:“這樣吧,雖然我們幾人對豐隆的來曆都不甚了解,沒法找到他如今身處何地,但是有一人應當知曉。”

“哦?”青女轉頭看他,“滕六郎,你莫要忘記,計隆是已經不在了的。”

就算是青女與滕六這樣親密的關係,兩人也並未跟對方報備過出處與身家,更何況對方是雲中君裏麵最愛到處溜達、吊兒郎當的雲師豐隆了。

除了計隆,還有誰知道豐隆的出身?

“青女,我想那人一定知的。”雪師道,“我說的不是別人,正是巫妣啊。”

“這……”倒是有可能。

列缺轉身便往祀廟方向去。

屏翳攏攏袖子,問青女:“怎樣,要追過去麽?”

“雨師,為何問我呢?”

“……”屏翳閉上嘴,甩甩手腕,“罷了,反正豐隆又不是回不來,我也要趁這段時日好生修行精進。霜師,姒蘇屍就交給你了。”

雪師滕六咳嗽一聲:“雨師。”

“嗯哪嗯哪,我又不是甩手不管的,隻是現在不想看到姒蘇屍而已。”屏翳不滿地踱了幾步,踢飛足邊的小石子,“我隻怕一看到那張臉,就想起不愉快的事兒,哼,還是過幾天再說吧。”

“那好,我先與姒蘇屍相處十日,時限一到……”

青女望向剩餘三人,其中雪師滕六立刻表態道:“屆時我來替換青女便是。”

霜師青女聞言,不滿地輕輕剜了他一眼。她原本是不想屏翳與姒蘇屍疏遠,打算將二人強行放在一起培養好感的,誰要雪師這愣頭青來作好人?

屏翳道:“既然你倆先開口,我也不會占人便宜,這樣吧,十日一輪替,順序是霜師、雪師、電師、風師,最後是我,依次循環。往後要是姒蘇屍教導得不好,被帝惦記著責罰了,五人一同擔著。”

風師依舊不說話,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滕六道:“這樣好是好,可電師不在,若她不答應怎好辦?”

屏翳哼上一哼:“那就放空十日好了,我倒不信姒蘇屍抓著這麽點時日能鬧出什麽大患來!”西王母族的領地遠在中原之西,周圍方圓近千裏了無人跡,就算姒蘇屍要怎麽鬧騰,也折騰不出這塊地方。屏翳倒是不擔心。

青女略作思量,道:“也好,就這樣定下了。雨師,電師有可能缺席,那你呢?”

“我?隨心情。”屏翳說著,轉身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