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似潮湧,刀如浪。
萬裏飛芒,似滄海。
這是江然內九刀的第五刀。
以萬影無形劍為根基,糅合江然自身的無盡刀意而生。
萬影無形劍有劍氣而劍意平平。
江然自身刀意卻足,他用了一夜時間,將劍氣化為刀意。
此刀起於無形之間,奔湧如潮叫人擋無可擋。
銳意鋒芒,便好似濤濤浪湧,無窮無盡,洗滌周遭一切浮華。
如今刀意貫體卻不絕,一路橫衝直撞直接將整個唐府貫穿,好在江然見勢不妙,心念一轉之間,無窮刀芒直轉向天。
恰似萬千星辰起,足足三息放休。
棄天月如今早就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那一句‘明明是觀刀海’成了此人絕響。
“有點意思……”
老酒鬼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你這一刀,雖然是取了萬影無形劍的陰私手段,卻又重演造化,變得正大光明。
“老夫掐指一算,你這一刀絕非此一變。”
江然緩步來到了棄天月屍體跟前,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殘垣斷壁,感覺這一下是真的拆家了。
指尖一晃,一抹刀芒自棄天月倒地的屍體脖頸處竄出,將他的腦袋切了下來。
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不足以包紮,江然就轉了轉目光。
老酒鬼看他目光不善:
“你要幹嘛?”
“把你身邊那人的衣服給扒下來。”
“嚇老子一跳。”
老酒鬼翻了個白眼,隨手將那山羊胡的外衣給脫了下來,扔給了江然。
江然隨手把人頭放了進去……這人頭之上,也有兩道刀痕。
好在並不影響容貌。
老酒鬼見江然眉頭微蹙,便笑著說道:
“擔心虎威關那邊的情況?”
“還有一件事……”
江然回頭看了老酒鬼一眼:
“我記得,自你開始裝慫……”
“你住口!”
老酒鬼瞪了江然一眼:
“什麽叫裝慫。”
“裝病,裝傷……隨便了,不重要,反正自那時候開始,你好像就讓那位魔教教主回來。
“可時至今日,他竟然還沒回來。
“你不覺得有些古怪?”
老酒鬼聞言點了點頭:
“那你想怎麽做?”
“錦陽府的事情,到目前為止算是稍微告一段落。”
江然說道:“我打算虎威關走一趟。”
長公主是他的錢袋子,要是她不在,這棄天月的人頭還不太好說。
棄天月方才說,青國的小皇子來到了邊關巡防,要讓他死在長公主的手裏……
這件事情可操作的空間很大。
縱然是長公主不親自殺他,也難免會有人栽贓嫁禍。
今日所有人的視野全都轉移到了黑水林,以及唐家,那邊的情況倒是無人過問了。
僅憑借長公主,以及七派弟子,能不能跟那位尊主較量……這事實在是說不準。
“你既然打定了注意,那去就是了。”
老酒鬼打了個哈欠說道:
“老夫就不跟你湊熱鬧去了,估摸這會去也晚了,我老人家打算回房睡覺。”
“……房,在哪呢?”
江然看了看這被拆了一小半的唐家。
今夜知道這邊事情不小,唐員外早就把院子內外全都清空,就連楚雲娘都被帶去了黑水林。
整個唐府空空如也,否則的話還真不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總有能睡覺的地方。”
老酒鬼擺了擺手:“你別管我,自去就是。”
“等等。”
江然眉頭一挑:“你該不會又要跑吧?”
“恩?”
老酒鬼納悶的問道:
“老夫又沒有做賊,也不曾心虛,跑什麽?往哪跑?”
江然狐疑的端詳著他:
“你最好別跑……你要是敢跑的話,下次見你麵,我就打斷你的腿。”
這語氣,就跟那嚴父對待頑劣不堪的兒子一樣。
老酒鬼臉一黑:
“混賬東西,就憑你也想打斷我的腿?一招觀滄海,讓你底氣這麽足了嗎?”
“不然呢?”
江然眉頭一挑:“而且,你想一想,你上次跑的時候,我尚且不會武功。如今再見如何?你要是這次還敢跑,下次見麵,我武功必然遠勝於你,到時候把你綁起來打!”
“……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老酒鬼氣哼哼的嘟囔了兩句:
“不跑不跑……這不是錦陽府裏還有點事情得收拾一下嗎?
“你忘了,當時為什麽要給左道莊那少莊主信物了?”
江然知道他說的是問香林的事情。
當時那位老教主留在那裏,就是為了此事。
左道莊的目的是老酒鬼,自然是要結合一切可以結合的力量。
那一枚信物可以調集六欲堂,七情殿,問心齋的人手。
若是左道莊莊主拿來用,稍微偽裝一番,固然是調集不了唐員外等一行人。
但是卻可以將那些叛徒聚集在一處。
這就好似一根攪屎棍,鬧出動靜之後,便可以叫老酒鬼他們抓住天上闕的尾巴。
結果這件事情因為江然殺了左道莊莊主,以至於無疾而終。
那些魔教叛徒,做了人家的掌中刀,仍舊渾然不知,還在錦陽府內隱藏。
這幫人不解決,確實是個問題。
江然勉強認可了老酒鬼的話。
“那行。”
江然說道:
“咱們兩個就兵分兩路。
“你去解決魔教叛逆,我去虎威關接應長公主。”
他說著,一探手,地麵上那把單刀就已經飛入了他的掌間。
隨手收刀,江然轉身,正要離去,可腳步一頓,又開口說道:
“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聊聊那兩個人。”
老酒鬼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
“好。”
江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足下一點,身形如梭,眨眼之間消失不見。
老酒鬼抱著胳膊看著他遠去背影,想了一下說道:
“樓主如今身在何處?”
他掌中那山羊胡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雙眼:
“樓主天南海北,居無定所。”
“……那你來作甚?”
“代他傳信。”
“什麽內容?”
“代他傳信。”
老酒鬼笑了:
“走吧。”
“你不是答應過不走嗎?”
山羊胡眨了眨眼睛。
“我的話,你也敢當真?”
老酒鬼冷笑一聲:
“看來昔年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那你至少留一封信吧。”
山羊胡笑道:
“我看他武功厲害得很啊,這一刀,換做二十年前的你,隻怕也不敢說能夠抵擋的住,你這人啊,就會吹牛……撒謊的時候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總是能夠叫人信以為真。
“以他的本事,可以摻和進來了。”
“還早……”
老酒鬼輕聲說道:
“歸根結底,不過是老一輩的執念罷了。
“他本就應該是這江湖上,這天下間最自由之人,不該被那些事情束縛住手腳。
“將來他若是願意,並且察覺到的話,便由他自己選擇來或者不來……
“行了,少廢話,我們該動身了。”
“你就不怕他將來武功高了,真的把你腿打斷?”
山羊胡有些幸災樂禍。
老酒鬼聽到這話卻笑了:
“我等著那一天。”
……
……
虎威關距離錦陽府不算太遠。
正常來講,也不到一日的路程。
江然施展縱意流光訣,速度快的便好似一道影子。
而江然一意催動內力之下,不過片刻錦陽府就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可他還是覺得不夠快……
起初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救人心切。
可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為什麽總感覺這老東西又要跑?”
江然一路狂奔一路思索。
先前老酒鬼不告而別,引自己入蒼州府,看模樣,就好像是打算跟自己斷絕關係一樣。
若是自己當時未曾激活係統,今後是不是就會在蒼州府和唐詩情天天膩歪在一起?
亦或者說……唐詩情因為救了自己而身隕。
自己成為了一個鰥夫?
若是自己僥幸真的能活,就天天被唐畫意勾引調戲?
那老酒鬼呢?
今後再也不見麵了?
自己就算是被他轉交給魔教了?
那他還有什麽事情是必須去做的嗎?
江然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當時血浮屠鐵成曾經說過,老酒鬼幾乎從未現身江湖,而他現身到消失,為人所知的時間,也不過就區區兩年而已。
出江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轉戰五國,擊殺了九位當世第一等的高手。
其後消失於江湖……再現身,卻是在年後,第一站便去了左道莊。
後事如今江然已經明白了,他確實是為自己尋藥去了。
左道莊的秋月蟬蛻,幻世海樓的幻世寶珠。
都是他搶來的……
那先前做的那件事情又是為了什麽?
當時江然知道老酒鬼和自己那親生父母的關係之後,第一反應便是他當時是在給母親報仇。
而對於那素未謀麵的親生父母,江然並未多做思量。
此時再想,卻又感覺時間對不上。
老酒鬼花了好幾個月轉戰五國之地,殺了那些高手之後,方才救了自己。
根據老酒鬼的說法,他是在找到了自己的娘親以後,從她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下落,這才在雪地之中將自己抱起。
這當中絕對沒有去轉戰五國的時間。
那件事情,隻能發生在他找到母親之前。
老酒鬼當年殺那些人,與此事無關!?
當年殺了江天野和自己母親的人,仍舊還活在這世上!
想到此處,江然猛然停住腳步,回頭去看錦陽府。
縱意流光訣太快,錦陽府早就已經看不見了。
“他該不會甩下我,自己報仇去了吧?”
江然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這件事情和五國皆有關係……而能夠殺了那時候的魔教魔尊,以及聖女的……又會是何等高手?
老酒鬼那會輕描淡寫,隻是說了朝廷之中的高手。
但這些人……又是什麽人?
想到這裏,江然忽然有點不想去虎威關了。
能不能給自己那便宜爹娘報仇,江然其實一點都不在意,但是老酒鬼他很在意。
憑他的武功,如果這幫人不值一提的話,完全可以去殺了他們之後,再回來撫養自己長大。
他之所以沒有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可以活著回來。
所以,他才要在自己長大之後,不告而別。
這些年來,江然也早就習慣了他的不告而別,就那會來說,江然根本不會多想。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解了老酒鬼和自己父母的那些恩怨糾葛。
江然能夠想到的自然更多。
想到這裏,江然忽然轉身,打算先回錦陽府,至少確定這老酒鬼不會真的走了。哪怕拖也要將他拖在自己的身邊……大不了,和他打一架,急眼了真把他給腿給打斷,看他還能往哪跑?
這心念一起,便要動身。
可就在此時,耳邊廂忽然聽到了快馬奔騰之聲。
心頭一愣,猛然回頭,運足目力卻也難以看到來的到底是什麽人……
隻是聽聲音,人數不少。
上千有沒有不好說,但至少數百人是有的。
他們是奔著錦陽府來的?
還是說……
念及此處,江然深吸了口氣:
“老東西,你這次要是真敢跑的話,我真的……決不輕饒!”
言罷,他沒有朝著錦陽府趕去,而是迎著那聲音而去。
他速度極快,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已經看到了人。
再往前便已經看清楚,這赫然是一場大追殺。
頭前二十餘騎快馬,跑的腳掌冒煙,其他人江然沒看清楚,倒是看到烈刀宗董青城赫然在列。
再看兩側,七派那些高手,全都在旁。
隻不過人人帶傷……還有一些是江然也不認識的,一個昏迷不醒的漢子,被李修無帶著。
一襲紅衣的長公主則單獨一騎,率領眾人逃亡。
看到此時已經可以了。
江然步履一轉,身形眨眼就已經到了跟前。
身形於當空一旋,直接落到了一批馬的馬背之上,董青城猛然回頭,沒等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見刀光出鞘,一抹斜線倏然遠去。
掃過馬匹,馬匹被一分為二,掃過騎兵,騎兵被斬殺當場。
嗤嗤嗤,這刀芒不絕,自這數百人的騎兵隊之中畫一道線,從頭斬到尾,若是從高處往下看,便能見到地麵之上眨眼之間就多了一道血痕!
“江大俠!!”
哪怕沒有看清楚馬背之上的人是誰,也看出這刀法乃是驚神九刀鬼神驚!
氣化一線,刀走無聲,縱橫千裏……鬼神驚!
唏律律!!!
馬蹄長嘶,這二十餘騎快馬,盡數停下步子。
而眼前這數百人也是茫然四顧。
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怎麽一眨眼的功夫,身邊竟然已經死傷至此?
“青國的軍隊?”
江然看他們服飾,便已經知道他們的來路,當即微微點頭:
“正好拿你們試刀!”
他心中憂慮老酒鬼的事情,沒有耐心跟這幫人糾纏,心念一轉,隨手收刀入鞘,下一刻,滿場之中所有人都見得一縷縷刀罡自暗中探出身形,繼而拔地而起,刀芒行於天上,燦燦如星鬥,烈烈似驕陽。
隨著江然單手一轉,這刀芒頓時在其背後羅列成陣,千百刀罡遮天蔽日。
且不說跟前這些青國軍隊傻了眼。
縱然是董青城,李修無,長公主等人也無不瞠目結舌。
“去!!”
江然兩手一推,背後刀芒席卷而出。
如長河,如巨浪!
似狂卷,似怒號!
淒厲的慘叫聲頓時響徹周遭,青國的這幫普通士兵哪裏見過這個?
且不說他們了,縱然是青國江湖上的高手,又哪裏見識過這樣的刀法?
棄天月都看傻眼了……
他們又如何接招?
拔刀茫然不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刀芒穿胸而過。
數百人的騎兵隊,這刀芒一卷之後,留下的不過二十餘騎,倒是跟長公主他們的逃亡隊伍人數相仿,其他人已經盡數橫死當場。
“跑!!!!”
也不知道是誰吼了這麽一嗓子,那聲音淒厲好似死了至親。
驟然調轉馬頭,一夾馬腹,狠狠一抽,那戰馬疼的前蹄高高揚起,倒是將那青國士兵給撅了下來。
最後馬跑了,人還在……人也跑,沒了馬,還有兩條腿,不管跑到何處,總好過麵對這人間刀魔!
隻是剛跑到一半,一抹刀芒便將其貫穿,半截身體斜斜落地。
至於那些騎馬跑的,江然反倒是沒有繼續補刀。
這幫人成群結隊,自然是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這單獨脫離隊伍的,卻不一定了。
要是跑到了尋常百姓家中,仗著兵器之利,誰知道又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自然是得斬了才好。
到得此時,江然方才回頭。
就發現在場眾人全都張大了嘴巴看著他,就連長公主都很沒出息的也是這般模樣。
江然眉頭一挑:
“諸位……這是怎麽了?”
“看刀仙下凡。”
李修無抱著胳膊,喃喃自語。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哄笑。
李修無天不服地不服,看誰都不爽,對江然最初自然也是不如何信服。
不過經過了古章縣一事之後,倒是聽話了許多。
可如今……顯然是被嚇到了。
能夠說出這話,已經不單純是心悅誠服這般簡單。
長公主也跟著笑了。
隻是一笑之後,便是悶哼一聲,然後捂著胸口自馬上翻身落下。
江然眼疾手快,身形一晃就已經將她接住:
“公主……這是貴體有恙?”
“……沒什麽,挨了一掌。”
長公主看了江然一眼,伸手把衣襟往外拉了拉。
江然下意識的順勢一瞅,先是看到了一抹白皙溝壑,然後肩頭一個紫色的掌印就呈現在了他的眼底。
“這掌力有古怪……
“虎威關……虎威關……失守……傳我信物借……借兵……”
長公主說完這句話之後,腦袋一歪,便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