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已抓蟲)

房間裏的浴室十分窄小,並且隻有冷水。山裏的泉水流淌在手上,異常冰冷,多衝一會兒就會涼入骨頭縫裏。現在雖然屬於初夏,她倒也不敢用冷水直接洗澡,隻能把毛巾打濕了,擦了擦身體了事。

柳葭換上睡衣,又在外麵披上一件開衫,去敲隔壁的門。

很快的,就有腳步聲響起,容謝輕輕打開門,見到是她,便側過身子讓她進屋。他顯然是剛剛沐浴過,身上還帶著一股冰涼的水汽,他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正往下滴水的頭發,問道:“怎麽了?睡不著?”

柳葭顧左右而言他:“你用冷水洗澡?”他的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紫,□□在外麵的皮膚也是一塊紅一塊白的。

容謝笑了笑:“這裏沒熱水,隻好將就一下。”

客房的陳設也很是很簡陋,屋子裏彌漫著山間濕潤的水汽,隻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藤椅。窗外的雨從窗縫中鑽進來,打濕了半張藤椅。

她坐也不是,站著也不是,隻好開門見山道:“我一開始還覺得這次的事情是衝著你來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這麽簡單。”

“當然不單單隻衝著我一個人來。”容謝轉身坐在**,又用毛巾擦著耳後的水珠,“不過我倒沒想到那個人會把事情做得這麽張揚,居然還把聲音提前錄下來做預告。”

“你覺得這個人就在我們七個人之間吧?”

容謝放下毛巾,緩緩摩挲著自己的手指:“一定是這樣。”

“現在的情勢已經變得十分特別了,”柳葭看著他,“這是推理小說裏常用的一種手法,叫暴風雪山莊模式。”之前她跟俞桉吃飯的時候曾聊過應該如何報複一個人,俞桉便提出可以設計一種幾乎與世隔絕的情況,讓一些人聚集在一起,那個複仇者便隱藏在大家之中,他們之中會不斷有人陸續死亡,這就是暴風雪山莊模式。

她走到窗子邊上,伸手把窗戶打開,外麵一片漆黑,密不透光,隻有雨水不斷地衝刷著這個世界,仿佛要滌**了所有塵埃。她站在窗子前麵,任由雨絲撲麵而來,整張臉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

她想起錄音中所說的,他們所有的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沾到秦卿的鮮血,她想不明白,她何曾間接傷害過她?而別的人又曾做過什麽?

忽然,她眼前一黑,毛巾便落在她的臉上。容謝走過來,把窗戶輕輕合上,手心隔著毛巾輕柔地擦著她的臉龐,他很快把毛巾拿開,隻見她睜開眼,睫毛上還沾著雨水,他忍不住扶住她的下頷。

他想親吻她,擁抱她,無所顧忌。可是當嘴唇的距離還差幾公分的時候,他堪堪停住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這麽無措的表情?我真怕像上次一樣把你嚇哭了。”

柳葭撇了撇嘴:“我上次根本沒有哭。”她忽然伸臂摟住他的頸,輕聲問:“我是不是應該喜歡你?”

容謝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來,不是那種有分寸的、含蓄的笑,而那笑意一直溢滿了眼睛:“雖然用強也會有用強的樂趣,不過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兩情相悅,你我都沒有半點勉強。”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住他的襯衫衣領,踮起腳將自己的嘴唇印在他的嘴角,然後用舌尖描繪著他的唇形。容謝沒有動,依然規規矩矩地用手摟著她的腰,安靜地感覺著她如小貓一樣舔著自己的唇。

柳葭仰起頭,輕聲道:“你有一句話說對了,你說我遲早會喜歡上你。”

——

容謝忽然覺得不可置信,對方便如銅牆鐵壁的城堡,好像經曆了很多,他隻是站在外麵,怎麽都見不到裏麵的人。然而那裏麵的她卻忽然說,你已經拿到暫住證明,他才意識到,不知從何時,不知在何地,他已經進入其中。

那座城堡,是屬於他們的迷局。

他有點緊張地看著她:“你……一個決定不需要做得太突然,還是多考慮幾天比較好,衝動之下很容易後悔。”

柳葭簡直都要哭笑不得,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捶,容謝有點吃痛地皺起了眉。

“說隻是想跟我當普通朋友的人是你,說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人是你,現在勸我不要做決定的人還是你。我現在開始覺得有句話說的真是對極了,你做事真比女人還女人。”她當然不能把最後一句話給獨占,怎麽也得把拖下水來,反正他皮粗肉厚不怕容謝的怒火,也算是為他當初逼著自己爬攀岩的事給報仇了。

容謝似笑非笑道:“我夠不夠男人,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不過你大可以試試看——看看我是不是個男人。”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放在自己的腹部:“雖然我不太容易練出肌肉來,但是人魚線還是有的,要不要親眼看一看?”

柳葭不服輸地跟他對視著:“好啊。”

他讚賞地點點頭:“不錯,你的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那都是跟你學的,可惜學得不好,還不及萬一。”

容謝直接堵住了她的唇,一抬手便扯掉了她披在睡裙外麵的薄外衫。他把她放在**,用自己的身體撫摩著,然後用手指挑開了那根細細的肩帶,露出半邊白嫩的香肩來。他微微撐起身子,看著那部分潔白的肌膚,忽然臉色劇變,直愣愣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那目光慢慢地轉移到她的臉上。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無措。

柳葭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如此茫然的樣子,奇怪地問:“你怎麽了?”她能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身軀正慢慢地變得冷卻,也慢慢地變得僵硬。

她伸手滑入他的衣領之中,像是遊魚一般,那樣頑皮地嬉戲。容謝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澀然:“不,不是你的緣故,都是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原本以為已經無所謂了。”他翻了個身,側躺在她身邊,撫摸著她的背脊:“這是我和我父親畢生最大的恥辱。”

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

九年前的那一年,他那個時候剛上大學,忽然有一天想起自己有本參考書落在家中,他沒有叫司機,也沒有提前告知家人,就這麽悄悄回到家裏。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幕,當他走進起居間的時候,看著那兩具倒在毛皮墊子上的身體,他們就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他踩在厚重的地毯上,隻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蔓延到頭頂:抵死纏綿這個詞竟是如此諷刺,成年人世界裏的愛情和欲-望可以肮髒到這個地步。

他曾隱約猜到過這個事實,可當他親眼所見,還是無法接受。

終於,有人抬起頭發現了他,幾乎是尖叫出聲:“你、你在這裏幹什麽?!你怎麽會在這裏,今天不用讀書了嗎?”

容謝隻覺得可笑,都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想要追究他是否翹課。他把手放在褲子口袋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對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以諾的體檢報告?母親你是b型血,而父親是ab型血,可是以諾卻是o型血,她今年已經有八周歲,而我的父親過世還不過一年。”

他指著匆匆忙忙拿起衣物遮蓋身體的男人,語氣也變得尖刻起來:“你知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是有家庭有妻子的,你隻知道一己私欲,卻忘記了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人會因為你的自私自利而痛苦不堪?!我真為有你這樣的母親而感到羞恥。”

他的母親手忙腳亂地披上睡袍,衝過來就對著他的臉落下一記耳光,嘶聲力竭道:“滾出去!立刻就滾,聽到沒有!”

他撫摸了一下自己有點發紅的臉龐,轉頭就往外走,出門的時候發泄般地把大門摔得震天響。

他的所有命運也就是在那一天改變的,他茫然地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竟然就這樣走回了學校。

而在學校後門的那條街上,他遇到了被小混混欺負的秦卿。那個女生紅著眼睛,看上去十分可憐,可是周圍的街坊都怕惹麻煩,沒有人敢上前製止。

他並不是為了英雄救美,也不是有多崇高,隻是心中憤懣難抑,隻想找到一個途徑去發泄,而打架就是其中一個途徑,他喜歡這樣,人越多越好,架越難打越好,如果精疲力竭了他就不會再有力氣去回想之前看到的一幕。

那小混混被他摔在地上,他叫來的兩個幫手也是鼻青臉腫,他自己卻也沒有討到好處,手上關節都磕青了,下巴上也是青青紫紫的。那個被騷擾的女生早已在混戰之前就偷偷溜走了,他用餘光瞄到,卻根本不在意。她當然不敢留在現場。

他脫下又是塵土又有撕扯過的痕跡的外衣,把它揉成一團,正要找一個垃圾桶扔掉。忽然聽見那個小混混吐出一口血沫子,揚頭道:“你媽得跟過多少男人,才會養出你這麽個雜種——”

後麵的話他完全聽不清晰,他全身都開始顫抖,腦中最後一根理智之弦崩裂了。

——

柳葭安慰地摸摸他的頭發:“你要是難過的話,可以把心事都說出來。”

“我說不出口。”容謝苦笑著。是的,他根本說不出口,他不會忘記自己坐在審訊室裏,那盞燈對著自己,刺得他有點睜不開眼。父親的老朋友簡東平律師下午剛飛到海南度假,聽到他的消息立刻轉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來。

可是他無法把一切說出口。

總覺得如果說出來了,那些原本僅僅是他一個人背負著、保守著的秘密,就會變成整個家族的枷鎖,徹底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隻要可以一個人背負著這個十字架,便會繼續緘默下去

柳葭又道:“說不出口的話,那就哭出來吧。”

她是第一個勸他哭的人。這句話聽起來也挺傻,他流幹了血都不會流一滴眼淚,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太剛強了,太過剛強總有一天反而會把自己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