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馬縣的時候,江然曾經和當代魔教教主見過一麵。

當時此人給江然的感覺,便是高深莫測。

其後去尋當時還沒有掉馬甲的唐畫意詢問了一下,唐畫意也有意讓江然多了解魔教。

所以對此沒有絲毫隱瞞,直接就把這位魔教教主的底細說了個清清楚楚。

此人所修正是【大自在天魔萬念訣】。

根據唐畫意的說法,這門武功可以分身化影,以自身內力和精神借假還真。

並且保存著真身一定的內力。

這也就罷了,最關鍵之處在於,自己本身的內力不會有絲毫損耗。

也就是說,你以為你在和一個人打架。

實際上一旦動手,你將是在和八個人打架。

對方平添了七個武功略遜一籌的幫手。

倘若彼此武功相差不多的情況下……那是怎麽打都會輸。

倒是沒想到,棄天月也精通這一門絕學。

隻不過,此人改良之後的大自在天魔萬念訣,似乎並不如魔教老教主的那般厲害。

至少當時江然和老教主相對而坐。

以造化正心經之能,都未曾窺破那是一具假身。

可棄天月的,江然卻一眼可辨。

方才棄天月之所以從暗中出來,並非他想放棄藏身優勢。

而是因為……他不能不出來。

江然的刀意已經將其籠罩。

他若是不出來,江然的下一刀已經出手。

在心中品評了一下棄天月的武功之後,江然輕輕一抖刀鋒:

“再來。”

方才一番交手,嚴格來講不過就是稍微搭個手。

江然的內九刀除了一招俱無形之外,什麽都沒用,用的全都是外九刀的招式。

更別說驚神九刀之外的其他武功了。

而棄天月所謂的‘寫寫字’‘下下棋’‘刻刻棋盤’也絕對沒有他所說的那般簡單。

出手的幾招點,撇,豎,橫,皆是返璞歸真的招式。

看似簡單,卻大巧不工。

至於下棋……江然的目光微微下沉,落在了棄天月的雙腳上,繼而再看如今自己所在之處,忽然心念一動,就見棄天月忽然一笑:

“竟然發現了?”

嗡!!

江然周身之上,一道法相驟然呈現。

隻聽得砰砰砰,接連聲音響起。

直打的整個法相虛形飄搖不定。

棄天月腳下步子一動:

“我這步法算是自創,領我入門的師父不是個好人,傳授武功其實心懷叵測。

“我虛與委蛇,得了他一身內功,招式上卻隻能自創。

“我這人又不會其他的手段,讀書人嘛……唯有琴棋書畫尚且算是了然。

“我本想借此創出四門武功,可惜啊,一個人這一生精力終究有限。

“這四門之中,我擅長棋與書,琴與畫非我所長隻能放棄。

“故此我又想要將這兩者整合為一門武學。

“可是其中困難重重,實在是難以改良……最後之能一分為二。

“這一套步法名曰【棋語】。

“自我踏入這院落之中的那一刻,便已經當著你的麵落子。

“方才施展大自在天魔萬念訣,便是為了逼你來此……

“本想於無聲之間,拿下這一局。

“卻沒想到,竟然叫你窺破玄機。

“隻是如今我落子數十,你又能擋住多少?”

他並非單純開口說話。

棋語是一門步法,同樣也是一門極具攻伐的武功。

棄天月一邊開口說話,一邊隨意在地麵踏步。

每一步牽動之下,打向江然的內息便會強盛一分。

就在他說話之間,江然身上的大梵金剛訣虛影已經被打碎了三次。

不過總是在須臾之間,便已經重新覆蓋。

棄天月並不著急,而江然卻隻是笑了笑:

“擋?

“右尊未免小看了江某!”

江然隨手收刀,兩手一轉,一上一下,一顛一倒。

天意倒懸不滅神功,不滅罡氣!!

天空之中飄落的雪花頓時旋轉,好似周遭有一道漩渦,雪花圍繞江然周身,卻又眨眼之間激飛四麵八方。

棄天月心頭一動,猛然一撩袍子下擺,一腳猛地落下,宛如弈棋落子。

隻是,這一枚‘棋子’明顯不好落。

落腳之時,地麵之上明明什麽都沒有,江然距離他至少還有兩丈距離。

不滅罡氣縱然強橫,也不該影響到他。

可此時此刻,他這一腳硬是無法踩下。

“好一個棋語步!

“氣機交錯,以立足方圓之地為棋盤。

“悄然落子,神鬼不知。

“待等察覺,卻已經失了先手……隻能被動挨打。

“隻可惜,你所落之子,氣機相連。

“牽一發而動全身……右尊,可準備好了?”

江然至此倏然抬頭。

棄天月心頭一緊,老酒鬼則忽然一伸手將地上躺著的那個山羊胡給拽了起來:

“風緊扯呼!!”

言罷飛身而起,便已經跳到了屋頂之上。

可至此仍舊感覺不夠,身形又是一晃,就想要跑的遠遠的。

然而就在此時,棄天月這一腳總算是落下。

不滅罡氣倏然一震。

隻聽得轟轟轟,轟轟轟!!!

江然所在之處,與棄天月所在之處,兩點取一條線,一寸寸盡數炸裂,地板翻飛,碎石崩散。

然而這卻隻是一個開始。

棄天月的棋語步其實沒有他說的那般玄妙。

實則便是以地為盤,以氣機為線,於他所過之處,畫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棋盤,每一處落點皆為暗藏的殺手。

再於一個最合適的地點將這所有氣機匯聚,便是如今江然所站之處。

到得此時,棄天月每一步落下,皆可以將這暗藏的殺手沿著氣機打向江然。

可江然如今以不滅罡氣一震,也跨到了這棋盤之上。

並且打亂了棄天月所有的布置。

一瞬間,整個院落,轟然之聲四散起伏。

至少有一點,棄天月其實沒有說錯……他確實是在這裏落子數十。

落到江然身上的不足十數,因此,此時一旦威力盡數展開,再裹挾江然這一身內力。

劇烈的轟鳴之中,激起無數煙霧,整個院子已經被這兩個人交手餘波夷為平地。

而這爆炸的餘波更是將周遭的牆壁,地麵,打的坑坑窪窪。

老酒鬼飄飄然間落在了一處殘破的牆壁之上,手搭涼棚的去看:

“兔崽子,你拆你老丈人家啊?”

周遭迷霧籠罩,也沒有人回應老酒鬼的話。

而就在此時,兩道身影同時自迷霧之中飛身而出。

隻聽得砰地一聲響。

兩者已經交手一招,隻是江然身形巍然不動,棄天月卻猛然倒飛而去,跌在了一處斷裂殘垣斷壁之中。

而借此罡氣一掃,周遭的灰塵也四散激飛。

江然回頭瞥了老酒鬼一眼:

“無妨,羊毛出在羊身上,右尊價值四萬兩黃金,還在左道莊莊主之上。

“對了,左尊屍體何在?這兩個人加起來,你下半輩子就可以享清福了。”

老酒鬼一聽享清福頓時眼睛一亮,但是看了看眼前的殘垣斷壁,卻又歎了口氣:

“估計埋上了,回頭砸的血肉模糊,你拿去執劍司也未必有人認得出來。”

“……”

江然張了張嘴,忽然感覺好似身受重傷。

這是心痛!

一瞬間一雙眸子都紅了,茫然四顧之間,去尋找棄天月的身影。

而此時,棄天月正從殘垣斷壁之上爬了起來。

他輕輕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好似還打算跟江然說些什麽。

然後就見到江然好似瘋了一樣,身形一晃就已經到了跟前。

揮拳就打:

“還錢!!!”

“什麽……”

棄天月一愣,繼而恍然,這是戰術!

比武交手,江湖搏殺,很多時候並不是武功高就行的。

除了個人身體狀態之外,交手之中也是有很多智慧。

例如說,心理戰……

用言語左右對手的內心。

讓對方產生動搖,或者分神,一不小心就會落入下風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命喪當場。

江然忽然口不擇言,說誰也聽不懂的話,這分明就是戰術,想要讓自己深思當中含義……從而分神。

絕不能上當!!

當即單臂一橫,卻隻覺得一股蠻橫到了極致的力道落到了手臂之上,連帶著手臂一起壓在了臉上。

碰!!!

巨大的聲響讓棄天月都感覺不可思議。

腦袋也給打的昏昏沉沉。

這是大金剛伏魔拳!

雖然左道莊四邪宗叫個牛鬼蛇神,結果牛宗伏魔本身竟然就有一套大金剛伏魔拳。

引爆了地麵上所有棋語步之後,江然本來還打算繼續‘磨刀’,可以聽到老酒鬼說司空明的屍體極有可能因此而被掩埋,再給砸的血肉模糊……

江然整個人就不好了。

這一瞬間也顧不上磨不磨刀了。

就想先揍棄天月一頓出出氣。

如今一拳落下,棄天月固然是應聲而起,江然卻也是進步就追,砂鍋大的拳頭沒頭沒臉的就懟了出去。

隻是接了兩拳,棄天月就知道這不對!

自己被江然一套大金剛伏魔拳給帶走了交手節奏。

一旦自己沒有辦法反抗的話,隻怕再有個兩三拳,自己就得被江然給活活打死。

而且,這還是得益於他昔年奇遇,再加上天上闕內日夜熬練的筋骨,遠在常人之上。

否則的話,一拳都接不下來。

眼看江然拳風一起,又要落下。

周遭風雪都被這一拳吸引,在他拳頭周遭繚繞,空氣更是刹那間就被抽空,正常來講,根本避無可避。

棄天月猛然深吸了口氣,兩手一按,兩道身影忽然從棄天月身後飛身而出,一左一右各自點出一筆。

一筆寫點,一筆寫撇。

江然造化正心經運轉之下,知道這兩道身影皆有內力藏身,若是不管不顧,說不定真的會受傷。

當即拳勢一轉,砰地一拳落在了當中一個虛影身上。

那影子當即破碎,緊跟著雙手一轉,不滅罡氣加身,那一撇落在這罡氣之上,筆鋒一轉,嗤的一聲將自己切成了兩半,消散無蹤。

而經過這短短一瞬間的耽擱。

棄天月已經脫離江然足足兩丈有餘。

未等開口,先吐出了一口鮮血,以及好幾顆牙齒。

他看著這牙齒,忽然問江然:

“你說,我若是沒了牙,施展大自在天魔萬念訣的時候,幻念分身是不是也沒牙?”

江然本還想衝上去,聽到這話之後,卻是一愣:

“……這重要嗎?”

“倒也不重要。”

棄天月笑了笑:

“就是覺得有點好奇……”

江然點了點頭,手按在刀柄之上,又要出手。

棄天月則趕緊伸出手來:

“且住且住!

“你是想要接我磨刀,不是想要殺我……我如今已經身受重傷。

“你若是趁著這個機會殺我,這刀還如何磨?

“你……你讓我稍微調整一下,我有一個手段可以施展出來,到時候你我痛快一戰如何?”

“有這種手段,為何不早點用出來?”

江然停下了腳步。

“首先,我得承認一件事情……”

棄天月一邊說,一邊盤膝坐下:

“你看破了我的謀劃,自己留在這裏,就算你師父真的身受重傷,也不算托大……

“以你如今所展現出來的武功來看。

“若不是你存了磨刀之念,我隻怕早就已經被打死了。

“若是司空明還活著,我們兩個人聯手與你一戰……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隻是勝負,還是難料。

“其次……誰壓箱底的本事,一開始就會拿出來啊?”

江然聞言瞥了一眼老酒鬼:

“沒奈何,他演的這麽辛苦,我總不能讓他什麽都不幹就落幕收場了吧。

“這件事情也怪你……

“你們兩個人聯袂而至,為什麽不帶上你們尊主?

“這樣的話,尊主交給他來殺,你們兩個我來對付,必然可以痛快一場。”

“……”

棄天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苦笑一聲說道:

“這般看來,還是尊主更有遠見……也不對……

“他之所以不來,或許是因為,他知道,斷東流不會中五欲追魂令。

“所以我和司空明已經成了他的棄子?”

棄天月說著說著,似乎忘了江然,而是盤算起了其他的事情。

江然聽到這裏,卻又不太明白了:

“為什麽你和司空明會被你們尊主拿來做棄子?

“他想做什麽?”

棄天月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長公主……如今身在何處?

“她今夜應該沒去黑水莊……

“是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在她的麵前……你讓她去了虎威關?

“唯有虎威關才能夠引她大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尊主是想要這麽做……所以,我和司空明已經不重要了。

“他想要做的事情,今後也不需要天上闕了……

“到底還是我想差了一籌,果然不愧是尊主。”

江然眉頭微蹙,感覺棄天月這番話,大有玄機:

“你到底在說什麽?”

“金蟬要亂了。”

棄天月一邊說,一邊屈指點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先點心脈,存一分力護住了心脈。

其次落在了眉心:

“青國小皇子好大喜功,又最得青國皇帝寵愛。

“他得我天上闕相助,以巡查邊關為名請旨離開了天威城。

“如今應該已經要到虎威關了。

“今夜……長公主又去虎威關。

“你說,如果金蟬的長公主,殺了青國最受寵的小皇子。

“這兩國之間,可能安否?”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點了自己胸前七處穴道,最後兩根指頭落在了太陽穴上。

這兩根指頭一點,他的眉心之間,頓時多了一抹豎痕,好似一隻血色的眼睛。

緩緩自地上站起,他看向了江然:

“這是【鎖心燃魂大·法】,以自己的一條……一條……”

他說到這裏,實在是說不下去,歎了口氣:

“算了,我還是不會撒謊……是以自己的半條命作為代價,激發出所有潛力。

“江然……你武功確實很高,可今日,我還是想走。”

一番話說完之後,他身形一抖,一道虛影,兩道虛影,三道虛影……

前前後後一共有六道虛影站在了他的身後。

他瞥了一眼眉頭微蹙,連著他自己在內,包括身後六道虛影同時開口:

“有此法相助,也隻能達到六道嗎?

“不過,應該夠了……

“今日送你一個字。”

一個真身,六道虛影,同時提筆寫字。

他每一筆落下都很吃力,而每一筆寫下,都叫天地風雪一頓,繼而奇觀誕生。

風雪匯聚,於他跟前一丈之外。

一個鬥大的字眨眼成型:終!

此字一出,便是飛沙走石,風雷滾滾。

隨著最後一筆落下,這個字呼嘯之間,就已經衝向了江然。

並且這個字見風就長,越來越大!

所過之處,碎石激**,地麵不斷崩裂,一道道裂痕蔓延八方。

待等到了江然麵前的時候,已經是遮天蔽日擋無可擋!

江然單手持刀抬頭仰望,卻是輕笑一聲:

“正好,近日也有所得……”

他握著刀的手,忽然鬆開,跌落地上。

一縷縷刀意卻自周遭暗處悄然而生。

一縷,兩縷,十縷,百縷,成百上千的刀芒拔地而起,於天際匯聚。

強烈的刀意將那‘終’字拒在江然跟前三尺之外。

而那刀芒則呈浪濤席卷之姿,於江然身後羅列成陣。

隨著江然眸光一起倏然如雨一般,千百刀芒好似開閘洪流,席卷而去。

隻聽嗡的一聲,棄天月匯聚一身玄功,再加上身後六道虛影的所有內力,寫出來的一個‘終’字,便在這洪流之中,煙消雲散。

就聽江然輕聲開口:

“此為第五刀……觀滄海!

“便請右尊品鑒。”

無比絢爛,無法形容的觀滄海!

棄天月抬眸,口中呢喃:

“你怎能……當麵騙人,明明是……觀刀海……”

言未落,萬刀便已貫體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