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山莊發生的事情,便好似是長了翅膀一般,轉眼之間就走遍了東郡府各處。

一時之間,江湖震動!

自百年前魔教被滅以來,十八天魔錄時有現於江湖。

卻少有能夠鬧出這般巨大動靜的。

殘陽門不僅僅繼承了一門魔功,更是囂張行事,接連殘殺江湖同道。

這著實是引起了公憤。

因此,不僅僅是獨孤雄和林晚意寫信邀請,調集的高手,朝著紫月山莊雲湧而來。

還有很多人聽到了風聲,自行登門。

以至於這短短數日之間,紫月山莊便已經是人滿為患。

隻是該做的事情,也沒有停下。

孟桓畢竟身死,該出殯得出殯,整個紫月山莊上下全都掛上了白綾,本家弟子各個麻衣素裹,子侄一輩也是披麻戴孝。

而公開運籌大事之期,便定在了孟桓頭七的這一日。

正日子到來,一大清早,江然忽然帶著靜潭居士,去拜訪了孟夫人。

……

……

小院子清幽雅致。

院子外麵,江然目光隨性的在周遭掃了一眼:

“原來夫人和莊主,一直都是分院而居。”

靜潭居士聞言瞥了江然一眼。

再抬頭看向那院子,眼神又有些複雜。

恰在此時,有丫鬟過來稟報:

“江大俠,夫人有請。”

他們一早過來拜訪,自然不能直接進去,得讓丫鬟進去通報。

此時得到回應,江然便笑盈盈的看了靜潭居士一眼:

“居士心情如何?”

“……”

靜潭居士一言不發,表示不想說話。

江然見此更樂,對那丫鬟笑道:

“煩請姐姐帶路。”

那丫鬟臉色頓時一紅。

抬頭看江然,就見江然對她眨了眨眼睛。

一瞬間,原本隻是兩鬢酡紅,這一下就徹底紅到了耳根子,脖子上都是一片蘊霞。

“好……好……”

丫鬟慌亂的回應了一句,然後急匆匆的轉身朝著院子裏走去。

速度比尋常的時候快了不少,好似身後有什麽猛獸要追她。

江然連忙招呼:

“姐姐慢走,我跟不上。”

“……江少俠。”

靜潭居士都看不下去了,你一個堂堂的江湖高手,武功蓋世,你跟不上一個丫鬟?

“沒事沒事。”

江然笑道:“逗逗她。”

“……”

你逗她做什麽!?

靜潭居士心中吐血。

不過接下來江然的表現倒是頗為正常。

跟在那丫鬟身後進了院子。

小院子裏麵有一個小涼亭,一側是水池假山,水裏養著金魚。

孟夫人此時就站在這小涼亭的跟前,靜靜等候。

她神色看似有些疲憊,一身披麻戴孝,臉色蒼白,眼神裏盡是悲傷之色。

抬頭看向江然,目光隻是一頓,其後便轉向了靜潭居士。

四目相對,靜潭居士的眸光更加複雜。

最先錯開眼珠的還是孟夫人,她稍微挪開之後,輕聲開口說道:

“江大俠怎會清晨來訪?”

“夫人這是哪裏話?我若是深夜來訪,那像什麽樣子?”

江然一步來到了跟前,看著孟夫人歎了口氣:

“夫人這幾日,隻怕是不好過吧。”

聽他第一句話的時候,孟夫人本該動怒,畢竟哪怕沒有什麽調戲的意思,但是言語之中,卻也帶著三分戲謔。

不過聽到了後麵的話,她倒是有些發作不得了。

隻能輕歎一聲:

“莊主罹難,我這未亡之人,心中自然難過……

“江大俠,坐吧。”

“夫人請。”

江然伸臂做引,又看了靜潭居士一眼:

“居士也坐吧。”

孟夫人見此沉吟了一下之後,對左右說道:

“你們先下去。”

左右丫鬟對視一眼,輕聲答應了,然後轉身各自散去。

涼亭之中,轉眼之間隻剩下了江然,孟夫人以及靜潭居士三人。

到得此時,靜潭居士方才敢於開口:

“你……這些年,過的可好?”

孟夫人將這話聽進耳朵裏,神色之中便有些變化。

良久之後,她方才緩緩開口說了一個字:

“好。”

這個字,好似山嶽,可以壓得人心頭喘不過氣。

靜潭居士的眸子,一下就紅了。

他微微低頭,似乎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繼而抬頭說道:

“先前,你給我寫信,可還記得?”

“……記得。”

孟夫人說道:“我身患重病,時日無多。聽聞焦尾現世,便想一睹風采。這件事情,我本該指望孟桓……隻是,隻是……”

“隻是他不願意?”

江然幫她說完。

孟夫人點了點頭:

“紫月山莊,自然是有紫月山莊的立世之道。

“這江湖上雖然不乏有人喜歡湊熱鬧,哪裏有事就跑到哪裏。

“可是也有人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其實嚴格算來,我是前者。

“江大俠或許不知道,我的恩師是天青雙劍之中的青劍蕭無眉。

“自幼習劍,少時便和師兄一道行走江湖,懲惡揚善。”

“恩。”

江然說道:“我知道,夫人的師兄是天龍神劍古希之。”

“江大俠見過我師兄?”

孟夫人似乎有些詫異。

江然眉頭一抖:

“這般看來,夫人尚且不知道,古前輩如今就在紫月山莊。”

“什麽?”

孟夫人猛然看向了靜潭居士。

靜潭居士輕輕點頭:

“他受了傷,不便見人。一直都在小院子裏調養……”

“受了傷……”

孟夫人雙眸悵然若失:

“怎麽會受傷的?是了,他這人素來心軟,哪怕是麵對十惡不赦之徒,隻要對方真心悔過,他便願意給一次機會。

“他定然又是被人蒙蔽,這才……這才受了傷……

“他傷的也定然極為嚴重,否則的話,他不會不來看我。

“他……他怎麽樣了?”

再抬頭,孟夫人雙目流淚。

江然心中暗自讚歎一聲,繼而笑道:

“夫人莫要過分擔憂,在下也略通岐黃之術,古前輩的傷勢是需要多做調養,倒是沒有什麽大礙,隻是一時之間,不能起身下地罷了。”

“沒有大礙,那就……那就好。”

孟夫人說到這裏,又忍不住看了靜潭居士一眼。

輕輕扭過頭,歎了口氣。

靜潭居士也是沉默。

兩邊廂各自無言,江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好將身後的一個匣子解了下來,放在了亭子當中的石桌上。

“孟夫人……在下受天龍神劍古希之,雅心小築靜潭居士之托,將這焦尾琴借你觀賞幾日。”

“啊?”

原本陷入沉默之中的孟夫人,聞聽此言好似又是一愣。

她呆呆的看了看江然,又看了看麵前的焦尾。

“焦尾?不是已經丟了嗎?”

“沒丟,落日坪上,不過是略施小計。用這瞞天過海之術,讓這焦尾可以踏踏實實的留在我的手裏。

“隻是在這之前,我就答應過靜潭居士和古前輩,要借焦尾給夫人。

“所以咱們一行便來到了這紫月山莊做客。

“說起來……這件事情似乎也沒有我想象之中的那般隱秘,這天底下到底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孟莊主出事的那天夜裏,便有人偷偷來到我的房間,想要將此琴偷走。

“隻可惜,我當時並未睡著,就尾隨那人而去。

“聽他們說話,好像是有辦法可以解開這焦尾的秘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待等我想要仔細傾聽的時候,竟然被他們發現了。”

江然歎了口氣:“可惜可惜,我或許是這千年以來,最接近焦尾真相的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竟有此事!”

孟夫人滿臉震撼。

靜潭居士看了江然一眼,沉吟說道:

“殘陽門那一夜闖入紫月山莊,那一晚,有人想要偷你的焦尾。

“會不會有些太巧了?”

“這些事情之後再說吧。”

江然擺了擺手:

“今日來此,不為其他,便是為了踐行當日諾言。

“這焦尾便交給夫人賞玩一番,不過夫人切記,不可彈奏。

“焦尾凶險,稍有不慎彈奏之人便會身死。

“恩,至於期限……

“便在明日,明日夫人將其交還於我就好,隻盼著夫人莫要怪我小氣,隻肯借一日,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這自然是好。”

孟夫人連忙說道:“焦尾乃是千年傳承的十二天巧,常人珍之重之,輕易不肯示人。江大俠願意信守承諾,將這焦尾借給我整整一日,我已經足感大恩,感激涕零。哪裏還會嫌棄時間少……”

“夫人不嫌棄就好。”

江然站起身來:“今日大會,夫人作為未亡人也得出席。江某尚且還得準備一些事情,便不叨擾夫人了,告辭……”

他說完之後,又看了靜潭居士一眼:

“你要不要再聊會?”

“……”

靜潭居士黑著臉看著江然。

你都走了,我留在這裏幹什麽?

“不聊就不聊,我這不是尋思著……算了,那我們走吧。”

他說完之後轉身就往外走。

孟夫人連忙招呼丫鬟過來送客。

還是先前被江然戲弄過的那個小丫鬟,一路小跑的跟在了江然和靜潭居士身後。

一直到送出院門,江然還對她笑:

“還不知道姐姐芳名?”

“江大俠,莫要開稗子的玩笑了……”

小姑娘給江然逗的腦袋都不敢抬起來了。

靜潭居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甩袖子:

“老夫先回去了。”

“慢走慢走,我再跟她說會話。”

江然頭也不抬。

靜潭居士呆了呆,是萬萬沒想到,江然竟然這般不要臉。

一時之間也是咄咄稱奇,隻是他今日心頭繁複,也不想於此多做糾纏,便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轉眼之間,院門之前就剩下了江然和那丫鬟。

江然的目光自靜潭居士背後收回,這才抬頭看向了那個臉色陀紅的小姑娘:

“姐姐,你附耳過來,我跟你說兩句體己話……”

……

……

東郡府衙。

今日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書房之內,東郡府府尹趙日明正低頭處理政務。

他筆走龍蛇,態度嚴謹。

當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伸展了一下腰背之後,忽然好似是想起了什麽一樣。

抬頭一看,就見不遠處正有一個麵色蠟黃的年輕人,懷裏抱著刀坐在那裏,不言不動,好似斧鑿石刻一般。

“厲壯士。”

趙日明輕聲開口。

“大人有事吩咐?”

厲天心回頭看了一眼,聲音沉穩。

趙日明輕輕搖頭:

“隻是想說,你也無需一直坐在這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厲天心抿了抿嘴唇:

“既然他叫我來保護你,那我自然應該貼身相護,不能有須臾懈怠。”

“哎……”

趙日明一時無言。

幾日之前,這個名叫厲天心的人,忽然手持一枚捉刀令,又有田希文的親筆書信,說是懷疑近日來會有人對自己不利。

可是紫月山莊那邊大事在即,不敢輕易離開人手。

因此隻能托付此人前來保護。

既有捉刀令,又有田希文的書信。

趙日明自然沒有懷疑厲天心的來曆,隻是……這幾日以來,這位厲壯士真就是一絲不苟,嚴陣以待,時刻看護。

多少讓趙日明有些不太自在。

好在其人做事自有分寸,這才勉強接受。

隻是卻又感覺,這人好似不眠不休,著實辛苦,他既佩服此人守信重諾,心頭自然不忍,便總想著讓他休息一下。

結果他又不肯聽。

隻好歎了口氣說道:

“如今府內無事,說不定一切都是想的太多。

“殘陽門雖然罪不容赦,卻也未必敢膽大包天行刺本官。

“你這般不眠不休的保護我,讓我心頭屬實過意不去。

“而且,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他們真的敢來,也是以逸待勞,你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又能發揮出幾分武功?

“依本官看,你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倘若真的有什麽事情的話,本官再尋人叫你就是。”

厲天心笑了笑:

“多謝府尹大人關懷,不過,若是當真有事,就怕大人沒有機會著人尋我了。”

“這……”

趙日明一時沉默。

他是徹頭徹尾的文官,對於武學一道全然不通。

這一點跟當時蒼州府府尹郭衝不同。

郭衝是軍旅出身,當時飛雲寨的事情,已經引起了朝廷懷疑,這才讓他去做了府尹。

說到底,隻是權宜之計。

因此飛雲寨之事結束之後,郭衝就被調走,換了一個正兒八經的文官過去當府尹。

如果真的有高手行刺趙日明的話,估摸著趙日明除了喊一聲‘啊’之外,其他的也真的什麽都做不了了。

“既如此……”

趙日明正要繼續開口說話。

就見厲天心忽然抬頭,眸光變色,下一刻,一道人影猛然突入房間之內。

尚未等趙日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就見刀芒一閃,緊跟著叮叮兩聲響,然後就是砰地一聲。

趙日明此時方才來得及做一個抬頭的動作。

就見那厲天心已經一隻手掐住了一個黑衣人的脖子,將其按在了牆上。

似乎是想要逼問什麽,可不等厲天心說話,就見那黑衣人忽然一張嘴,遮擋麵門的黑巾一晃,厲天心一歪腦袋,趙日明隻覺得好似有一道銀光閃過,但是卻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厲天心此時將其黑巾扯下,就見這黑衣人口中無舌,而是裝了一個奇怪的機關,看上去觸目驚心。

“死士?”

厲天心眉頭微蹙,緊跟著刀芒一閃,一顆人頭就此落地。

與此同時,府衙之內到處傳出有驚呼之聲。

趙日明神色一沉:

“好膽!竟然當真敢來!厲壯士,隨我出去!”

厲天心一愣:

“大人出去作甚?”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本官作為東郡府府尹,有敵來殺,豈能安坐堂中,任憑手下被人肆意屠戮?

“任這宵小有百般能為,本官何懼!?”

趙日明整了整衣冠,繼而看向厲天心:

“更何況,厲壯士武功高強,怕他何來?”

厲天心看著趙日明,良久之後方才深深點頭:

“好!大人言之有理,你我怕他何來?

“我們出去!”

趙日明深深點頭,當前一步朝著書房之外走去。

推開房門,大步來到院子裏。

腳步一定,便開口說道:

“何方宵小,本官趙日明在此,還不現身?”

伴隨著他說話的聲音同時響起來的還有叮叮叮的聲音。

這是因為在他走出院子的那一瞬間,周遭便有暗器不斷飛來。

卻被厲天心一把單刀盡數攔截下來。

而趙日明在這當口之下,脊背未曾彎曲,眸光未曾畏縮,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好,好,好!”

一個聲音忽然自一側牆頭而起。

就見一個接著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了周圍。

這些人裏,有人手中提著一顆人頭,有的人則是拽著一個未死的衙役。

四麵八方的目光朝著趙日明投來,就聽一個黑衣人輕聲開口:

“早就聽聞東郡府趙日明的名頭,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確實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見你如此,本座都有些不忍心殺你,這樣,本座給你一個機會,你跪下,入我殘陽門,行我之道,為我之官。

“本座便可以饒了你的性命!”

“好一個殘陽門……”

厲天心上前一步:“你們,是未曾將在下放在眼裏嗎?”

“厲天心?”

那為首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倘若是江然在此,我尚且懼其三分,你……不夠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