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妣早就說著要走要走,卻總耽擱下來,看著像是放心不下齊燕妮等人,又對複活紂王妲己二人的事感興趣。
噎鳴也不急,大概對它來說,沒有什麽事情是需要操心的了,反正它一眼看過去,就能看見結局。對它而言,一切的人與事物,都是一本本隨意翻閱的書而已。它懂不懂得天機不可泄露這話,我不知道,但它一定懂得,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從此沒完沒了,所以噎鳴對任何事態的發展都守口如瓶,要不是遇到帝俊,都不告訴別人的。
巫妣摸摸噎鳴的牛耳朵,道:“既然不想幫忙,咱就走吧。”
不走不行啊,當時的牛除了拉車之外,最大的用途就是給人吃了,噎鳴這種吃了不會死、割了還會長回肉來的牛,真是救濟一方的好勞模,不趕緊閃人,難道要等商紂王那種可以跟老虎搏鬥的彪悍人來討肉吃麽?
巫妣跟齊燕妮說了一聲,這就牽著牛往東南方向去了。
巫鹹娃娃看著她和噎鳴,心中隱隱不安,擔憂著這兩位去荊楚是要幹什麽,荊楚這時候還是巫鹹本尊罩著的地方,巫妣這樣的一隻大巫,難道是要去搶飯碗不成?
它真想跟巫蘇告個假,趕緊回歸本體去商議對策,但回頭琢磨著巫妣未必會把自己趕出荊楚去,還是別擔憂得那麽早的好。
“巫鹹,在想什麽呢?”
“無事。”
齊燕妮帶著巫鹹娃娃回祀廟,後麵跟著的,是殷人的大隊。
殷人出動全村的人力,用了木頭和水、沙石,好容易將那青銅大鼎滑到祀廟前麵放定。
屏翳繞著這鼎看了幾圈,伸手很是羨慕地撫摸著,又回頭看帝俊。帝俊搖頭表示這個不是給自己的,別算在他頭上。
“屏翳要幫忙喔。”齊燕妮抱著陶土罐子,坐在屏翳身後。
“幫什麽忙?”
“落雨,落這麽深的雨水在鼎裏。”齊燕妮比劃了一下深度,大約一寸多一點點的樣子。
屏翳道:“姒蘇屍,我才不會聽你使喚!”
“帝也答應的,何況我這裏有祭品,你拒絕的話也要有好理由才對。”齊燕妮說著,回頭去看看帝俊,後者點頭表示支持她的說法。
屏翳沒聲了,嘟著嘴想借口。
“前日殷人才燒荒來著,毀了多大片兒草林,我行過雨水了。”他說,“此時再落雨,隻會衝刷走那些草木灰燼,泡壞種子嫩芽。”
“你可以對準了這祀廟下雨啊。”反正祀廟頂上的屋脊兩邊還蓋了瓦片的,再往外才是茅草糊的頂棚,算是很經得起淋的建築了。(為什麽不把屋頂全用瓦片遮起來呢?因為太重了,當時的建築工藝來說,宮殿實在沒那能耐保證不被壓趴下。)
“啊?”對準祀廟下雨?“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辦不到?”齊燕妮驚訝道,“列缺都可以對準大地上的一個小點落雷(雖然經常劈偏),祀廟這麽大塊兒了,你卻沒辦法圈定了來下雨?”她的臉上明顯浮出“鄙視”二字來。
屏翳立刻就跟喝了純度極高的酒一樣,上頭了:“誰說我不行的?”
他盯著周圍地形研究片刻,氣衝衝地鑽進法陣回山裏去了,連當天要齊燕妮做的功課都忘記布置。
沒過一個時辰,一朵晃晃悠悠的雨雲飛來,認真灑出細密雨點。
齊燕妮披著獸皮跳到外邊的泥地裏,衝天空揮揮手,那雲朵噗地一聲彈了開,又在天上欲蓋彌彰地轉悠幾圈,這才回到原位,更壓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往大鼎中灌水。
掐著算著,齊燕妮每天隻給那鼎加一寸深的水。
鼎上也不搭點東西遮著,反正當時沒現代這麽重的塵灰倒是真的,不怕第二天起來水麵上都是一層厚厚的揚塵。至於帝俊有時候走過去,爬上鼎的邊緣,往裏麵看看,他究竟在看什麽,這個也沒人會知道。
這樣到了第三天,西王母那邊終於按時送回了返魂木,據說夏璩是故技重施,要挾一名神人去做了跑腿,不過這個不重要。
齊燕妮將返魂木給帝俊檢查一遍,確認無誤之後,請出紂王的遺骸來。
其實她看著這所謂的一盒遺骸,心裏有些毛毛的。你想啊,那不管裏麵是裝了半截指頭或者一個頭骨,都是死人的骨頭啊。想到自己隻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捧了死人的骨頭,齊燕妮就全身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也沒辦法,她這不還得揭開木盒的蓋子,把裏麵的東西放進水裏麽?
屏息,打開盒子。
齊燕妮眯著眼往裏麵瞅了瞅,唔……
——切,是頭發。
她還以為是什麽亂七八糟會讓自己留下心理陰影的東西呢!
“這是紂王的吧?”求證過之後,她將那束頭發投入鼎中。
琢單問:“要燒沸麽?”
“不用。”她對頭發湯沒興趣謝謝。
返魂木也用香薰了薰,一並放下去。
那樹皮竟然像是鋼鐵一般,剛剛入水就沉到了鼎底,足足泡過一天之後,才慢慢又浮起來一些,最後豎直著立在鼎中,不上不下。
“巫女姐姐,還要多久才能將王複活呢?”華芽問。
齊燕妮道:“上帝說,殷商將滅之時幹旱少雨水,所以,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隻要那片返魂木浸泡足夠,就可以開始聚攏天水,形成人身。”
“上帝”在旁邊一麵聽一麵點頭。
“為什麽要用水來造王的身體?”華芽一臉不解,“作冊(商朝官職名)大人說,帝王是用最亮的彩金做的骨頭,美玉做的肉,美酒做的血……”
“你信麽?”齊燕妮問。
華芽認真考慮片刻,回答:“不信。”
齊燕妮摸摸她的腦袋,道:“華芽妹妹乖,去那邊玩吧。”
巫鹹娃娃趴在齊燕妮肩上,同樣好奇:“對了,為什麽會以水為基本呢?”
“因為人體裏麵三分之二都是水吧……”齊燕妮悻悻道。
“會麽?”
“嗯,這是我那個時代研究得知的事實,”齊燕妮說著,又咳嗽一聲,“你也可以理解為……我的那個部族……”
辦法是帝俊提供的,但他自己似乎更加好奇。
齊燕妮坐在祀廟前麵盯著那鼎看,他就在旁邊陪著。等齊燕妮困了的時候,便讓巫鹹娃娃與帝俊一同盯住大鼎,不可錯過鼎內的變化。
屏翳盡責地每日下一寸雨,齊燕妮偶爾照著“方子”往鼎裏丟彩色的小石子兒,戲說這要是生著火,搞不好可以當做補天煉石頭用。不過無論怎樣折騰,那片返魂木依然立在鼎內,不沉不浮。
再擱一日它居然發芽了。
“哦也,屏翳,不要再下雨了喔。”齊燕妮急忙表示暫停蓄水。
返魂木開始咕嚕咕嚕地喝水,把那些天水和石頭全都塞進自己的樹皮裏,然後一個勁兒地往上抽條。
“這叫什麽呢?為何它自行生長起來了?”巫鹹娃娃趴在鼎邊觀看。
“這叫做扡插。”齊燕妮也趴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返魂木努力長大,伸手去撓撓那樹皮的話,它還會不滿地“啵”吐出一口濁氣來。
現在鼎裏都是石子兒,返魂木很輕易地紮穩了根,自顧自長出淡綠的樹葉。
帝俊散步回來,路過的時候說這葉子可以摘了煮湯,味道清香綿長。
齊燕妮當真去試了試,燒出來的湯水完全是一股子草木灰味兒,可見帝俊的味覺很不靠譜……或者是幽默感很不靠譜。但要是琢單知道齊燕妮拿紂王毛發上長出的樹葉來煮汁,恐怕隻會覺得她更不靠譜吧。
上一輪的燒荒辟田最終收獲了不少食物,也就在分得的食物送往祀廟來的那一天,以前的大鼎如今的返魂木花盆終於有了動靜。
隻聽噝地一聲響,返魂木的葉子開始落了,簌簌響著,像鋼鏰一樣往下不由分說地掉。
一旦落下地,便都像那個木鐲子一樣,沉入了地麵之下。
脫幹淨了樹葉的返魂木現出真身,是很像木樁一樣的神奇玩意兒,剛才發出噝聲的就是這木樁的中段,那兒咧了條口子,還像是活物般,一搏一搏地顫動著。
彼時恰好夏璩帶著罪央來送糧,加上齊燕妮與屏翳,幾人便都站在祀廟外麵,一麵嘰嘰喳喳地討論,一麵圍觀那鼎,顯得十分不禮貌兼不嚴肅。
屏翳抽出劍來,比劃著往那樹樁上戳了戳,返魂木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更加好奇,又怕傷到返魂木,便伸手用他保養得相當不錯的指甲(……)去撓那道裂縫。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返魂木唰地一下裂開,當中伸出一條白嫩嫩的人手來,“啪”,給了屏翳一巴掌,隨後又將兩半樹樁合了起來。
平白無故被拍,屏翳愣了一愣,猛地反應過來,跳開道:“咦啊?木頭打人了?”
“剛才那是什麽?”齊燕妮問夏璩,後者也表示沒看清,建議屏翳再去撓撓看。
“無禮!”返魂木中響起了人聲。
是女子清脆悅耳的輕斥。
隻見那返魂木的裂縫漸漸張開來,露出坐在內中的人形,並非眾人期待的紂王,卻是一名美豔傾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