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你看這個氣味怎樣?”俞桉拿起試用裝的香水瓶子,朝空中輕輕一噴,頓時周圍都彌漫著青草香氣。

柳葭想了想,回答:“還不錯,不過這是男士香水。”

“對啊,我準備拿來送人的。”

柳葭看著她喜滋滋試香水的樣子,頓覺感情其實就是怪獸,讓所有人都麵目全非。幸好她不好這個,她是打算獨身一輩子的:“你拿香水當禮物,傅淩夜也未必會喜歡吧?”

“我發覺你這個人挺封建,現在都什麽時代了,男人用香水怎麽了?精致整潔又有男人味,這不好嗎?”她教訓完柳葭,又轉頭對男BA道,“麻煩再換一種,剛才那個味道有點膩。”

柳葭被迫聞了好幾種香味,到後來已是嗅覺麻木,根本分不出什麽前後調,而俞桉卻像是得了選擇障礙症,一直抉擇不下。BA卻沒有不耐煩,反而還笑著說:“挑得仔細點,也能顯出心意。”他又挑出一隻曲線優美的玻璃瓶,在試香紙上噴了一下,遞給俞桉:“這個怎麽樣?”

這回的香氣卻是似曾相識,柳葭回想了下,便想起容謝用的就是這款:“我覺得這個還不錯。”

“這是木質調的,叫桀驁,是運動版古龍水。”

俞桉終於滿意了:“那就幫我包起來吧。”

柳葭立刻遞上信用卡。她真是有種錯覺,似乎自己就是個男人,討人歡心雙手奉上□□。她想了想,又道:“那也幫我拿一瓶吧。”

俞桉立刻側目:“你想送給誰?”

“……容謝,作為謝禮。”如果有機會的話。

她這個答案立刻換來俞桉驚悚的眼神:“天哪,我收回我之前的判斷,我居然隻說你開始有點危險了,我看你根本就是病入膏肓了吧?

柳葭想反駁她,卻發覺自己還真的找不到那個反駁的立場,如果跟她解釋說這回她欠了容謝的人情而他的確是用這款古龍水的,大概會被俞桉大肆嘲笑她細致入微的、猶如暗戀小女人般的觀察力了。

——

然而這份謝禮並沒有送出去,容謝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再無音訊。那個偷拍她照片的男人第二天在她家附近等她,他剛剪了頭發,看上去氣色不錯,還正經地告訴她,他已經找到工作,以後會努力變得更好。

柳葭有點莫名,不過這也代表著這件事已經徹底成為一段小插曲。

他們之後見麵是在秦卿頭七的葬禮上。

她跟秦卿雖然是一個導師,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什麽交情,秦卿是學校社團和本市誌願者機構的活躍分子,再加上她容貌美麗,追求者眾多,遺體告別會上來送別的人非常多。

秦卿並不是本地人,她的養父母接到消息後就從外地趕來,兩位老人神情憔悴,蒼老得都不像那個年紀的人了。一道前來的還有秦卿養父母家的親戚,據說秦卿的舅舅在當地是一霸,到了學校就開高價索賠,還帶人來砸校園設施。這段時期,整個學校都規定學生在下課之後盡早回寢室,盡量不要在外停留。

柳葭回學校拿東西的時候就看見宿舍區櫥窗的玻璃碎了一地。

追悼會的後勤是他們這些同導師班的學生,主持葬禮的則是本市誌願者協會的副會長。他穿著黑色西裝,說起第一次見到秦卿加入協會,並且在這麽多年參加了多次活動,還主動獻血和骨髓,說到煽情處,底下都有人小聲抽泣起來。

到了追悼會結束,大家正準備散去的時候,又有三個不速之客到來。為首是的一位中年男子,他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徑自走到秦卿的養父母麵前,微微欠身:“請二位節哀,其實我是那個肇事司機的上級,對於這次事故我們真的十分抱歉,這之後的費用和補償我們都會盡力而為。”

柳葭猜測這個中年男人就是容家目前的掌權人,也是容謝的叔叔。

秦卿的舅舅聽他自呈身份,嘴裏罵著髒話,直接就要動手,可是這一拳還沒揮出去,便被那個中年男人的保鏢擋住了。

這突如其來的騷亂也讓柳葭注目,隻見容謝站在左邊,背影高挑,穿著一身聖洛朗灰色西裝,雙手都插-在褲袋裏。

那中年男人道:“人死不能複生,既然人已經過去了,就不要讓活人太難過,你說對不對?”他從西裝的上口袋裏抽出一塊手帕,撣了撣了袖口上根本沒影的灰塵:“我們雖然也不算大富大貴之家,不過一定的補償還是給得起的。”

他身邊的保鏢立刻取出了一張轉賬支票。

秦卿的舅舅一看那支票,臉色變了一下,轉過頭對著秦卿的養父母道:“妹妹、妹夫,你們看……人家都這麽有誠意了,這也不是故意的,大家就和和氣氣地算了吧。再說,反正她也不是你們親生的……”

——

俞桉壓低聲音憤然道:“都是些什麽東西!”

秦卿的家人在學校大肆砸東西,已經引起了大家的公憤,隻是念及對方失去了親人情緒不穩定才盡力理解,可是當真正撞死秦卿的司機的老板出現了,他們為了一張支票就改變所有態度。而那位容先生,一開口就是給錢,根本沒有一點道歉的誠意。

他們倒正好配成了一路。

她暗自抱怨了一陣,忽然轉頭看柳葭,隻見她站在原地,臉色十分難看,就像是大白天見了鬼一樣。她忙用手肘瞧了她一下:“你怎麽了?”

柳葭抬手揉了揉臉頰,臉上方才多了些血色,至少看上去沒有這麽嚇人:“沒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她們也沒有打招呼就悄悄離開,這之後還有一場白喜宴,不過以目前的和諧程度,估計會辦得十分喜慶。

柳葭離開時,回頭望了一眼靈堂正中的黑白相片,相框裏的秦卿正微笑著。

她回到家,很快就疲憊地睡去了,這幾天一直在忙秦卿的後事,她得抓緊時間休整一下狀態,然後去之前簽約的公司報道。

她中途醒過來一次,飄窗外麵的夜色濃重,而那一輪弧月卻又白又亮,清晰得好似擺在黑絲絨上麵的玉玨。她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正有一個電話打進來,號碼卻是陌生的。

她想也不想接了起來,開口“喂”了一聲就覺得不對勁,她突然想起這個號碼也許、大概、可能是容謝的,不過被她刪除了才沒有顯示名字。

容謝在電話線路裏的聲音也很疲憊,還略微帶點沙啞:“沒睡著的話,下來陪我坐一會兒吧。”

柳葭看了看時間,正好晚上十一點,這個時間點出門也有點尷尬。

“你上次不是說準備請我吃飯嗎,吃飯就不必了,陪我聊聊天,我突然想找個人說說話。”

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似乎她也沒有理由再拒絕,便道:“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下來。”

柳葭起身換衣服,想了想還是把上次在商場買的香水一起放進包裏。

——

容謝正坐在她家樓下的涼亭裏,隻是現在還不到夏季,亭子上的藤蔓還是光禿禿的。他的車停在不遠處,打著雙跳燈。

柳葭走過去,問道:“你怎麽了?”

他抬起頭,隨手指著身邊的位置:“坐。”

柳葭直覺他有點不對勁,但是光看神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誰知容謝突然抬起手,用西裝的袖子把邊上的石凳表麵給擦了一遍:“擦幹淨了,坐。”

柳葭隻得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喝醉了?”

她一轉過臉,便對上那雙清亮的眸子,他的嘴角總是自然上揚,即使不笑的時候也好像在微笑似的。她立刻就有了判斷:他的眼神十分清明,身上也沒有酒氣。他不可能喝醉了。

容謝答非所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秦卿的頭七,並不是什麽特殊的節日。柳葭反問道:“什麽日子?”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今天是我農曆生日。”

柳葭差點就要當場給他看臉色,她接到他電話時候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天崩地裂的大事,結果隻是生日而已。

容謝見她皺眉,便笑著道:“你先別生氣,我開個玩笑而已。”

“我沒生氣,你要找人過生日,還怕找不到人嗎?你家裏人總會陪你的吧?”

“家裏人?嗯,我之前的確是和家人在一起,我媽,我妹妹。”他頓了頓,又道,“我妹妹身體不太好,所以大家簡單地吃了頓家常便飯。不過我跟家裏人沒什麽話好聊的。”

“那你覺得跟我就會有話聊?”

容謝看了她半晌,方才移開目光:“我覺得會。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像是早已注定好的。”

柳葭無言以對。

“覺得這個話題太沉悶,那我給你講講我在非洲的事情。”容謝微微一笑,“七八年前我在盧旺達的艾滋病援助組織當誌願者,那邊的醫療落後程度令人無法想象。第一年的時候,我生過一場病,我的身體向來都很好,連小病小痛都沒有,等我決定去醫院的時候卻發覺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最後開了三四個小時的車才找到一家小醫院。”

“援助組織的人手不夠,我吊了一天鹽水就回去了。第二年的時候,我曬黑很多,又瘦,就像難民,我還會爬樹跟猴子搶香蕉。是不是讓你無法想象?”

柳葭推測道:“你去非洲的時候,是在你離開那個地方之後?”

她委婉地用了“那個地方”來指代監獄,但是容謝立刻就能明白她的意思:“是。”

“為什麽要去非洲?你家人也會同意?”

“他們當然不同意,但是我想去就去了,我當了兩年多誌願者。”容謝頓了頓,解釋道,“你就把這樣的舉動看作是救贖吧。”

救贖誰?肯定不會是那個小混混,也不會是秦卿。柳葭不想再問,這樣的對話,已經快到交心的程度了。

容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不打擾你休息了,你上樓去吧。”

柳葭走到樓道口,又轉過頭,隻見他已經坐到車裏,雙跳燈熄滅而車燈亮起。她猶豫了一下子,還是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容謝搖下車窗,隻見她遞過來一隻香水盒。

柳葭道:“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想做一個細節做明說,《傲慢》裏麵卓琰穿Savile Row街手工西裝其實反映了他少年老成的性格(傲嬌當然不是大部分時間),《魔鬼》裏的九勺其實就是Armani Collection類似輕奢的路線。至於容謝肯定是聖洛朗的灰色西裝,第一是因為有那麽點雅痞的調,第二是因為他本人很出位,綜上所述,他加上這件裝備就是妖孽。想象的時候千萬不要帶入禿頂和大肚子,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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