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下午還有一個客戶需要拜訪,柳葭從醫院裏出來,隨便找了家7-11買了個飯團當做午飯對付了。拜訪過客戶,她去了超市,開始采購晚上的海鮮食材。如果隻是隨便去酒店裏定個位置,其實也沒什麽意思,容謝早就把全市所有的高檔酒店都吃遍了,光是平時應酬,估計就已經吃傷了。

她等在停車場,看見容謝從電梯間裏走出來,他身上的那套銀灰色西裝紋絲不亂,姿態悠閑地踱到她麵前:“等下要去哪邊?”

柳葭晃了晃車鑰匙:“我家。”

容謝哦了一聲,又道:“為了省錢?”

“無聊,我才不會想省這個錢。”柳葭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自己做才有心意啊,心意,你懂不懂?”

“也對,你現在很有錢了,都已經躋身資產上千萬的富婆行列,是看不上那點飯錢。”

柳葭皺眉道:“你喜歡埋汰我還是怎麽了?我這點身家能入得你的眼嗎?”

容謝笑了笑,上了她的車:“我今天想了很多個去處,就是沒想到最後是你家。”

柳葭一路上跟他聊了聊客戶的事情,很快便到了自己家。她停好車,打開後備箱,指著裏麵的大包小包:“過來幫忙拿東西。”

容謝二話不說,立刻把後備箱裏的袋子全部提在手中,他低頭看了看袋子裏的食材:“有龍蝦,沒想到你廚藝還不錯,連龍蝦都會做,晚上準備什麽燒法?”

柳葭特別無辜地回答:“啊?我不會,打算現場學,你喜歡哪種做法?”

容謝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就看哪種簡單方便了,我很懷疑自己會被你餓死。”

這是他第一次直觀地參觀到柳葭的住處,她家裏還帶了一個閣樓,圓弧狀的樓梯直接通往閣樓,那裏就隻有一整麵的書架,上麵擺滿了書。柳葭一進門就進廚房忙碌去了,讓他隨意看。他踩著狹窄的樓梯走上閣樓,這閣樓的高度並不太夠,對於他這樣身材高大的男人來說,這種設計有點壓抑。他靠著書架坐下來,隨手抽出一本《經濟學原理》來看,看得出那是柳葭的課本,她在上麵寫了很多筆記,整本書都被翻得有些破舊了。他回頭在同層的書架上找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對應的英文原本,裏麵同樣是很詳細的筆記。

柳葭並不是天賦型的學生,就算在大學裏也是認認真真在課業上花了很多時間的。容謝看了一會兒她的課本,又轉而去翻邊上那一整架子的推理小說,他抽出一本翻到第一頁,便看到一個表格,裏麵清清楚楚地列出了所有人物的名字、性格、動機及可能存在的疑點。他突然覺得看什麽書並不重要,書裏是什麽內容也不重要,隻是他通過這一點點細小的線索去讀懂她看書的心情還有思考。

想著她所想的,思索著她所沉思的,雖然這真不是一個好現象。

容謝撐著下頷失笑,緩緩地翻動書頁,直到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才從遊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可以吃飯了嗎?”

柳葭麵露難色:“可以是可以了——”隻不過,理論和實踐始終是有差距的,她一直自己照顧自己的起居,幾個家常菜做得不錯,可是換成海鮮正餐,還是有些勉強了。她指了指餐桌上的盤子:“本來想做芝士焗龍蝦的,不過後來覺得沒有這麽大的鍋子做不成,就想做成炸蝦球,但是炸了兩個完全不夠酥脆,隻能把剩下的做了刺身。”

容謝看著桌上,有三盤刺身,便隻剩下蔬菜沙拉和香煎鵝肝了。他微微一笑:“鵝肝也很難做的,你做的看上去不錯。”

柳葭開了一瓶氣泡白酒,倒滿兩個玻璃杯:“你想喝點酒嗎?”

容謝接過杯子,笑著調侃道:“我喝了酒,可就要留宿在你這裏了。”

柳葭低垂著頭,聞言輕聲吐出一個字來:“好。”

容謝手上的叉子當得一聲跟餐盤碰在一起。

——

吃過飯時間又還早,柳葭打開抽屜,裏麵是滿滿的光碟,按照影碟上的出品年份排列下來。她轉過頭問:“你想看什麽類型的片子?”

她原以為容謝應該對電影沒什麽特別大的興趣,她準備從裏麵挑出幾張故事強一些的一起看。誰知容謝走了走過,直接坐在地板上:“我來找找。”

他挑了一會兒,抽出其中一張:“就看這個吧。”

他挑出來的影碟是西班牙電影《her》,還是一部文藝片。柳葭有點驚奇地看了他一眼,把碟片放進放映機裏,用遙控器降下了幕布。

這部片子她看過很多回,有些台詞都能背得下來。

“如果你對一個人說話,那人沒有反應,那麽你能堅持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四年?如果你愛一個人,那人沒有回應,那麽你能堅持多久,三個月?五年?還是一生?”這是一個愛情與死亡的偽命題。影片開始播放,故事情節開始遊走,柳葭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膝蓋,隔了一會兒,又摸了摸頭發,最後還是有點沒形象地倒進沙發靠背。反正她最糟糕最狼狽的樣子就是在前幾天的旅行,她什麽樣子容謝沒見過?

她以前跟俞桉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就曾經討論過,愛情到底是什麽?至少在這電影裏,它與死亡並存,愛情是枷鎖,而死亡注定結局,它們甜蜜而無法分割。同理,她悄悄地往容謝的脖子上套上絞刑架,以愛情為名,這一切都是為他量身定做,最後她將啟動死亡的按鈕,注視著對方在痛苦掙紮後到達另一種寂靜。

她想象的時候,他就在她身邊,她忍不住的坐立不安。

容謝忽然注視著她的眼睛,說出裏麵另一句台詞:“最慘的事,就是離開你所愛的人。”

他的聲音直達她的靈魂深處。

——

之後發生的事,她其實也沒多大印象,總之便是洗澡就寢,他們的對話完全都驢頭不對馬嘴,最後兩個人都覺得這樣沒話找話太沒意思。

可是當他擁抱住她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十分的自然。他抱了她——對於這一點,她答應他留宿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可是當她接觸到他火熱的身體,就好像將胸腔揭開,露出裏麵心髒和心髒裏那冰冷的靈魂。

他每一下的撞擊都貫穿著她的靈魂,讓她感覺到被撕裂般的疼痛。她能感覺到他沉重的呼吸,那氣息慢慢拂動著她的鬢發,她聽見他最後那一聲黯啞的、從咽喉深處發出的低吟,他抓住她的肩胛,緩緩地平複呼吸。

柳葭閉著眼,感覺到他從她身邊抽身而去,然後摸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從口袋裏取出煙盒和打火機。容謝將被子拉到她的肩頭,輕聲問:“不介意我抽支煙吧?”

柳葭還是沒有睜開眼:“你今天沒抽過?”

“抽過一次,”容謝頓了頓,“我出去抽,很快就回來。”

他隨便撿起一件衣服披上,很快,外麵就傳來露台門被拉開的聲音。柳葭抬起手臂,遮擋住眼睛:很快,就要結束了啊……

容謝站在露台上,看著手機上的那行字,是何天擇給他發過來的信息:“容哥,昨晚你叔叔見了柳葭,他們聊了很久。”

現在離他繼承整個公司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他跟他親叔叔的爭鬥已經開始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擺到台麵上來。容亦硯在他身邊有眼線,而容亦硯的身邊,自然也會有他的眼線。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把煙頭摁滅了,轉身回到房間裏:“有件事,我還是希望跟你談談。”

柳葭嗯了一聲:“你說。”

“昨晚我叔叔找過你了?”容謝看著她的眼睛,隻怕看漏她眼睛裏的一絲半點的情緒。柳葭跟他對視了片刻,然後點點頭:“是的。”

“他為什麽要找你?”

柳葭轉開目光,低著頭不語。

容謝有點失望,卻還是耐著性子道:“隻要你解釋,我就會相信你。”

柳葭終於道:“你叔叔讓我把你這邊的消息都出賣給他,等事情成了,他會給我好處,然後送我離開。他說你不會放過我。”

容謝笑了一聲:“他給你什麽好處?”

柳葭道:“你等一下。”她隨手抓過一件睡袍披在身上,很快把自己的包拿進來,從裏麵取出一張支票:“就是這張支票。”

容謝接過支票,仔細看了看第一麵的名章,和背麵的背書章:“這張支票看著倒不像是假的。”

柳葭趴在他身邊:“反正就是這樣了,本來想早點告訴你,後來就忘記了,這支票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好了。”

“也對,既然他給你了,也沒道理不拿。”容謝微微笑道,“你不妨就把我的消息賣給我叔叔,多拿幾回報酬,反正我叔叔有很多錢。”

柳葭悶悶道:“我要是不拿,恐怕我就走不出那茶室的門,不過不該是我的錢,我連一分都不會碰的。”

容謝摟住她的腰,輕聲道:“好了,我也不是不信任你。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很擔心中間再出現什麽差池。而且這張支票應該也是有問題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正說到柳葭心裏了。她拿到支票便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成大事者都是多疑的,而容亦硯如此多疑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相信她,甚至還毫不忌諱地告訴了她秦卿的死因?他一定還有後招。

她想來想去,能夠有問題的便是這張支票。弄不好,她還成了幫忙洗黑錢的幫凶。

她在容亦硯眼裏就是個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就算有幾分小聰明,最後還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確,她也承認自己涉世閱曆不如對方,可是她從來不會低估自己的對手。容亦硯想利用她做一枚乖順的棋子,可是她怎麽會甘願當一顆聽話的棋子?

柳葭好奇地問:“這張支票哪裏能看出是有問題的?”

容謝讓她看正麵的名章:“這家公司是家皮包公司,我一直都懷疑是我叔叔走賬用的,不過也僅僅是懷疑,因為這家公司的資質沒有任何地方跟他有關聯。然後第二家背書的公司,又是同樣性質的,這樣轉賬不過是為了規避監查。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的問題,我回頭去查一下賬,如果底下有公司跟那邊有現金流動,那就很清楚了。”

他彈了彈支票,把它對折了放進口袋裏:“好了,睡覺,別管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柳葭躺下來,感覺到身邊的床墊微微一沉,他似乎正看著她,也許是用審視的眼神,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當他說出那句“隻要你解釋,我就會相信你”的話時,這一刻,他便已是輸了。

他憑什麽相信她,憑什麽不用理性而僅僅用感情來思考問題?他原本是最忌諱感情用事的人,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卻摒棄了他一貫的冷靜和理智。

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可是她多麽想還能有機會重新來過。

柳葭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忽然道:“你好像回來以後都沒有去看過你妹妹,你要是去的話,叫上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