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理這位驚鴻使的屍體,卻比想象之中的還要簡單的多。

阿鋒從自己的包袱裏,取出了一卷很長的布。

葉驚雪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這是什麽?”

“裹屍布。”

阿鋒頭也不抬,一點一點的將驚鴻使的屍體包裹了起來。

很快,這位驚鴻使的麵貌就消失在了眾人的麵前。

“……你是打算,這麽背著這具屍體去小玉莊?”

江然有些驚訝:

“膽子很大。”

“需要冒險的時候,總是要冒險的。”

阿鋒輕聲說道:

“這個天底下,不存在沒有絲毫風險的事情。”

江然覺得這話其實很有道理,便是笑了起來:

“你當真很有趣,隨身攜帶裹屍布,而就你平日裏的習慣來看,估摸著其他人對此應該也是司空見慣?”

阿鋒沒有直接回答江然,而是問道:

“江大俠可知道我的師承來曆?”

江然正要搖頭,就聽葉驚霜的聲音傳入屋內:

“收屍人?”

“哦!”

葉驚雪也是恍然大悟。

阿鋒愣了一下:

“沒想到兩位姑娘倒是好見識……”

江然則忍不住問了一句:

“收屍人?清道夫?”

“江湖風雨太急,各處皆有殺戮。

“被殺之人橫屍當場,遇到有點良心的,可能就給順手掩埋,遇到沒有良心的,大約就放在那裏,任憑野獸啃食。

“如此,收屍人便應運而生。”

葉驚霜也走進了房間之內,輕聲說道:

“他們行走於江湖,不沾染任何恩怨糾葛,遇到屍體便查看一下有無來曆信息。

“若有,便可能會托付人將其屍身送回家鄉,入土為安。

“若無,多半是就地挖坑,就地掩埋。

“同樣的,屍身之上的財物他們會取走,算作收殮的費用。”

江然眉頭挑了挑:

“這麽說來,將來殺人之後,搜刮的時候,最好還是留下一點給後來者?免得人家空著肚子幹活……”

葉驚霜笑了笑:

“他們多半是不會介意的……不過,這一點我也說不準。

“收屍人是一個很獨特的群體。

“遺世而獨立,身在江湖,卻很少現身於江湖。

“不過我聽說,收屍人因為經常給人收屍,也因此會得到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好東西。

“有一些是因為對頭隻執著於殺人,對於財物一類的,並不放在心上,便叫收屍人取走。

“還有一些則是雙方拚死搶奪一物,最後同歸於盡,收屍人收殮屍體的時候,順帶著就將這東西給笑納了。

“一來二去,積攢的東西越來越多。

“便出現了一座坊市,上麵都是收屍人搜刮到的寶物,拿到坊市之上賣給別人。”

“這個是真的!”

葉驚雪點了點頭說道:

“我曾經還和……”

她本來頗為興奮,隻是話說到這裏的時候,卻又沉默了一下,說道:

“和易蒼暝還有我師父一起去過。

“易蒼暝說,這樣的坊市非常難以尋找,想要找到要麽是去問收屍人。

“要麽……就是碰大運。”

“收屍人的坊市看似隱秘,其實說穿了一文不值。”

阿鋒淡淡的說道:

“首先需要有一顆老槐樹,槐樹之上掛著一塊裹屍布。

“樹下如果有一堆石頭,多半便是坊市要開。

“五顆石頭,便是五天之後,四顆石頭,便是四天之後。

“有些時候一天之後隻有一塊石頭的話,為了防止路過的收屍人,或者懂行的人忽略掉,便會在樹上掛上一塊裹屍布。

“正常來講,前長後短。

“短一寸,便是一更開市,兩寸便是二更天,以此類推。

“你們今後若是走到了隱秘之處,看到了老槐樹,並且見到上麵掛了裹屍布的,那多半當天晚上,或者次日晚上,便會收屍人在這裏開坊市,至於熱不熱鬧,人多人少……卻得看見到了這棵樹,並且打算去坊市售賣的人有多少。”

江然聽完之後點了點頭:

“原來這裏麵還有這樣的門道,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不知道。”

阿鋒搖了搖頭:

“這是師父教我的,今日你們問起,我也就告訴你們了,至於追根究底……收屍人這個行當,自有人開始,便有人在做。

“到底是哪位祖師爺想到的……也未曾有手劄筆記傳下,自然無從說起。

“不過,收屍人的坊市上也有一些小規矩。

“比如說,踏入坊市的不能算作活人,走出去之後才是還陽。

“客人如果是收屍人的話,便會自稱‘趕路的’,若不是收屍人,許得自稱‘借道的’。

“擺攤賣貨的收屍人會稱呼自己為‘掃墓的’,要是借收屍人的坊市擺攤的行外人,許得自稱‘抗布的’。

“其後東西也有劃分,有些有麻煩的,拿出去會引來一些亂子的是一個稱呼,有些本身比較幹淨的,拿出去不顯山不漏水的,又是一個稱呼。

“要是不懂這裏麵的門道規矩,就有可能被人騙。

“再不然看你們不清楚規矩,知道是‘青鳥’,也會引起一定的麻煩。

“畢竟行隱秘之事,誰也不願意讓消息外漏。

“聽說過去有過幾次開坊市的時候,被青鳥鬧場……行當裏對此都頗為忌憚。”

江然過去聽說過綠林之中有行話黑話切口,看來這收屍人裏麵,也有一些說法。

這都是流傳很多年下來的組織,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東一句,西一句,慢慢的就有了自己的東西。

看似不成體係,說出來的話外人聽不懂,行內的卻一聽就明白了。

葉驚霜則說道:

“收屍人有規矩不能插手江湖上的事情,按道理來說,你不應該加入驚滅閣。”

“因為我有大仇沒報,所以,不能繼續做收屍人。我師父也知道……他本就是在我生活的那個村子裏,在屍體堆中發現我的。

“這才將我收養,也是因為他,我從小到大都有屍體可以陪我睡覺。

“後來我學有所成,便親自領了刀山火海,從那半步陰間之中走了出來。”

“刀山火海?”

“便是一種酷刑,也是一種考驗。考驗武功,也考驗膽氣。

“缺一便不能還陽。”

阿鋒輕輕搖了搖頭:

“你們若是願意聽收屍人的事情,以後我再跟你們細說吧。

“今天說到這也就差不多了,小玉莊還是得盡快趕到才好……去的人越多,你們的身份就越是有可能暴露。

“早點去,找個房間休息,平日裏不要出門,左右不過一日的光景,待等斷流峽一役開始,便也就無所謂了。”

“有道理。”

江然點了點頭:

“那咱們這就走?”

他回頭看了葉驚霜和葉驚雪一眼。

兩個姑娘同時點了點頭。

當即不再多言,便從這房間之中離去。

而在臨走之前,阿鋒又把方麵裏整個收拾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他戳入小腹之中的刀傷得好好處理,否則的話,不等趕到小玉莊,他隻怕就得駕鶴西歸。

這人是個硬漢子。

這刀口深沉,放開之後便是血流如注,他卻沒有絲毫表情的給自己包紮好,完事之後也不見絲毫虛弱,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和江然他們一道趕路。

江然路上幾次觀察此人,也未曾看出什麽破綻。

四個人是從午夜出發,第二日不等中午,便已經到了地方。

而這所謂的小玉莊,卻是在一處遺址上重新修建的莊子。

當中可以看到很多新舊相連的痕跡。

到了門前,就見兩個人正在正門口守著。

隻不過他們也未曾站的筆直,而是相對而坐,當中放了一張棋盤,兩個人相對下棋,將整個大門口擋的嚴嚴實實。

阿鋒率先到來,背著驚鴻使的屍身站在那裏,靜靜地看他們下棋。

江然三人也來到了身側看著。

棋盤之上倒是龍爭虎鬥,打了個不亦樂乎,隻是細看之後,卻又發現在這衝衝爭鬥之中,彼此都留下了不知道多少的破綻。

任意抓住一個,就可以將對方打的元氣大傷。

偏偏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是棋藝太差,亦或者是故意在這裏打發時間,竟然沒有半點抓住破綻窮追猛打的意思。

因此這一盤棋下的時間就有點久。

阿鋒的耐性很好,江然他們三個好像也看得有滋有味。

終於,小半個時辰之後,一人徹底落了下風,回天乏術,他歎了口氣:

“又輸了……”

“哈哈哈!!”

對麵的人狂笑不止:

“我都說了我是棋聖轉世,天生的國手,你偏偏不信,還要自取其辱。

“現在可知道厲害了?”

“……就知道瞎吹。”

輸了棋的這位,棋雖然輸了但嘴上卻不能認輸。

“那再來一把?”

對麵這位躍躍欲試。

輸棋的那位卻搖了搖頭:

“沒意思,不跟你玩了,而且,閣主叫咱麽兩個守在這裏,可不是為了下棋分輸贏,咱們是得迎接來小玉莊的小子們呢……

“嗯,你是哪個?”

他抬頭看向了阿鋒,以及他身上的屍體。

阿鋒嘿嘿一笑,嘴角裂開:

“二老認不出來我了?”

“背著一具屍體……那多半就是半麵鬼了。

“行了行了,進去吧,來的還挺早。

“嗯,你又是哪個?”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江然。

江然淡淡開口:

“大師傅。”

門前兩個老頭臉色頓時一變,對視一眼:

“大師傅?”

“有問題?”

江然冷冷問道。

“沒有沒有,隻是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一個老頭幹笑一聲:

“行了,你也進來吧,住處自己挑選,如果有人搶,不禁止殺人。”

“好。”

江然跨過棋盤,直接就進了門。

葉驚雪和葉驚霜一個自稱影子,一個自稱劊子手,進來的也很順利。

入門之後,也沒餘任何人接待。

從門前那老者的話來看,到了小玉莊,吃住都得看本領。

武功高的可以住好房間,吃好吃的……反之,武功不夠,便沒有什麽享受。

阿鋒則領著江然他們直接來到了一處小院子,稍微分配了一下房間之後,眾人也就回屋休息去了。

一直到江然在凳子上坐下,都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的這麽順利。

這讓江然心裏總感覺有點憂慮。

當然,他所憂慮的並非是被人發現之後的群起而攻。

主要是他想明日斷流峽上再出手,這個時候被人認出來的話,那就隻能把驚滅閣的人全都殺光了。

到時候自己帶著葉驚霜葉驚雪,說不定還有那個阿鋒一起去斷流峽,就聲稱他們是驚滅閣的人,也不知道青國高手能不能相信?

心中想著,這一下午倒是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葉驚雪和葉驚霜兩個也閑不下來,沒事就坐在屋頂上登高遠眺,看看都有什麽人來了這小玉莊。

隻不過這幫人都是遮遮掩掩,僅僅隻是從裝束上是很難看出他們的來曆的。

轉眼之間就已經到了晚間。

江然他們的院子被人敲開,一個穿著白袍的年輕人,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前,眸光之中沒有絲毫焦距的開口說道:

“副閣主令,命爾等盡快前往珍玉堂議事。”

這命令不僅僅隻是傳遞給江然等人的,而是傳遞給了今日小玉莊內所有的殺手。

傳令之人則不管江然聽沒聽到,說完了該說的話之後,轉身邊走。

江然正要收回目光,就發現從其他幾處小巷之中,分別走來了四個年輕人,和第一個年輕人走在一起。

“五個人……是那批死士?”

江然點了點頭,這麽看來,這件事情上阿鋒並未說謊。

再回頭,阿鋒,葉驚霜葉驚雪都從各自的房間裏出來。

“一會就能見到副閣主了。”

江然笑道:

“都穩住了,千萬別急著動手。”

“放心吧。”

葉驚雪點了點頭,很是痛快。

葉驚霜則有些擔憂:

“這些邪門歪道,做大事之前,指不定會如何鼓舞人心,殺人祭旗之類的,應該也是尋常道理。

“若當真有此類事情發生,咱們是袖手旁觀,還是……”

“自然是袖手旁觀。”

阿鋒開口說道:

“無論如何,不能暴露身份。除非,到了圖窮匕見之時。”

葉驚霜和葉驚雪沒搭理他,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笑了笑:

“到時候隨機應變就是。”

“嗯。”

兩個人同時點了點頭。

阿鋒覺得自己方才開口,說了個寂寞……索性不再多說,背著驚鴻使的屍體就先一步走了出去。

江然三人緊隨其後。

便能見到,其他殺手也分別從各自的房間之內出來。

粗粗打量了一下,雖然不如柳院那會邪魔外道眾多,卻也有數十上百人。

這驚滅閣,還當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青國的這批人,也更是舍得花錢。

驚滅閣能夠找來這麽多的人,則說明哪怕這些人全都死了,隻要任務能夠完成,驚滅閣還是可以賺到銀子的。

那青國到底給了多少錢,稍微想一下,就覺得有點驚人了。

隨著眾人步伐一起,很快便已經來到了小玉莊的珍玉堂。

入內,堂內不設酒宴,未有正上首有一張椅子,而那把椅子的主人還沒有坐在上麵。

這是一個穿著很華貴的人。

背負雙手,氣質非凡。

比較引人注目的是,此人拇指之上,有一塊白皙的印記,應該是平日裏喜歡佩戴扳指一類小物事所留下的痕跡。

似乎是感覺人來的差不多了,他方才轉身回頭。

一張赤紅的麵具,便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場內一幫桀驁不馴的殺手,自然不會輕易跪下,不過見到副閣主,終究還是得躬身示意,以表尊敬。

“參見副閣主。”

眾人同聲開口。

那位副閣主則來到了椅子旁邊,伸手扶著椅背,看著在場眾人說道:

“今日相聚於此,要做什麽,大家應該都清楚。

“這一單買賣很大,青國給了黃金五萬兩!

“而最重要的是,金蟬這邊,也有人不想讓這長公主活……因此,給了黃金七萬兩,讓咱們務必將其性命留在這裏。

“若僅僅隻是長公主一個人,這便是天降富貴。

“可問題是,這位長公主很是聰明,她知道找人護持自己。

“那江然的名頭,諸位想來也聽說過了。”

“……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副閣主可莫要漲他人威風滅自己銳氣!”

當即有人出聲反駁。

副閣主也不生氣,隻是輕輕點頭:

“錦陽府一戰,知道的人不多。

“然而此人一刀震懾萬軍,第一次青國軍隊南下攻打錦陽府,便是在此人掌中吃了虧。

“就連長陽軍大將軍侯寧,都落入此人掌中。

“這樣的武功……容不得爾等小覷。”

此言一出,場內頓時嘩然。

這件事情,他們確實是很多人都未曾聽說過。

不少人原本還對這一單買賣,叫來他們這麽多人而覺得不舒服,如今聽到這話,方才知道,不叫這麽多人還當真不行。

這江然……恐怖至極!

一時之間場中議論紛紛。

而副閣主此時卻輕輕伸手,壓下了眾人嘈雜之聲,開口說道:

“江然是大敵,若不能解決,我等有死無生。

“可在解決江然之前……咱們還有一件事情得做。

“常有言道,攘外必先安內,今日我等先除叛徒,明日再殺強敵!”

倏然間,他眸光一展,身形一晃一收,便好似長虹一閃,自人群之中走了一個來回,待等重新回到原地,掌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他伸手將那人舉至半空:

“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一變,倒是叫江然瞠目。

隻因為他拿住的不是旁人,正是阿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