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這次來接容謝的還是簡東平律師。他的臂彎上還掛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見容謝出來,便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你覺得怎麽樣,身體還吃得消嗎?”

容謝仰起頭,笑得漫不經心:“還好,簡叔,聽說我叔叔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看他一下。麻煩您先送我去酒店,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不合禮數。”

簡東平默默地推著把他往外推,外麵有司機等著他們。他早已得到消息,很多人都說容謝命好,注定要有翻身的這一天,而容亦硯是人算不如天算,可是這僅僅是巧合嗎?明眼人都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屬於容亦硯掌權的時代已經過去,從前所有的一切即將翻篇。

容謝攏了一下身上的大衣,語氣平淡:“我叔叔他現在情況如何?”

“我之前剛聯係過醫院那方麵,容先生已經沒有大礙,隻不過……因為腦供血不足,目前還攤在**,無法動彈,很大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容謝笑了笑:“我從前在盧旺達當誌願者,就碰上過這麽一件事,一個誌願者感染上了艾滋病,他就割破自己的頸動脈想自殺,那鮮血驟然噴出,就像噴泉一樣,可是偏巧有醫療隊經過把他搶救了回來,最後落得個全身癱瘓的下場。”

簡東平表情複雜地看著容謝,他幾乎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也一直都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是從現在開始,新的時代崛起,他再也不能把容謝當作自己的孩子那樣教訓,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麵,甚至,比舊的掌權者更狠。

容謝去了自己控股的那家酒店,給了服務員小費,讓他去把做造型的理發師請到房間裏。他沐浴後換上浴袍,指著鏡子道:“現在的頭發看上去很累贅,盡管往短了剪。”

發型師打開工具箱,恭恭敬敬地問:“容先生,要不要再染個顏色?”

“不用,隻要剪短就行。”

發型師不再說什麽,剪子很快發出哢哢的聲響,一點點細碎的頭發落下來,他剪得很細心,又一絲不苟。容謝看著鏡中自己的臉,頭發剪得很短,露出了全部的額頭和鬢角,更顯得眉目分明又氣勢逼人。

他微微笑道:“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自己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他換上了簡東平幫他帶來的衣服,又控製著電動輪椅出了房間:“簡叔,我們去醫院吧。”

簡東平道:“其實你可以先回去睡一覺再去醫院,畢竟你已經有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過……容先生,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他喊他容先生,而不像從前那樣直呼其名或者用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喊他容少爺。容謝微微悵然,可是很快便完全釋然了,沒有必要去留戀過去的一些稱謂,今日便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他的時代就此開啟,居高位者必須要有自己的威嚴。

“不必了,還是盡早去探望一下吧,免得被人病垢。”他經過酒店大堂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招招手喚來今日值班的經理:“幫我去查一查酒店的入住記錄,是否有一個叫柳葭的人——柳樹的柳,蒹葭的葭。”

他回想起來,柳葭在事發之後便銷聲匿跡,甚至還瞞過了他叔叔的耳目,她很可能曾在這個酒店住宿過,畢竟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又聰明又狡猾,就像是漂亮的狐狸,而這隻狐狸卻又特別的大膽。

大堂經理很快回過來道:“容先生,我已經查過全部記錄,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住客。”

容謝思索片刻,又道:“那再查查看,是否有一個叫俞桉的人。”

這回大堂經理回複得更快:“的確是有這麽一個人,她當時付了一周的房費。”

“還能調出退房那天的監控記錄嗎?”

大堂經理效率很高,很快便調出了那天大堂所有客人的進出記錄,容謝快進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往回退五秒鍾,調成慢動作。”視頻很清晰地顯示著,柳葭戴著墨鏡和帽子,頸上還纏著圍巾,扶著她的母親離開酒店。

容謝看著視頻上定格的影像,輕聲道:“我終於抓住你了……”

——

病房外冷冷清清。容亦硯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單人病房。而在病床邊陪伴他的,就隻有他的妻子。

容謝轉動著輪椅進去,輕聲叫了一聲:“嬸嬸,我叔叔他還好吧?”

他的嬸嬸正抹著眼角的眼淚,聞言便點點頭。容謝臉上的表情是那樣誠摯又真切:“您不要擔心醫藥費的問題,盡管多去請幾個護工,藥也要用最好的。您今後如果有什麽難處,請盡管提出來,我一定會幫您辦到。”

若在往常,容亦硯就算是得了一個小感冒,都會很不少人排著隊提著禮盒想登門探病,盡管大多數人隻會吃一個結結實實的閉門羹,可是現在他躺在病**,癱瘓了,不能動了,來探病的人竟然隻有容謝一個人。

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容謝微微彎下腰,拉起嬸嬸的手,輕聲道:“我有話想跟叔叔單獨說,如果您放心的話,可不可以給我五分鍾?”

女人本來就心軟,而且容謝還是這種謙卑的態度,嬸嬸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帶上門離開病房。

容謝把輪椅轉到病床前麵,低聲道:“叔叔,我來看你了。”

容亦硯躺在病**,他的眼珠還可以轉動,他的大腦是清醒的,可是卻無法挪動身體,甚至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容謝為了讓他能夠看見自己,緩緩地從輪椅上站起身來,撐著病床邊上的扶手,低下頭湊到他的視線範圍內:“叔叔,你盡管放心,我會好好地對待你的家人,他們在物質上有什麽要求,我都會滿足。而你,我也會把你當成我的父親一樣孝敬,為你養老。”

容亦硯死死地盯著他,想掙紮著爬起來,可是身上的部位都沒有半點知覺,好像他的手臂、他的腿都已經不是他的了。他看著容謝站在自己麵前,盡管他用手撐著身體,可是他還是依靠自己的雙腿站立著的——他根本就沒有癱瘓。

他說不出任何話,隻能徒勞地發出一連串沉悶的喉音。

“我等下就會跟您的主治醫院說,要用最好的藥,最好的治療方案,還要組成一個醫療團隊,我會讓他們保證您能夠一直活下去,至少活到八十歲。”容謝微笑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說這樣好不好?”

容亦硯隻覺得氣血攻心,瞪大眼睛死死地看著他。

容謝語氣輕柔,又繼續道:“不過這麽久了,你從前的親信都還沒來探望,實在是不像話,人走茶涼也沒有這麽快的,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他緩緩地坐回輪椅,離開病房,隻見何天擇跟嚴禮已經等在病房外麵。他笑著道:“給我叔叔那些舊部下打個電話,順便質問他們一句,我叔叔病成這樣,怎麽還不過來探望一下?他們對得起我叔叔給的薪水嗎?”

何天擇立刻興致高昂地去打電話了。

嚴禮低下身,壓低聲音道:“我剛才得到消息,酒店的銀行賬戶已經解封,之前被凍結的資金都可以繼續使用。”

“是嗎?挺好的。”

嚴禮又道:“容總,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處理。”

在旁人眼裏,都能看到他兩天兩夜待在警局的審訊室沒合過眼,他的臉色也是蒼白的,可是即使如此,他還要支撐下去,等著把後麵的好戲一一看完,方才對得起自己付出的代價。

“不著急,我看他們很快就能趕過來,如果看到我不在了,我怕他們會大失所望。”

果然如容謝所料,何天擇打完電話,容亦硯舊時的下屬便在半小時後一起趕到了醫院。他們明明都住在這個城市不同方向的城區,可是一個電話下去,他們竟然是在同一時間趕到。趨利避害本是人性。在容亦硯掌權的時候,他們可以不把容謝放在眼裏,可是現在,明眼人也能看出,容亦硯已經完全不行了。

容亦硯得罪過的人連數都數不清,可他永遠都是安全的,而如今卻出了這檔子事,簡直令人跌破眼鏡。隻有單純的傻瓜才會相信“容謝是天生命好”這一套說辭。

容謝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微微欠身,輕聲道:“各位叔叔伯伯,很遺憾會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叔叔他身體欠佳,恐怕今後公司裏的重擔就要暫時由我接手,我是年輕晚輩,有什麽思慮不周的地方,還希望各位長輩多指點我一下。”

為首的老黃立刻擺手道:“容總你說得是哪裏的話,你本來就是第一大股東,年輕有為,我們這些人就是骨頭老了點,哪能跟你相提並論。”

容謝微笑著看他,他就是被容亦硯用了一張支票同時牽製住他和柳葭,他曾經找到過他,他當時也是滿口答應,最後知道他出了車禍便立刻向容亦硯請罪去了。他就是個搖擺不定又唯利是圖的小人,可是就是這種人,最後還能活得這麽好。

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煙盒,剛倒出一支煙來,老黃立刻摸出打火機殷勤地幫他點火。容謝撚著煙,卻沒有抽。他輕聲道:“黃老,你太言重了。我跟大家比較起來,的確還生嫩,不過有些道理我還是懂的,有些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在我這裏是行不通的,用人,當然還是要用老人。”

他抬起眼,目光冷肅,掃過麵前站著的人群:“可是有一件事,我覺得各位叔叔伯伯可不太厚道,我叔叔還在病榻之上,你們卻連探視都沒有,是不是太過分了?”

立刻有人道:“我前幾天都在外地出差,今天剛剛回來,其實在何總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其餘的人則紛紛附和。

容謝意味深長地笑笑:“哦?原來是我錯怪了大家。那我不打擾大家探望我叔叔,但是你們聊天的時候也別太長,我叔叔目前的身體狀態還不是很好。”

嚴禮推著輪椅往離開了住院部,何天擇則嘟囔著:“容哥,你就這麽輕易地放過那些老家夥?這是放虎歸山啊。”

嚴禮立刻道:“你應該喊容總。我想容總的意思就是要告訴那幫元老,他們如果願意夾著尾巴做人,那就一切照舊,如果還想翻出點浪花來,下場就是擺在眼前。”

容謝聞言一笑:“現在很多地方還需要他們幫我去打點,沒必要因為他們從前站過隊而否定了所有的功勞。有些事情和人脈,我做不到,你們也做不到,但是他們可以,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