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什麽人了沒有?”
江然掃了厲天心一眼,又撇了撇跟前的這一尾七弦琴。
這琴看上去頗為古拙,不像是尋常之物。
此時七根琴弦,盡數崩斷。
厲天心則微微搖頭:
“沒見到……”
“你方才去了哪裏?”
江然又問。
“……”
厲天心不再言語。
江然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不能說?”
“不想說……”
“為什麽?”
江然挑了挑眉頭,雖然他不想懷疑厲天心,可是方才四派中人盡數在場,都著了道。
偏偏他一個人脫離了戰圈,問他去了何處,他還不願意說……
這怎麽讓人不懷疑?
至少也得說一個理由……否則的話,太難解釋了。
厲天心沉默半晌,他顯然也是明白這其中關鍵的。
末了抬頭看了看天空,沉聲開口:
“砍樹……”
“?”
江然的腦子裏泛起了一抹困惑。
厲天心則緩緩拔出了他的刀。
刀刃豁口不少,甚至還有一些已經卷刃了。
刀鋒之上,豁口的棱角處,還殘存著些許木屑。
就聽厲天心幽幽說道:
“方才……你們離去之後,雲山劍派的人又來了,淩不易想要繼續跟黃軒分個勝負。
“黃軒自然不懼,二人逞了一番口舌之利,便要動手。
“而便在此時,丹陽劍派的人也到了。
“宣稱釋平章就在附近。
“這話說完,我便感覺有一股陰風襲來,心頭頓生殺氣。
“我知道這情況不對,為了避免誤傷旁人,這才趕緊遁走……
“卻沒想到,這殺氣難以自抑。
“我用盡全力,方才勉強保持神智,尋找暗中出手之人。
“可沒等我找到他,那琴聲就起來了。
“這一次,我再也支撐不住。
“拔刀四顧,隻覺得周遭樹木盡數麵目可憎,恨不能引刀殺之……”
雖然厲天心冷著臉說這番話的樣子很酷。
但是江然的腦子裏,便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厲天心怒吼吼的將周遭樹木都當成不共戴天之敵,怒而伐之的場景……
他輕輕揉了揉嘴角。
厲天心頓時眼梢一跳,冷冷的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下意識的不跟他目光接觸。
就聽厲天心哼了一聲:
“想笑就笑……”
“哈哈哈哈哈!!!!”
江然從善如流。
厲天心的臉更黑了:“你還真笑!我告訴你,這件事情,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若是被第三個人知道,你我二人,必有一死!”
“不至於的。”
江然揉了揉自己的臉,平息了一下笑的酸疼的肌肉:
“些許小事,縱然是被人知道了,你也不必自戕。”
“你!”
厲天心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有心反駁,然而就彼此的武功而論,好像自己跟他拚命,確實是跟自戕沒啥區別。
“既然人走了,那就回去吧。”
江然想了一下,把那尾古琴也給端著。
方才彈琴之人,應該就是釋平章。
所用的極有可能就是黃軒所說的亂心喪葬章。
隻是如此一來,此人的武功,果然又有變化。
過去殺心魔貼,還得書寫在城牆之上。
如今人尚未見到,在場這麽多人就全都著了道。
這隨風潛入夜的本事,屬實有些讓人心驚。
不過也不全然都是壞消息。
江然這三萬兩的賞銀,似乎有著落了。
……
……
待等江然和厲天心回到了紅楓山莊。
這裏門前已經沒什麽人了,隻剩下了幾個四派弟子,以及洛青衣和張知畫等在門前。
看到兩個人回來,張知畫第一時間衝到了厲天心的跟前。
沒敢說話,隻是掃了他一眼,確定他沒什麽事,就悄悄的站在了他的身後。
洛青衣對江然抱了抱拳:
“葉姑娘請其他人先進了紅楓山莊,讓我在這裏等你們。”
“好。”
江然點了點頭:“我們也進去。”
踏入紅楓山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齊開。
他還卡在影背牆上,這一時半會也沒有人顧得上去扣他下來。
繞過了影背牆往裏走,這院子裏的蕭條景象,頓時呈現於眾人眼前。
滿地枯葉,燈柱倒塌,隨處可見幹涸的血液痕跡,讓整個庭院都顯得破敗寥落。
正打算分辨一下路徑,就見傅承恩正站在一處廊道之前。
看到江然連忙說道:
“江少俠,這邊來,大家都在等你。”
江然點了點頭,傅承恩當前引路。
一邊走一邊說道:
“方才出手之人,當是釋平章。
“咱們著了他的道,體內氣息難以圓融,得調息片刻。
“待等想要去追你的時候,葉師妹就說無需擔憂……你武功高強,釋平章未必敢跟你照麵。
“咱們這才先進了紅楓山莊,於此等候。
“葉師妹果然對江少俠了解至深。”
厲天心聞言瞥了傅承恩一眼。
傅承恩就感覺後脛骨有些發涼,正不明所以,就聽江然笑道:
“傅兄說笑了,釋平章多年積累,不可小覷。
“而且,事到如今咱們麵都沒見上,就險些有了折損。
“此人武功,確實厲害。”
傅承恩聞言連連點頭:
“確然如此……”
彼此隨口閑談之間,就已經來到了紅楓山莊的正廳之前。
隻是這正廳門上的匾額卻被放在了一旁的門柱邊上。
上麵寫著三個大字,鐵畫銀鉤:知秋堂。
見一葉而知秋,倒確實是符合這紅楓山莊的意境。
此時廳堂大門四開,四派弟子除了為首的幾個之外,多數都在這知秋堂前散坐。
登堂入室,就見葉驚霜高坐首位,正看著場中吵架的黃軒和淩不易,滿臉無奈。
黃軒和淩不易吵架,卻是沒什麽可說的。
還不如三歲孩子有含金量。
兩個人隻顧著一時口頭之快,根本不在意說了些什麽。
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方才同時回頭。
黃軒頓時眼睛一亮,好似找到了靠山一樣的對淩不易說道:
“來啊,你再說啊!
“我江兄來了,信不信我讓他打你!”
“堂堂天鬥劍,你真有出息!!”
淩不易嘴角一抽,雖然是這麽說的,卻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他隻見過江然出手兩次。
第一次硬接了自己和黃軒一劍,人家渾若無事。
第二次便是方才紅楓山莊門前。
憑借一己之力,一根指頭直接破了亂心喪葬章。
換言之,他這一指直接將他們四大劍派的弟子,盡數拍在了地上。
這樣的武功,自己確實不是對手。
更別說,如今還受了人家的恩惠。
畢竟江然有將他們四派弟子全都摁在地上的本事,自然也有本事將他們全都殺了。
如今不殺,還讓他們擺脫了亂心喪葬章的牽纏。
這就是恩!
不能不報的大恩!
不僅僅是淩不易,眼見江然進來,青鬆劍派的那位古師叔,以及丹陽劍派為首的一個中年女子,都紛紛站起身來跟江然見禮:
“見過江少俠。”
顯然這段時間裏,江然的情況已經被弄清楚了。
江然抱了抱拳:
“諸位客氣了,快快請坐吧。”
“江大哥。”
葉驚霜來到了江然的跟前,領著他來到了主位坐下。
江然呆了呆:
“這不合適吧?”
“沒什麽不合適的。”
葉驚霜說道:
“江大哥你坐下就是。”
眾人也紛紛點頭:
“江少俠快快入座。”
江然見此倒也不再推脫,便踏踏實實的坐了下來。
葉驚霜來到了右側那把椅子那坐下。
厲天心則摸到了牆邊站好,抱著刀,看著這一幕,眉頭緊鎖,眸子裏隱隱有些急切和不忿。
張知畫一臉古怪的看著厲天心,又看了看江然。
忽然她微微張開嘴巴,好似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驚愕之後,雙眸便滿是黯然之色。
最後凝望了江然兩眼,輕咬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洛青衣倒是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江然的側後方。
如今的紅楓山莊也沒有可以拿來招待客人的茶,江然便將那尾古琴放在了桌子上說道:
“諸位請看,可認識此物?”
眾人掃了一眼,多數都是滿臉迷茫。
唯有丹陽劍派那中年女子站起身來,眉頭緊鎖:
“這好似是……木槿琴。”
“木槿琴?”
江然看了這女人一眼。
方才見過的時候,她也自報家門,是丹陽劍派的一位長老。
姓蘇,叫蘇婉儀。
此時她微微點頭,輕聲說道:
“木槿琴便是當年釋平章所用之物。
“師門長輩之中,有一位酷愛音律,昔年也曾參與絞殺釋平章。
“唯獨遺憾於他手中木槿隨之掉進了那斷心岩下。
“每每回思,都會扼腕歎息。其後還將這木槿琴畫下……我有幸見過幾次,當是跟這尾古琴一般無二。”
江然聞言點了點頭。
如此一來,釋平章的身份就算是坐實了。
卻聽淩不易哈哈大笑:
“太好了”
“好什麽?”
黃軒瞪了他一眼:“一把年紀了,還瘋瘋癲癲的,怪不得你還不如八年前。”
“你放屁!”
“給你聞!”
“你……”
淩不易好似是要進入既定流程,正要展開先前的那一套,卻又強行忍住說道:
“釋平章失了木槿琴,亂心喪葬章再無可用之處。
“可以說他武功大減!
“這難道不好?”
“這……”
黃軒想了一下,發現確實是挺好。
隻不過跟淩不易作對慣了,卻不願意這般輕易放棄機會,當即冷哼一聲,正琢磨說點什麽能夠找回場子,就聽那位古師叔說道:
“不可掉以輕心。
“琴弦雖斷,卻並不代表他武功會弱上什麽。
“而且……”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對江然說道:
“江少俠是從何處得到此琴?可曾遇到釋平章?”
江然微微搖頭,把情況簡單一說。
古師叔眉頭緊鎖:
“如此一來,隻怕不妙。
“琴弦雖斷,但憑借此人的本事,想要修複不難。
“何至於棄了這張琴?
“除非……”
“除非他還有其他更好的可以替換?”
江然手指頭在椅子背上輕輕一敲,略作思量之後,輕輕點頭:
“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確實是不可輕忽大意。
“此人目的莫測,也難說就真的離開了紅楓山莊……諸位行止之時,姑且也得小心一二。”
“好。”
眾人紛紛點頭。
待等這件事情告一段落,就見程天陽站起身來:
“葉大小姐,先前程某受一劍無生劍無生所托,將碎金刀交給葉莊主。
“卻沒想到,紅楓山莊竟然經受此厄,如今葉莊主亡故,這碎金刀卻隻好交給葉大小姐了。”
說話之間,他自背後取下了一個匣子。
這匣子一直都被他背在身後,須臾不曾離身。
此時拿來,雙手遞給葉驚霜。
葉驚霜沉吟了一下之後,這才接了過來:
“程總鏢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遠萬裏將此物送來紅楓山莊,著實是令人欽佩。”
“葉大小姐言重了。”
程天陽哈哈一笑:
“身在江湖,自當言出必踐。
“也是我天陽鏢局素來恪守的鐵則。
“今後若是葉大小姐有什麽事情的話,盡可以托付我天陽鏢局。
“不管是關山萬裏,亦或者是遠渡重洋。
“但有所托,我天陽鏢局絕不辜負!”
江然忽然就感覺這程天陽果然厲害,活該他能將這天陽鏢局做到金蟬第一。
這當口都不忘打廣告……真就不是尋常人物。
而此時程天陽則讓葉驚霜打開盒子,驗看鏢物是否有失。
葉驚霜也不推辭,伸手將上麵的包袱解開,其後輕輕一推匣蓋。
一把刀鞘上嵌著黃金雕飾的黑色橫刀,便緩緩呈現於人前。
葉驚霜看了一眼,卻沒有將這把刀拿出來,而是看向了江然:
“江大哥,神兵利器素來是贈予英雄人物。
“這把碎金刀,便送給你吧,希望你莫要推辭。”
江然眨了眨眼睛:
“給我?我這人費刀……三天兩頭得去買,這刀落入我的手裏,我有點擔心給它砍壞了。”
“那不能夠。”
黃軒笑道:
“江兄有所不知,此刀乃是一代鑄劍名師鐵開河,取天外奇鐵,融金所鑄。
“傳承這麽多年,時而於江湖現身。
“曆經大小戰事數不勝數,可哪怕到了今日,也未曾損及刀身分毫。
“所以,葉師妹這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哦?”
江然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伸手將這把刀自匣中取出。
伸手按住刀柄,緩緩拔刀。
嗡!!
隨著刀鳴呈現,一抹金光也悄然而生。
當即江然不再猶豫,橫刀出鞘,刀鋒一展,尚未用力,就聽嘩啦一聲響,不遠處的一把椅子,當即被一分為二。
這鋒芒之盛,遠勝江然先前所用的任何一把刀。
當然,這也是因為江然過去實在是沒用過什麽好刀。
都是鐵匠鋪買來的。
貴不過二三十兩,便宜的二兩銀子就能買一把。
碎金刀這種層次的刀,別說用了,見都是第一次見。
此時去看那刀身,發現刀身坑坑窪窪,極不規則均勻,卻在那深淺坑窪之中,竟然隱隱泛著金光。
破敗之中又透著華麗。
而刀鋒果然如同黃軒所說,沒有絲毫損傷。
“確實是一把好刀。”
江然輕輕點頭,看了葉驚霜一眼,笑了笑:
“既如此,那我就不再推脫了,多謝霜兒送我寶刀。”
“江大哥,你我之間,莫要這般客氣。”
葉驚霜輕輕一笑。
其他人也紛紛前來恭喜江然喜得寶刀,實在是可喜可賀。
江然一一應對,好半晌,這才結束。
而又葉驚霜讓大家在紅楓山莊之內,隨意選擇房間居住。
各派弟子,自然也有各派領頭之人負責,倒是不用葉驚霜操心。
隻是葉驚霜放心不下時邈,想要去看看。
江然聽了有些驚訝:
“她還沒醒?”
其他那些人早就已經醒了過來,還能跑到知秋堂門前曬太陽。
時邈的武功遠在他們之上,反而不易清醒,卻不知是個什麽道理?
當即稍微整理了一下之後,就跟葉驚霜一起去看。
進門就見蘇婉儀正坐在床前,看著昏睡不醒的時邈輕輕歎息。
抬頭見到江然和葉驚霜到來,她當即起身:
“葉姑娘,江少俠。”
彼此見禮之後,江然這才看向了時邈:
“還沒有醒轉的跡象?”
“沒有……”
蘇婉儀搖了搖頭。
葉驚霜看了江然一眼,江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拿過了時邈的手腕,輕輕一探。
感覺她內息充足,沒有絲毫傷病在身。
一時之間眉頭緊鎖。
蘇婉儀輕聲說道:
“江少俠也莫要難為自己,釋平章的武功直指心門。
“時邈天性單純,其後唯劍做心,最是純粹不過。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讓她心劍蒙塵,這才醒不過來吧……”
江然緩緩點頭,既然身上沒有傷病,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蘇婉儀所說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
“既如此,便也隻好等著了。
“時姑娘還是快快醒來,好隨我和你葉師姐,出門殺人。”
這話出口,時邈的手指頭頓時動了動。
在場眾人都看到這一幕,一時之間麵麵相覷。
江然也是有些愕然:
“一提到殺人你就有反應了?你是殺人狂魔嗎?”
“殺誰?”
時邈忽然張口,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緊跟著雙眼緩緩睜開,眸子裏殺機淺薄。
“千流山莊……上下人等。”
江然說道:“紅楓山莊被他們搬空了,齊開又死在了我的手裏。千流山莊不管能不能善罷甘休,待等這消息傳回,隻怕都不會老老實實的在家等死。
“所以,咱們得早點出門,才好殺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