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於暗中的江然,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陳老狗!

好一個陳老狗!

從他這一句話的內功修為來看,此人內功極其深厚。

然而在自己的麵前,卻唯唯諾諾,該跪下的時候就跪下,該磕頭的時候就磕頭。

偶爾還做出忐忑思量,唯恐朝不保夕之態。

江然的謹慎是習慣性的,否則,但凡對這老狗有半點關照,人設大約就真的立不住了。

這老東西……這個時候忽然露出了破綻,是因為自己方才喊了他兩聲,他以為自己去了堂前廣場?

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

江然心中揣摩之餘,那幾個笨賊卻好似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

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敢動彈。

片刻之後,方才有人開口:

“什麽人?

“還請現身一見!

“若是閣下也為了這邪龍碎獄拳而來,咱們願意與閣下共享。”

“哈哈哈。”

一聲輕笑繚繞而至,幾個人尚未發現人蹤,江然卻看的分明,這陳老狗已經現身。

不僅僅現身了,他已經將在場幾人之中,站在最後的那人給抓了起來。

手掐著他的脖子,任憑他四肢晃動,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餘下幾個人仍舊警惕探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經命懸一線。

好精妙的輕功!

江然指尖輕輕一點,眸光一抬,看向了後麵到來那人的藏身之處一眼。

這人斂息之法很好,江然若不留神,都難以察覺此人存在。

可就在方才陳老狗出手的一瞬間,這人有過短暫的呼吸和心跳聲音傳出。

也是轉瞬即逝。

江然心頭卻是警鍾大作。

柳院之內不比其他,雖然看上去好似無甚了得之輩,但卻真的臥虎藏龍。

但凡提出來一個,都不是尋常人所能夠想象。

如今現身的兩個,一個陳老狗,一個暗中人,皆有非凡造詣。

要不是自己始終心存警惕,隻怕早就被這幫人摸清楚根底了。

心念及此,再看場內。

陳老狗已經一把掐死了那個人,然後腳步一轉,便好似一道青煙一般,自左右而去。

如此揚起的淡淡清風,引起了幾個警惕的笨賊注意。

下意識的轉身去找,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

“怎麽少了一個人?”

有人艱聲開口,言語之中滿是不敢置信。

而陳老狗的聲音,這會又一次傳來:

“你們尚且不配,趁著現在趕緊離去,還能有一條活路,否則的話,爾等必死無疑。”

哪怕陳老狗不說這話,這幾個笨賊也待不下去了。

當即紛紛縱身而起,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待等這幾個人走了之後,陳老狗這才背負著雙手,從暗中緩緩走出。

抬頭看了一眼這幾個笨賊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被他們從屋內抬到院子裏的兩口大缸,歎了口氣:

“現在的年輕人啊,跑到別人的住處,翻箱倒櫃的也就算了,翻完了還不知道給人收拾一下。

“不知道平添多少麻煩嗎?”

他來到兩口大缸跟前,隨手輕輕一拍,好似半點不著力,然而那大缸卻呼啦一聲,直接飛到了江然屋內。

落地竟也無聲!

一身內力剛柔並濟,可謂通玄。

而就在他將第二口大缸也送進了屋內的時候。

院子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人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陳老狗。

陳老狗沒有回頭,隻是碎碎念著說道:

“老夫還以為是棄天月來了呢。”

“右尊尚且有要事須得主持,還得再過兩日,方才能夠抵達柳院。”

來人輕笑一聲:

“因此,也托付在下,跟莊主說一聲抱歉。

“本來他應該前來相會的。”

莊主!

江然的瞳孔猛然收縮。

哪個莊主?

能夠這般直接直呼棄天月的名字,又讓其手下這般尊敬的。

恐怕除了左道莊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左道莊莊主……就是陳老狗?

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好。

自己作為童千斤,天天呼來喝去,就跟訓牲口一樣對待的陳老狗,竟然是左道莊莊主?

此人……若是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

江然心頭滿是古怪之感。

“相會?”

陳老狗搖了搖頭:

“說的好聽,不過是引我這條老蛇出洞罷了。

“邪龍碎獄拳雖然算不上什麽厲害的本事,可終究也是我左道莊的傳承。

“你們這般拿來隨意耍用,不就是等著老夫出麵嗎?”

“不敢。”

來人連忙說道:

“右尊說這是投石問仙。”

“放屁。”

陳老狗冷笑一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院子裏站著的這個人。

這是一個中年文士,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攏身,每一根頭發絲都好似一絲不苟。

他站在那裏,那裏似乎變成了一處風景。

十分奪目。

哪怕人到中年,亦絲毫不減風采。

陳老狗卻對此視而不見,隻是冷笑說道:

“棄天月將天下人都當成了白癡耍弄。

“老夫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真以為老夫不知道他如何想法?

“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

“老夫在他的眼裏,也不過就是一枚棋子,還仙不仙的,這高帽子你是打算給誰戴?”

“右尊說……不敢。”

那文士輕輕搖頭:

“莊主一直都是右尊尊敬之人,今番以邪龍碎獄拳相請,也是有事相商。

“還請莊主聽我一言。”

“老夫這不就在聽嗎?”

陳老狗的眼眸淡淡。

那文士則緊忙開口:

“事關斷東流!”

這五個字他是搶著說出來的。

而在最後一個字說完的刹那,他的咽喉之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未曾致命,是因為他說的足夠快。

他伸手摸了摸傷口,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是臉上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異色。

陳老狗則陷入了思忖之中。

他來到江然房門口,順手將房門關上,轉回頭卻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又轉身將房門推開:

“方才竟然是忘了,他平日裏出門從不關門。”

“這不是一個好習慣。”

文士附和一笑。

陳老狗卻搖了搖頭:

“房間裏有什麽東西,誰都知道。關門和不關門,對你我這樣的人來說,又有什麽區別?

“這雖然不是一個好習慣,但是這習慣對大多數人來說,也都沒什麽用。”

“莊主言之有理。”

文士躬身一禮,好似受教。

“棄天月有把握對付驚神九刀?”

陳老頭此時忽然抬頭。

“沒有。”

文士搖了搖頭:

“斷東流的驚神九刀……天下間無人能破。

“尊主甚至有言,此人刀法已經通神,就算是天上有仙人下凡,隻怕也得死於這一刀之下。”

陳老頭歎了口氣:

“果然如此,既然是這樣,那就不用說了。殺不了斷東流這老狗,其他的事情,我又何必跟你們聯手?難道老夫做不得?”

“對莊主而言,江湖之上自無難事。”

文士一笑:

“而右尊說過,雖然現如今尚且沒有破解之法,但不代表永遠沒有。”

陳老狗看了這文士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自二十年前,斷東流去了一趟左道莊,殺的人仰馬翻,堂堂左道莊在這一刀之下,半點抗手也無,隻能閉眼等死。

這份無力的感覺,叫人心揪。

而這二十年來,陳老狗苦心孤詣,想了許許多多的法子,進行了許許多多的嚐試,可縱然如此,也沒能盡數破解驚神九刀。

能夠破解一招半式,已經是難能可貴。

現在,這人卻告訴自己,棄天月有法子可以破驚神九刀?

“細說。”

陳老狗把兩隻手攏入袖口之中,在台階上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抬頭瞅著這文士。

文士輕笑一聲:

“莊主當知曉,江然如今就在這柳院之內。”

陳老狗的眸子裏泛起了一抹失望之色。

但是沒有開口打斷,任由這文士繼續說道:

“如今江湖上人盡皆知,這位驚神刀江然,便是新一代的驚神九刀傳人。

“他是斷東流的親傳弟子。”

“那又如何……”

陳老狗總算是聽不下去了:

“你以為,斷東流那樣的人,會因為一個親傳弟子,而束手束腳?

“一個人能夠將刀法練到他那樣的程度,必然心如鐵石。

“弟子而已,一個不成,可以再教一個。

“再不成,再來……

“人人都說璞玉難覓,卻不知道放眼江湖,所謂的璞玉宛如過江之鯽,探手可得。”

“可我若告訴莊主。”

那文士淡淡開口說道:

“昔年斷東流之所以往左道莊一行,便是為了這位親傳弟子,莊主又作何想法?”

“哦?”

陳老頭聞言一愣: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斷東流搶走了我左道莊的秋月蟬蛻,是為了給他這個弟子伐筋洗髓?

“這般看來,若是殺了這江然。

“他再收一個弟子,還得再跑一趟江湖。

“累他奔忙一場,多結交幾個仇敵,倒也有點意思。”

“可莊主啊……”

那文士笑道:

“如果斷東流當真心如鐵石,何必為了一個弟子這般奔忙?

“放眼天下,能夠讓斷東流這般心甘情願奔波的……隻怕沒有幾個人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老頭眉頭微蹙,看了這文士一眼。

這文士則笑了笑:

“莊主非是尋常人物,應該聽說過一件事情……”

陳老狗想了一下,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第一次。”

文士臉色一變,當即不敢賣關子:

“斷東流曾經和魔教聖女之間有過一番恩怨情仇。

“此事旁人不知道當中原委,咱們卻清楚,斷東流對當年那位魔教聖女鍾情至極。

“可惜……最終仍舊是因為一些陳腐觀念,導致二人分崩離析。

“可此情不變。

“最後,那位魔教聖女嫁給了上一代魔尊,誕下一子……”

“你想說,此子便是江然?”

陳老狗猛然抬頭。

那文士卻搖頭說道:

“右尊對此,不敢斷言……

“實不相瞞,昔年之事太亂,縱然這麽多年以來,我們也未曾徹底整理清楚。

“隻知道,按道理來說,聖女之子,應該已經死在了繈褓之時。”

“所以,你們隻是懷疑?”

陳老狗沉默了一下,站起身來:

“這是在賭,賭江然的身份是不是真的這般重要。

“同時,也在賭斷東流的刀,能不能殺的血流成河!!”

“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又有哪個不是賭徒?”

文士輕笑一聲:

“右尊有一句話叫我帶給莊主。”

“有屁就放。”

“右尊說……您的時間不多了。”

文士輕聲說道:

“莊主若是想要在壽數耗盡之前,報了昔年大仇。

“隻怕,隻能跟他一起,賭這一把。”

“賭……”

陳老狗回頭看了文士一眼,忽然啞然一笑:

“棄天月自己不敢出現在老夫麵前,是因為……他不會撒謊吧?”

“這……”

那文士一愣:“莊主何出此言?”

不僅僅是這文士,縱然是躲在一旁,聽著這兩個人交談,心頭不住震動的江然,聽到這話也是有點蒙圈。

以天下為棋盤,眾生為棋子,最善於謀算的棄天月,不會撒謊?

這是怎麽個設定?

“老夫與之結識多年,倒是清楚,這位躲起來欺神騙鬼,戲弄天下眾生的幕後高手。

“實則倘若當麵撒謊,便會麵紅耳赤,手足無措。

“讓人一眼看穿……

“若非如此,你們的那位尊主估計也不會對他這般信任了。”

陳老狗淡淡開口:

“棄天月從來都不會賭。

“他做事,謀定而後動!

“若是沒有把握,他必然不會出手……他是想要借老夫的手,耍弄一場投石問路。而老夫,便是這塊石頭!”

江然忽然感覺自己或許跟這陳老狗有很多共同語言。

今天晚上,自己也被人當成石頭了。

那文士則連忙說道:

“右尊豈會如此?”

“他會不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陳老狗一擺手:

“看在你跟老夫耗費這般多唇舌的份上,老夫今日姑且不殺你。

“回去告訴棄天月……他休想誆騙老夫!!”

“這……”

那文士猶豫,然而隻是一個字的當口,隻聽得嗤嗤嗤接連聲音響起。

文士周身上下,便在這動念之間,多了數十道傷痕。

那文士臉色巨變:

“【萬影無形劍】!

“晚輩這就告辭……

“不過臨走之前,還有一言相贈,白夕朝早就死於江然之手,如今身在柳院之人,身份莫測,還請前輩明察。”

說完之後,他腳下一點,人便已經悄然遠去。

至於下了一地鮮血,在陳老狗揮袖消失於無形。

“白夕朝……”

陳老狗口中咀嚼這三個字,冷冷一笑:

“棄天月……你當真想死啊!!”

言說至此,一甩袖子,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內。

江然到了此時,方才緩緩現身。

眸光在陳老狗房門之前掃了一眼,繼而看向了那文士離去的方向,腳下一點,追了過去。

去不多遠,就已經停下腳步。

“西牆根……老柳樹。”

江然目光隻是一掃,便沉默了下來。

楚雲娘晚上打探到的地方,跟這文士藏身之處一致。

棄天月會不會就藏身於此?

江然心頭微微一動,忽然笑了笑:

“這樣一來,似乎變得更有意思了……”

心念至此,他並未前去一探。

而是轉身就走。

雖然江然從未見過棄天月,但是陳老狗說的沒錯,這人欺神騙鬼,手段厲害至極。

楚雲娘探到的這一處所在,到底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哪怕楚雲娘沒有問題,這地方也難以保真。

隻怕一旦進去,再想要出來,卻沒有這麽容易了。

不過沒關係……

先前江然還在糾結,到底應該如何探查此地。

可現如今,一塊明晃晃,金燦燦,最適合拿來探路的石頭,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樣的陳老狗,不用上一用,豈不是可惜?

“那文士最後一句話,明顯是在撩撥陳老狗心弦。

“今天晚上的這一番話,他們或許從未想過能夠說動陳老狗……無非就是將其引出來,然後在他的心裏埋下一個種子。

“陳老狗就算明知道棄天月的想法,也很難不動心。”

江然心中轉折念頭:

“可如此一來,驚雪隻怕危險。

“好一個棄天月,自來到這柳院之內,一直都在等他的動作,結果卻是驅虎吞狼。

“這樣一頭猛虎,著實夠人喝一壺了。”

而現如今最叫江然擔憂的,卻是陳老狗如今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麽。

葉驚雪和唐畫意自然都是有本事的,她們偷偷潛入自己房間,跟自己一聊就是大半宿。

這期間,陳老狗有無察覺?

自今夜的情況來看,他應該並未有所察覺。

亦或者是有所察覺,卻並不清楚當中關鍵,所以才隱而不發?

他捏著自己的下巴,晃晃悠悠的自堂前廣場轉了一圈。

這裏果然已經殺的血流成河。

鮮血沿著地縫深入地下,遍地殘屍之旁,則是那些女子的嬌笑之聲。

江然目光隻是一掃,便收了回來。

繼而提著自己的大刀,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腳踹開院門,就見陳老狗正往外走。

四目相對,陳老狗頓時幹笑一聲:

“老……老大……您回來啦?”

江然咧了咧嘴,來到他跟前,端詳了他兩眼,緊跟著一腳飛出。

陳老狗直接給踢的飛出去一丈有餘。

落地之後趕緊翻身跪下,顧不得去擦臉上鮮血:

“老……老大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