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的話,後稷大人這樣講,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齊燕妮心裏叫著苦,麵上卻跟後稷討著好。

豐隆明明是送到句龍那裏去的,誰知這後稷與句龍關係密切,遠地裏是句龍出去做代表,近的地方就由後稷直接出麵,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地,加之句龍自己都是小孩模樣,所以大概豐隆也是被交給後稷養的吧。

——跟句龍吵吵還好,與後稷相處,她隻會覺得自己幼稚不懂事,暈啊!

“那個……後稷啊,我想知道豐隆現在怎樣了……”齊燕妮像做了錯事一般,蔫蔫地垂著頭。

後稷也不刁難她,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回答道:“巫蘇的要求合情合理,但句龍那邊恐怕……”

“句龍會不答應麽?”齊燕妮急問。

後稷答說:“這倒未必,隻是豐隆乃句龍之宗親,本官無權過問豐隆之事,故並不知曉豐隆近況。”

齊燕妮驚奇了:“怎麽,句龍連你都不告訴的?”

“非也,隻是本官不便相詢……”後稷為難地歎了口氣,又道,“不過,說到社稷祠裏撫育的幼兒,倒是有那麽幾個孩子一貫眼熟,或許豐隆正是其中之一。”

“真的?”齊燕妮歡叫起來,“可以讓我去看看麽?”

後稷便也微笑起來,好像真的很高興似地,謙和道:“嗯,巫蘇將臨社稷祠,本官自然是歡迎了。”

博物閣外,姬靜扒著門縫朝裏麵看。

後稷本就是他帶來的,所以這個不能算偷窺,充其量叫做避開巫蘇的視線而已。

“竟然相談甚歡麽?”他有些小鬱悶,嘟著嘴。

視線往下落,他瞄著從門縫裏擠出來的巫鹹娃娃,悻悻道:“喂,你出來作甚?”

“內裏是兩位名巫交談,在下這不入流的,就不要再老著臉皮呆在殿內了。”巫鹹娃娃說著,嘿咻一聲跳出了門檻。巫鹹放出娃娃來找巫蘇,這可是必須要保密的,不要讓後稷發現他才比較好做人。

姬靜拎住巫鹹娃娃的後領,問:“你別忙著跑,先回答朕,那個豐隆什麽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巫鹹娃娃賠笑道:“呃、大王,這是巫官之間的秘密,若是大王一定要知道始末,請直接詢問巫蘇或者句龍大人……”

巫蘇也是巫官麽?姬靜狐疑著,又問:“那後稷方才的意思,是要把巫女姐姐接到社稷祠去麽?”

“似乎確實如此。”

“朕不答應。”姬靜咬唇。

巫鹹娃娃道:“那巫蘇會記恨大王的哦。”

“……”

姬靜沒辦法,待後稷與他商量之時,便領了對方到側寢去,講明自己的條件。“後稷,從朕這裏討一個‘宮女’,可以,但是,朕必須要你答應一事。”

“大王請講。”

“不準放她出鎬京一步!”姬靜嚴肅道。

後稷也不問緣由,頷首答說:“臣遵旨。”

姬靜負手像模像樣地踱了幾步,又想起一點來:“對了,也不能讓巫蘇知曉,這是朕的意思。”

後稷點頭:“那是自然。”

“嗯,做得不錯的話,朕會時常去社稷祠祈福,也可以在鎬京西邊建新的大祭壇!”姬靜得意洋洋地許諾。

後稷俯首答道:“大王有心,微臣實在感恩不盡。”

於是,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齊燕妮就這樣被姬靜賣到了社稷祠。

這回社稷祠可真熱鬧了,除了巫奴巫童和臣子送來的小童之外,更多出巫鹹(本尊)與巫蘇(這個隻有本尊)兩人。後兩者適應力相當驚人,尤其是巫蘇,到社稷祠之後第二天,就把小童的臉蛋全捏了個遍,挨個問“你是不是豐隆”。

“唉呀,巫蘇,莫要嚇哭小孩兒了。”巫鹹苦笑道。

“怎麽都隻知道搖頭呢?”齊燕妮氣餒地坐下,“豐隆真的在這些孩子中間麽?”

“巫蘇,你不是問過句龍大人了?”

齊燕妮沒好氣地衝社祠方向翻了個白眼:“他啊!巫鹹你認為他會如實告知麽?那小屁孩,回答隻有三個字!”

“哪三個?”

“你猜啊?”齊燕妮道。

巫鹹坦誠地回答:“在下猜不到。”

“不對不對!”齊燕妮撓頭,失笑道,“我是說,句龍的回答是‘你猜啊’……”

巫鹹扭頭去看看滿場子追跑的小團子,刻意壓低聲音對齊燕妮道:“要不……巫蘇,咱將幼童全偷走?”

齊燕妮一驚,想想是個好辦法,但一轉念,又搖頭:“不行啊!句龍才懂得養自己的同族吧,要是在我手上,豐隆越長越小然後沒了,怎麽辦?”逆生長真是詭異的體質!

巫鹹頷首:“嗯,巫蘇的考量,確有道理。那句龍大人的意思是?”

“他讓我自己認,認出誰是豐隆了,就等他養到豐隆可以學習巫法神術的時候,把人交給我帶走……”齊燕妮說著,對了對手指尖,“可是我都不知道怎麽辨認豐隆啊……”

巫鹹安慰道:“巫蘇莫急,慢慢來就是,等雲師長大些,相處久了,自然就能認出是誰了。畢竟雲師的脾性,巫蘇可是一清二楚的吧。”

齊燕妮點頭。

“也隻有這個辦法了。”她說。

豐隆的事兒是一樁,另有一項找出龍涎盒的任務,她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完成。姬靜似乎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的樣子——那盒子,會不會被厲王帶入墳墓中了?

不過……若是從此都不用回昆侖去的話,她也沒必要替西王母和殷頑這麽賣命了吧?

雖然說起周滅商的過程來是挺義憤的,但對於齊燕妮來說,這打抱不平的情緒也沒嚴重到要熊熊地滅了周朝的地步。何況她以前在學校裏學的東西,總地來說,對周是沒有多少惡評的,所以她的印象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而且現在的小天子聰明又乖巧,是個好孩子啊……”她嘀咕著。

去整垮姬胡,她沒有多大罪惡感,但是麵對姬靜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孩子很不錯,比起其他的王室成員,幾乎可以說是美好了。他不應該遇到別人暗害什麽的——這個別人暫時也可以指她自己。

“說起來也奇怪。”她對巫鹹道,“現在的那位小天子,人品跟他老爹完全是兩個極端嘛。上回我見過姬胡的,簡直是一臉戾氣,隨便瞪一眼就會讓人發抖來著……”莫非這是基因突變?

巫鹹笑道:“受召公虎與後稷悉心教護,新天子的學識涵養,可為後人表率。”

句龍正巧扛著夲子打兩人背後路過,悻悻然吐槽道:“哦?學到啥,召公的自利與棄(後稷)的表裏不一麽?”

巫鹹暗地裏點頭。

齊燕妮則被句龍嚇得跳了起來:“哇啊!九風,你怎麽不聲不吭地出現在人身後啊?”

“九風是你叫的麽?”句龍橫著眼睛瞪齊燕妮,鑒於他的身高其實比齊燕妮要矮一些,所以威嚴不足,倒是有些傲嬌的架勢,“本官名號句龍,再不你也可以稱我後土!少九風九風的,哼!”

話音未落,後稷便從後堂追了出來,輕笑著喚:“九風,你回來一下,那個夲子小了些。”

句龍立馬轉過頭去,脆生生地答道:“好啊,但是我覺得再大的話我會扛不住……”一麵說,一麵連蹦帶跳地衝後稷去了。

巫鹹與齊燕妮麵麵相覷。

咳嗽一聲,巫鹹道:“據說白澤年邁之時,連心智也會向人類稚子靠近,看來傳言非虛啊。”

齊燕妮點頭,隨即啊地一聲:“難道豐隆也是這樣?所以他才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了!”

“大概是的吧……”

巫鹹模棱兩可地應了聲,瞥著門外那些追逐的小孩。

“巫鹹你占卜的結果呢?”齊燕妮問,“現在就這麽幾個候選的小孩子,能算出誰是豐隆麽?”

巫鹹搖頭。

“難道真的要長期觀察不成……”齊燕妮沮喪地撐著頭。

鑒於這麽些年來自己完全沒有衰老跡象,她基本可以斷定作為“姒蘇屍”,她有的是時間去耗,但就怕西王母那邊怒了,殷人也怒了,一齊跟帝俊告狀。

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啊!

巫鹹戚戚然地點頭,道:“也是無奈之下唯一的法子了。但若巫蘇不能與在下一同回丹陽,隻怕巫妣會更擔心的啊……”

齊燕妮頭也不抬:“她麽,不會的。”

“巫蘇……”巫鹹不讚同地輕喚。

“唉、我沒在說巫妣壞話,真的,你看我真誠的雙眼。”齊燕妮逗笑著打哈哈,隨即岔開話題,“話說巫鹹你這回要在鎬京呆多久?”沒帶她一同回去就不敢離開了麽?

巫鹹道:“算算日子,大概還有一個月就要趕回丹陽,主持春祭了。”

“春祭啊……”

巫鹹微笑著說:“嗯,巫蘇可還記得上巳日麽,最近這幾十年,都是巫妣主持的,上回還有女子向在下問起巫蘇你呢!”

“……”剛到楚國的景象還曆曆在目,但人世已經轉過好幾輪了,想到這裏,粗枝大葉如齊燕妮,也免不了要感歎一聲光陰如梭。然後她驚覺一事:“咦,巫鹹,你怎麽也沒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