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陽鏢局的程天陽今年五十來歲。

這金蟬第一鏢局的名頭,是憑借他一手一腳,硬生生打出來的。

其人自然是不簡單的。

不僅僅有一身可以縱橫江湖的武功,心機城府更是缺一不可。

自接到劍無生‘碎金刀’這一單鏢,他就知道,這件事情會很麻煩。

碎金刀雖然沒有‘十二天巧’那般傳承悠久,卻也是江湖聞名的寶刀。

欲得之人數不勝數。

想要將這把刀,安安穩穩的送到紅楓山莊,那就絕不能掉以輕心。

首先要做到的第一點,便是保密!

其次,程天陽又接了一單鏢。

這一單鏢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他讓天陽鏢局的副總鏢頭親自押鏢,自己則化身一個隨行的鏢師,混入了車隊之中。

同時宣稱自己會在天陽鏢局之內坐鎮。

如此一來,便悄無聲息的混出了城。

其後他獨自離隊,前往紅楓山。

一番行止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

而這一切本來都好,偏生快要到了紅楓山的時候,鬧出了意外。

碎金刀的事情不知道是被誰給打探到了。

天陽鏢局那頭也頃刻之間就漏了陷。

所有人都知道,他程天陽親自護送碎金刀到紅楓山莊。

其實到這倒也無妨。

畢竟當時他距離紅楓山莊雖然還遠,可那些真正能夠叫他忌憚的對手,離得更遠……

想要前往搶奪這一單鏢,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卻沒想到,再往前走……紅楓山莊沒了。

程天陽押鏢數十年,什麽事情沒有經曆過?

因此雖驚不亂,重新於心頭定計,還是決定前往紅楓山一行。

此地既是風雲匯聚之所,但同樣也是甩開這一身雲雨的最好之處。

甚至,當他踏足紅楓山下的時候,便直接開聲,以【千裏傳音】之法,送上了‘拜會’之音。

其後方才踏步入山。

卻沒想到剛走了沒幾步,一群江湖人呼呼喝喝的就衝了出來,二話不說,上來就打。

程天陽大怒。

江湖綠林道尚且得講個規矩,這群人是從哪裏來的?

簡直半點規矩都沒有!

他卻也不怕,兩手一翻舉手托天,渾厚的內力倏然而起,這幫人還沒到跟前,便感覺一股無形的力道轟然而至。

一觸之下,便是潰不成軍。

下一刻,程天陽踏步上前,揮手就打。

他掌勢驚人,開山裂石不在話下。

所過之處,幾無一合之敵。

這是因為,此人開鏢局之前,有幸拜入一位高人門下,習得一身絕世武功。

而這高人,實則出身自當今金蟬王朝七派之中的‘崇山派’。

因其來曆特殊,當年還引起了崇山派前前後後數次波動。

程天陽作為此人在世的唯一傳人,憑借這一身武功,更是險些成了崇山派下一任掌門。

隻是他素來不喜門派束縛,這才決定另立門戶。

可單就武功而論,造詣還得在當今崇山派掌門之上。

如今這一動手,所施展的正是崇山派的【九重驚山掌】,掌力疊疊渾厚,如重山加身,難擋難禦。

不過三五個回合,地上便已經躺了一地。

程天陽這才怒氣稍平,回過神來,看了這一地慘哼不斷的人,多少有點別扭:

“我這是在幹嘛?”

紅楓葉家沒了,身上這碎金刀就成了燙手山芋。

如今來了一群接‘山芋’的,還讓自己全都給打趴下了……

那這破事得鬧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想到這裏,程天陽便歎了口氣:

“也別怪我下手太重,實在是你們太沒用。”

但凡有一個有用的,這碎金刀不就交出去了?

哪怕有一個能夠接他第二掌的也行啊。

想到這裏,他抬頭看了一眼紅楓山莊的方向,決定還是先往那邊去一趟再說。

可就在他要舉步往前的時候,忽然腳下一頓。

一股悚然驚心之感,橫衝直撞的衝入心頭。

程天陽闖**江湖數十年,罕逢敵手,否則的話也打不下這金蟬第一鏢局的名頭。

而能夠讓他警覺至此的,卻是生平第一次。

他腳下沉凝,好似有萬鈞之重。

體內真氣流轉,風雲匯聚,周身上下卻波瀾不驚。

不僅僅是他波瀾不驚,似乎就連這林中的風,樹上的鳥,草下的蟲也全都陷入了靜止的狀態之中。

什麽人?

他在何處?

是來劫鏢的嗎?

程天陽心中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的翻滾。

隻覺得周遭無比危險。

那讓他心悸膽寒的源頭,充斥於四麵八方。

並且在一點點的朝著他靠攏。

這讓他有一種,天地為籠,不住收縮,想要將其碾壓致死的感覺。

無形氣機縈繞之間,又仿佛是在戲耍他。

漫不經心窺探他的破綻,想要在他露出破綻的那一瞬,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額頭之上,開始湧現出了豆大的汗珠。

一滴一滴的從臉頰兩側滾落。

而就在此時,他耳邊好似聽到了‘嘩啦’一聲響。

周遭的一切仿佛破碎。

緊跟著就聽到一個聲音開口問道:

“敢問可是天陽鏢局程總鏢頭?”

程天陽悵然若失的抬頭,就見一對年輕男女正站在他的麵前。

男子長得好看,眉如遠山,眸如星……一個大老爺們,怎麽能長得幾乎可以用漂亮來形容了?

隻是他身上的衣服並不太講究。

左右兩側腰間,一邊掛著酒葫蘆,一邊掛著一把橫刀。

而在他身邊的那個姑娘,一身素白,不施粉黛,容貌也是精致至極。

這是哪裏來的金童玉女?

一愣之下,也是點了點頭:

“在下程天陽,二位……是?”

江然和葉驚霜對視一眼,就見葉驚霜微微抱拳:

“流雲劍派……葉驚霜。”

“哦,原來是流雲劍派的高……”

程天陽說到這裏的時候,微微一愣,猛然抬頭:

“你說你是誰?”

“葉驚霜。”

“葉氏雙姝,葉大小姐,葉驚霜?”

程天陽眼珠子瞪的溜圓:

“你沒死?”

葉驚霜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前輩遠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前輩隨我來。”

程天陽點了點頭,正要舉步,就感覺腿有些酸麻。

想起方才那悚人驚心的一幕,禁不住問道:

“你們二位方才來的時候,可曾見到過什麽人?”

江然和葉驚霜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江然則若有所思在程天陽臉上掃了一下:

“程總鏢頭方才是遇到了什麽對手嗎?”

“這……”

程天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方才那一幕過於玄虛,說出來江然和葉驚霜都未必會相信。

而且一想到方才那人的手段,程天陽心頭便禁不住的有些膽寒。

江然等了一會不見下文,便沒有繼續追問。

正要繼續往前,卻忽然看向了林中一角。

就見一人緩緩自林中走出。

同樣是一身白衣,走出來的這個人每一步落下,都好似一把劍在往前一寸。

一步一步挪動,速度不快,卻如劍出手。

鋒芒一閃,直奔三人而來。

葉驚霜看到這人本是驚喜,卻沒想到,對麵想都不想就來了一劍。

一愣之下,就被江然一把拉到了身後。

嗡的一聲。

一尊身穿道袍的金剛法相便已經拔地而起。

那劍鋒一點,正落在這法相之上。

程天陽抬眼一瞅,頓時一愣:

“大梵金剛訣?

“不對啊……這和尚入了道門了?

“怎麽還穿著道袍?”

回頭再看來者,眉頭也是微微蹙起:

“這是丹陽劍派的劍法……

“不是說流雲劍派和丹陽劍派素來交好?便是這般交好的?”

江然瞥了這程天陽一眼,感覺這人不僅名字不吉利,一把年紀了怎麽還挺絮叨的。

葉驚霜則連聲喊道:

“時邈!你怎麽了?”

來人正是時邈。

隻不過此時她好似對外界之事已經充耳不聞,雙眸之中滿是殺氣。

跟過去的冷意都不一樣,似乎要斬盡一切她所見之人。

此時此刻,更是周身劍氣縈繞,所有的劍氣孤注一擲,以點破麵,想要破了江然的護身法相。

而隨著她劍鋒加深,絲絲裂痕已經自法相之中泛起。

這倒不是江然這法相不行。

實則是時邈這劍鋒本就是一往無前,以命做賭,無物不破。

雖然不如江然驚神九刀的第二刀那般幹脆利落,斬人如斬紙。

卻也絕非尋常可比。

江然眉頭微蹙,知道不能隻憑借這護身法相了。

當即雙臂一震,法相如同雲煙散去,江然探掌之間,已經到了時邈跟前。

指尖似明月,皎皎不留痕。

此時所用,正是冷月大·法之中的那一門【冷月戲】。

這是一門小巧擒拿的功夫,重不在‘冷月’二字,關鍵在於一個‘戲’字。

江湖交手,除了自身武功高低之外,運用之法更為重要。

冷月戲的這個戲字,所講便是應用之道。

需得做到‘以戲欺人’,既有欺騙對手的意思,也有嬉戲玩笑於其中。

如今出手,探手所拿是時邈手腕。

時邈手中長劍一橫,斬江然咽喉。

卻不想,這一劍落下,劍刃自江然身上一掃而過,江然卻絲毫無損,時邈自己的手腕倒是一緊。

這手法當日陰月娘就曾經用過,正是出自於這冷月戲一篇。

江然得了她五十多年冷月大·法的功力,如今施展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時邈眉目不變,運力爭奪,然而江然這擒拿落處,直接換上了蠻龍勁。

這一身蠻力驚人,豈是時邈這小胳膊小腿所能夠抗衡?

根本就是紋絲不動。

待等她想要以左手並指,施展劍氣。

江然卻已經先她一步,單指一點,正落在其眉心之上。

正心指!

這一指落下,時邈周身一震。

眸子裏的殺氣倏然散盡,整個人也是兩眼一翻,便要躺下。

江然順勢將她接入懷中,交給了身邊的葉驚霜。

緊跟著環目四顧,探尋周遭。

然而周遭空空如也,沒有半點異樣。

便隻好看向了程天陽:

“程總鏢頭方才可是遇到了什麽古怪之事?”

程天陽點了點頭:

“方才好似有什麽人在周圍,卻又偏偏找不到。

“可他的殺意縈繞,竟然讓我動彈不得。

“若不是你們二位來得及時,隻怕我已經著了道。”

江然聞言看了葉驚霜一眼。

四目相對,兩個人的心頭都想起了黃軒的話。

心魔……釋平章!

如此一來,時邈會出現在這裏,其實並不算意外。

黃軒說釋平章重出江湖,五大劍派傾巢而出。

那來到這附近的五大劍派之人,就絕不會少。

紅楓山莊發生了這麽大的一件事情,多數都會湊湊熱鬧。

丹陽劍派自然也不能免俗。

時邈當時是在奔馬縣跟江然他們分開的。

其後若是收到了師門召喚,與他們一道同行,也就說得通了。

這姑娘素來橫衝直撞,若是讓她遇到了釋平章,必然不會等其他人聯手,會率先衝殺。

如此一來,著了釋平章的道,便也順理成章了。

“不好!”

葉驚霜忽然臉色一變:

“釋平章若是就在周遭徘徊,黃師兄他們……隻怕是有危險!”

“我們走。”

說話之間,江然便已經飛身而起。

葉驚霜帶著時邈緊隨其後。

程天陽則是被‘釋平章’三個字給震得一愣。

他廝混江湖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釋平章是誰。

“不是死了嗎?”

嘴裏嘟囔了一句之後,也連忙跟上。

且不說葉驚霜如今尚在人世,自己這一單鏢有了著落。

縱然僅僅隻是為了這釋平章,身為江湖俠義道,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一行四人施展輕功,不過片刻之間就已經到了紅楓山莊跟前。

未及跟前之時,便已經聽到了劍鋒交鳴之聲。

此時趕到一看,一群人正在互相廝殺。

除了如同黃軒,以及古師叔那樣幾個領頭的盤膝而坐,以內力對抗體內殺意。

其他人個頂個的殺氣衝天。

而且,如今不僅僅是流雲劍派和青鬆劍派。

就連方才離去的雲山劍派,以及丹陽劍派也在場內。

四大劍派亂戰,劍氣縱橫,刮地三尺。

江然臉色微微變化,讓葉驚霜他們莫要近前,運轉造化正心經,身形一探便衝入了場中。

而就在江然踏足場中的這一瞬間。

一陣琴聲忽然響起。

原本正在廝殺的眾人,便忽然都停下了手。

隨著第二根琴弦撥弄,這幫人同時看向了江然。

江然眉頭一挑,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便在這一瞬間,所有人同時對他出劍!

“混賬!”

江然大怒。

他自問跟這釋平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這般費心費力的想要取自己性命,卻是為了哪般?

怪不得這四大劍派的人打了半天,竟然一個死的都沒有。

原來都在這等著自己呢。

當即身形一晃,潛影迷神步展開,讓開劍鋒,身形一點,便已經出現在了另外一處。

探頭去看,就見程天陽單掌按在葉驚霜的身後。

兩個人都是盤膝坐在地上,抵禦這琴聲侵襲,這才稍微放心。

又於場中掃了一圈,不見厲天心。

倒是洛青衣和張知畫,也在人群之中朝著他出手。

“欺人太甚……”

江然麵色一沉,隨意讓開一把刺來的長劍,屈指一點,按在了這人的眉心之上。

那人頓時哼的一聲,躺在了地上。

正心指確實是這釋平章的克星。

有了這一擊的收獲,江然便索性分開兩指,腳下潛影迷神步,施展正心指。

讓開重重劍風,見人就點。

他武功高絕,內功深厚幾乎不可思議。

一身所學皆為驚人。

但凡他想要點的,就沒有點不到的。

唯一的問題是,人數有點太多。

這般點下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當即心頭一動,轟然一聲,護身法相在前起。

這法相隨心而動,並非是碎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時邈如今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場中亦無人可破他這護身法相。

江然便索性盤膝而坐,運轉法相抵禦周遭的同時,體內內息翻滾,造化正心經和大梵金剛訣幾番比較。

終於,片刻之後,江然睜開了雙眼。

其籠罩周身的護身法相,也似乎睜開了雙眼。

就見江然探手點指,下一刻,身上的法相也跟著探手點指。

嗡!!!

這一指從天而降,指尖內息擴散八方四野。

周遭圍攏過來的四派弟子,盡數被這內息掃中,卻並未震飛,而是身形一晃,軟倒在地。

這一指範圍極大。

就連周圍那幾個運功抵禦琴聲,以及體內殺機的高手,也被這指力波及。

一瞬間隻覺得心境清明,心頭那好似跗骨之蛆一般的殺機,刹那間煙消雲散。

不禁紛紛睜開雙眸,對視一眼,都能夠看到對方眼神之中的驚愕之色。

同一時間,‘崩’的一聲響自遠處傳來,清晰入耳。

下一刻,就見原本還站在場中的江然,身形一晃就朝著那聲音來處找去。

四派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想要站起,卻隻覺得這殺氣一去體內竟好似是賊去樓空,一時之間想要站起也做不到。

黃軒則盡了最後的努力:

“江兄……窮寇莫追!”

然而江然這會已經聽不到了。

他如今已經站在了一處半山坡上,從這裏,遠遠的可以看到紅楓山莊門前景象。

此地別無他人,唯有一把斷了弦的琴,以及正從林中緩步走出的厲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