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楚國與鎬京的關係仍然比較緊張。巫鹹接下這一差事,拾掇拾掇,搭了友人的順風車,趕往鎬京,路上各國關卡,免不了疏通打點。他這位友人也可以說是楚國的使節,帶了些值錢但不頂用貢品在車上,預備駐在鎬京一陣子。這是示好來的,所以巫鹹跟著他一路前來,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到鎬京之後自然要先去拜碼頭,巫鹹到社稷祠去拜訪後稷與句龍,同時施行分魂術,操控巫鹹娃娃自行去尋找姒蘇屍的去向。

巫鹹娃娃占卜得知巫蘇身在王宮之內,這就興衝衝地來了,誰知卻被姬靜一鞋底板拍中,當做靈芝或者仙參娃娃拎去蒸著吃……

現在既然有巫蘇在身後撐腰,它膽子也大了起來,詢問天子:“大王,請問為何將巫蘇扣留呢?”

它悄悄回頭瞄齊燕妮一眼,看她神色,似乎沒有被拷問虐待,相反,臉頰還長胖了些,可見在宮裏夥食開得挺好。被周人如此善待,姒蘇屍應該沒有透露尋龍涎匣的原因吧?

姬靜說:“並非朕刻意扣下,巫女姐姐隻是不得時機離開而已。”

他麵上神色是十分誠懇的,伴著解釋,還看了看齊燕妮。後者想想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便也對巫鹹娃娃道:“是啊,小天子都答應一有機會就讓我溜出去,不過宮裏的戒備實在很嚴啊!對了,月禦呢,為什麽從那天之後,望舒就好像不知道我在這裏一般,也不來接人了?”

巫鹹娃娃說:“是這樣的,巫蘇。月禦當日被天狗所驚,回去休養了一陣。後再來鎬京之時,卻遍尋不著巫蘇你的行蹤,所以這才派在下出馬,希望能將巫蘇接回去。”

它說著,伸出手來。

齊燕妮當真就給了它一根指頭讓它捧著,示意自己願意被它給“接”回去。

姬靜道:“巫……巫鹹是吧?你可以自由進出,可巫女姐姐不行啊。”

“還是請小天子幫忙安排比較好。”齊燕妮笑道。

巫鹹娃娃疑惑地望了望姬靜,待他跟齊燕妮聊過半晌,告辭回去睡覺之後,它這才發問:“巫蘇,你與天子這是……”

“他纏著我讓教巫法。”齊燕妮無奈道,“我的水平巫鹹你也是知道的,隻好隨便糊弄了。”撐過教學時間就好。

“為何天子想學巫法呢?”

“這個嘛,我不清楚,但是聽他講過,說他小時候去社稷祠避難來著,就學了不少巫法,然後現在突然斷掉了學習,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齊燕妮說著,端了盆淨水過來,“巫鹹,你要沐浴一下麽?”它泡過湯水身上還飄著菜香味呢。

“嗯,多謝。”

巫鹹娃娃坐在一旁,看齊燕妮找來一卷竹書,豎著圍成一圈,將水盆圍在中間。這書就權當屏風了。它拎著衣擺進去,不一會兒,便在竹簡上頭掛出了換下的衣服,認認真真清洗起來。

齊燕妮複又躺在珍寶堆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巫鹹娃娃閑聊。

“巫鹹啊,最近有豐隆消息麽?”她問。

“暫時還無。”

“可曦和不是說已經把豐隆交給句龍了麽?”齊燕妮趴近了些問。

書簡內傳出一聲清咳,巫鹹娃娃道:“巫蘇,莫靠這樣近,濺到水花可就是在下的失禮了。”別悄悄湊近了偷看,不要以為它聽不出來聲音越來越近了=。=+。

齊燕妮挪遠一點點,吐吐舌頭,道:“其實我一直躲在這裏也不是就不管事的。”

“哦?巫蘇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龍涎匣子不在宮裏,也沒有被藏在廢棄的觀景宮閣。”齊燕妮道,“而且最近小天子都在幫我找啊,他說大概是不在鎬京的。”

“這樣啊……”巫鹹娃娃泡在水裏慢悠悠地漂著。

齊燕妮又問:“巫鹹,你占卜之後結論如何呢?”

“這個,在下實在算不出來,真是太強大的靈器了……不過若是目所能及的地方,巫蘇,你我都是可以直接看到靈光聚會的。”

“所以?”

“所以或許真的不在宮內。”巫鹹娃娃說著,踏上了木盆的邊緣,腦袋探出書簡之上,對齊燕妮道,“巫蘇勞煩你找一下有沒有布巾之類,可以借給在下擦拭用的……”

“嗯,稍等。”

齊燕妮拖了一匹不知是什麽料子的綢布,撕下小塊遞給巫鹹娃娃,說:“那你再試試占卜豐隆的位置?”

“隻知道是在鎬京,難道句龍沒有將他帶在身邊麽?”

“不知道。”

兩人互通一番情報,然後陷入無措之中。他們來這裏的兩個目的,若其中有一個能解決也好,但現在偏偏是一籌莫展。

“巫鹹,別急,咱等小天子的消息也是一樣。”齊燕妮寬慰道。

巫鹹娃娃說:“巫蘇啊,你對這小天子,倒是放心得很。”

齊燕妮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大概是吧,總覺得很親切,就好像以前見過一樣。想不到後稷的後代都是這樣好相處的人,果然優良基因效果非凡哪!”

“啊?”

“不不、沒什麽、沒什麽。”齊燕妮訕笑一聲,裹著衣物躺下小憩。

※※※

被寄予重望的小天子回到寢宮之後,躺在鋪上翻來翻去,睡不著。

托那個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的小東西的福,剛才他總算得知了巫女姐姐的名字,可是……巫蘇?姒蘇?雷神計隆?為什麽這些生疏的名號,會讓他覺得心裏堵得慌?

計隆還算是聽說過,巫蘇姒蘇這兩個詞,他絕對是頭回聽聞的,為何心口反應最為激烈?

“難道是中邪的症狀還沒消退?”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退朝後便召了後稷進見,詢問此事。

後稷聽他描述之後,若有所思,道:“大王,除了聽聞字句之後感應不適之外,還有別的症狀麽?”

“有。”

姬靜再描述一番,說自己看到某種顏色的衣物也會心悸,又說對某些陌生人覺著意外熟悉,簡直就像是以前相處過一般。

“這樣會是中邪了麽?”他問。

後稷點頭道:“臣不敢欺瞞大王,隻怕確實如此。”

“是怎麽回事,你能說個明白麽?”

“怕是有邪物附於大王體內,影響大王神智,所謂熟悉之感,應當是那邪物自身帶來的。”後稷道,“臣會嚴查此事。臣在生之要務,便是保證大王周全。”

頓了頓,他又問:“請教大王,是哪些詞句令大王不適?”

姬靜揮退侍者宮人,將後稷招到跟前來,小聲道:“朕告訴你,你不能告知第三人,可以麽?”

後稷頷首:“可以,大王請講。”

姬靜有些遲疑地將巫蘇姒蘇與計隆的名號告知後稷,並說這些名字實在讓他變得很怪異,以前從沒有這樣的感覺來著。

後稷點頭,問:“大王,是否還遺漏了幾個詞?”

“何呢?”

“豐隆、雲師,等等……”後稷解釋道。

姬靜立刻搖頭:“沒有,朕隻從巫蘇那兒得知這幾個名號,尚不知道該怎樣對號入座。但總覺得,這些名號,與朕是有瓜葛的。”

後稷笑笑,說:“計隆乃雷神,大王是天子,在降世之前原本就有甚來往也不稀奇。”

“原來如此,那巫女姐姐是神明麽?”

“據臣下推測,情況並非天子所料,但巫女姒蘇大名遠播,是計隆養女,亦是春水之巫,與大王完全無照麵的機會——大王為何這樣緊張呢?”

姬靜有些失望地喃喃:“難道朕以前從未見過巫女姐姐?但為何,一見她那身鵝黃衫兒,朕就覺著份外熟悉呢?”

後稷暗暗好笑,又道,“巫女姒蘇原本居於巫山,後出山到荊蠻之地供職,完全遊離於巫官的掌控之外。在下隻知道,但觀其在各國間走動的痕跡,可知她與天子應該從未遇見過。”

姬靜一聽有道理,再問:“那朕為何對她感到格外熟悉?”

後稷恭敬道:“水巫也是名巫,自然會吸引妖魔鬼怪前來結交,大王,對於巫蘇,你是應當多加尊重的。”

“嗯!”這一點他毫無壓力。

“那麽,此事巫蘇身在何處呢?”後稷微笑誘導。

※※※

天色尚未暗下來,博物閣的大門便被推開了。

齊燕妮正玩著新找到的玉器,將幾塊玉佩掛在一起,聽那叮叮咚咚的聲響。巫鹹娃娃依然在擺算筮,好像它能用來打發時間的,也就這一篇了。

殿門一開,齊燕妮笑嘻嘻地對邁入殿閣之人報以一笑。然後她立刻凝固住了。

——後稷!

她大驚失色,不是早早告訴過小天子,千萬對後稷保密麽?

“巫蘇,別來無恙否?”後稷首先開口於她寒暄。

齊燕妮戰戰兢兢地退了一步,隨後鼓起勇氣回答:“嗯……還好,隻是我擔心豐隆的情況,所以……曦和說,豐隆變化成為了小孩模樣,他是將豐隆交到句龍手上,才離開的……”

“巫蘇,你想說什麽呢?”

“豐隆現在怎樣了?”齊燕妮問。

後稷笑了起來:“哦?莫非巫蘇對在下不夠信任,所以才專程來鎬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