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道有真人大概是用盡了一輩子的聰明智慧。

方才開口說話的那個人聲音很是年輕。

而且有些耳熟……

應該是最近見過的人……而最近見過的人中,年紀輕輕武功又這麽高的……

江然!

開口的是江然……那他說的又是誰?

人的腦子轉動的速度是超級快的,一瞬間各種信息在腦海之中整理匯聚。

可終究是等不及讓他再次得出結論,那一擊一氣混元大手印就已經到了麵前。

道有真人感慨一聲,吾命休矣的當口,就聽得啪的一聲響。

原本正對著麵門的一掌忽然被人挑起。

掌力向上,轟飛了半截屋頂。

隱隱可以看出是個手掌的模樣。

黑衣人吃驚不小,腳步一轉,抬頭去看,就見跟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黑衣人。

“你……”

黑衣人見黑衣人,出手偷襲道有真人的黑衣人眸子裏驚疑不定。

而跟前站著的黑衣人,則正是江然。

他撇了撇嘴:

“還真的不出手啊……”

“你說的到底是誰?”

道有真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江然看他一眼,就樂了:

“真人這個時候還在考慮這個,難道就真的這般置生死於度外?”

“……不是置生死於度外,屬實是好奇的很。”

道有真人說到此處,忽然一抬頭:

“他要跑!”

果不其然,跟前那黑衣人此時已經撒腿就跑。

他身法極快,倏然一轉,便已經到了門前,未見作勢,房門呼啦一聲打開。

身形不停,飛躍而出,就要逃之夭夭。

卻就在此時,一隻手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麵。

讓黑衣人微微一愣,下意識的身形一轉,換了一個方向,可再抬頭,那隻手竟然還在前麵。

如此,接連變化八次身法,時而變換方向,可那隻手一直出現。

每一次都是距離他麵門不過三寸。

隻需要一發力,他就得被這一掌打的滿臉烏青。

可他如今害怕的卻不是這滿臉烏青,而是害怕眼前的人:

“這不可能……”

他聲音嘶啞著開口。

而那隻手掌此時總算是轟然落下。

黑衣人不甘心這般束手待斃,輕喝一聲,腳下一踩,隻聽得炸雷一響,他兩手一抬。

手掌相接,卻沒有半點聲息。

所有的力道,卻好似泥牛入海。

“……【先天無量道】!

“你當真沒死!!”

話音至此,整個人忽然好似被一股巨力掀起,整個人倒飛而去,直接跌進了房間之內。

翻身之間,還想站起,然而周身無力,一張嘴便噴出了一口鮮血。

就見一個老道士緩步走進了這房間之內。

看了一眼地上這黑衣人,歎息說道:

“雖然貧道早有預料……卻沒想到,竟然當真是你!

“道淵!”

此言出口,房間裏的幾個人全都沒有表現出驚訝之色。

方才此人對道有真人出手,道有真人雖然一直落入下風,可對他的身份也有猜疑。

畢竟,能夠將一氣混元大手印修煉到這個境界的。

他們各位師兄弟之中,唯有道淵一人。

至於說道淵身死……畢竟未曾見過他的腦袋,誰能確定,此人是死是活?

殺了宗主的是道淵,推舉自己做代宗主的是道淵,如今想要殺了自己的人,竟然也是道淵!

不過這些事情都不叫道有真人吃驚,真正叫他吃驚的是,跟前站著的這個老道士。

“師兄,你沒死啊?”

道有真人自己都沒有發現,聲音之中竟然帶著三分委屈。

那老道士仙風道骨,須發皆白,手裏拽著一根浮塵,好像一言不合,就要騰雲而去。

此時他眼眸一轉,微微點頭:

“看你那沒出息的模樣,讓你當宗主,又不是讓你去當童養媳。

“你委屈什麽?”

道有真人連連點頭:

“有道理,師兄平日裏說話,就是這般不招人待見。

“看來你當真沒死……你,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我若不死,道一宗如何能亂?

“道一宗不亂,道淵師弟,又豈會接連施展手段?”

他說到這裏,沒有繼續回應道有真人,而是看了江然一眼:

“我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幫著貧道做點什麽,你也就當是孝敬長輩。

“這般不願,那般不幹……當真豈有此理!

“待等青源回來,貧道可得問問他,這都交的什麽朋友?”

江然似乎對他的話,早就已經頗有耐性:

“我也想請教一下青源,這都拜的什麽師父?”

“豈有此理,貧道乃是當朝國師!”

“簡直放肆,在下還是一介草民,你奈我何?”

兩個人隨口兩句,便是針鋒相對。

隻是說到此處,這老道士忽然笑了起來:

“有意思,著實是有意思。

“青源說跟你一見如故,貧道就覺得你應該能跟貧道尿進一個壺裏。”

“去去去……一邊去,休要跑到這裏惡心於我。”

江然連連擺手:

“哪個要跟你尿到一個壺裏……你去和青源尿去。”

老道士呆了呆:

“不是,貧道不是這個意思。”

“誰管你什麽意思。”

江然伸手一指那道淵:

“怎麽處置?”

“先別說怎麽處置……”

道有真人在一邊聽了半天了,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師兄,你和江大俠早就認識?”

“不認識。”

江然和道缺真人同時搖頭:“今天第一次見麵。”

說完之後,江然還補充了一句:

“開始的時候,是我見到了他,他沒見到我,畢竟他閉著眼睛裝死呢。”

“果然是裝死……”

道有真人可以理解這個:

“可為何我們都沒發現?”

“因為你們不擅長此道,然後武功也有點不夠……”

江然說道:

“我探他脈搏,就發現,他是用龜息功一類的武功,封了自己的氣脈心跳。

“所以,白日裏那所謂的密室殺人……根本就是自導自演。

“然後留下了足夠的破綻,要讓人以為,是道一宗的人殺了他。”

“可為什麽要這麽做?”

道有真人自然提出疑問:“而且,你當時發現師兄沒死,你竟然沒說?”

“老道士大費周折,演了一出身死的戲碼,自然是要謀事。

“我要是說出來,恐怕第一個氣的吐血的,就是他自己了。”

江然說到這裏,看了道缺真人一眼:

“不過老道士也是個懂事的,今日下午就找機會和我見了一麵。”

“什麽時候?”

道有真人問。

“你們忙於料理‘後事’,將他的‘屍體’暫存棺材裏之後。

“不過,他不能一直在外麵溜達,否則的話……既然是他自導自演,那這道一宗內,真正想要讓他死的人,自然是驚疑不定,還得確定一番。”

江然說到這裏,看向了道淵真人,笑道:

“真人以為如何?”

道淵一語不發,就連蒙臉巾都沒摘。

江然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真人看來還心存希冀。”

道缺真人則接過話頭:

“待等道淵確定過貧道確實是身死之後,他便開始做事了。

“白天推舉代宗主,不過是權宜之計。

“晚間便搖身一變,化為一介死人,由明轉暗。

“其後再殺了道有你……

“之後的事情,多半也就順理成章了。”

“什麽順理成章?”

道有真人化身好奇寶寶,江然和道缺真人說完一段,他就得問上一句。

“自然是要當這道一宗的宗主了。”

江然說道:

“青源出門在外,許久不歸。

“道缺真人身死,代掌門遭遇不幸。

“偏生凶手追查不到。

“到時候,道淵真人重返道一宗,隻需要拿著一個替死鬼,就算是給了門人弟子一個交代。

“以他的威望,在這老一輩之中,隻怕還在道有真人之上。

“到時候想要做宗主,這不是很輕鬆的事情嗎?”

“可是,可是……”

道有真人感覺自己還沒有被說服:

“他已經……‘死’了啊。

“不管他有什麽謀劃,一個人死了,然後又活過來了,這合理嗎?”

江然看了道缺真人一眼,歎了口氣。

道缺真人頓時感覺有點沒臉見人,幹笑了一聲:

“恩師在世之時,曾經說過……道有最是講理,其他的,倒也無妨了。”

“這倒也是。”

江然點了點頭:

“一個門派之中,拿主意的人有一個就行了。想法太多,就會滋生矛盾。

“道有真人……敢問一句,今日道淵真人身死,他的屍身可曾完整?我們可曾見過他的臉?”

道有真人一愣,這才連忙搖頭:

“沒見過,不過有弟子說……說見過那黑衣人拿著道淵的人頭……”

江然笑了笑:

“一個人找一具屍體,將他易容成自己的模樣,放在那裏任憑人圍觀探究。

“一個人找了一顆腦袋,易容成自己的模樣,提著招搖過市,在夜色之中,讓門人弟子看上一眼。

“道有真人……你覺得這兩者,哪一個更容易被人識破?”

“……當然是前者。”

道有真人說到這裏,總算是明白了過來:

“有道理!有道理!

“原來如此……因為我們誰也沒有見過道淵的人頭。

“所以根本無法確定那具屍體真正的身份是什麽。

“隻是,看他身形和道淵一樣,又穿著道淵的衣服,再加上弟子的話,便會自動將其認定為道淵。

“將來道淵殺了我之後,重返道一宗,隻需要將江大俠方才這番話稍微變化一下,再講出來。

“他起死回生便也就理所當然了。

“他會說,死的那個本就不是他。

“而是凶手找了一具屍體,換上了他的衣服,偽裝成了他的模樣。

“真正的他,則是被凶手擒拿,另有不可告人之秘。

“繼而道淵再說自己如何苦心孤詣,怎樣忍辱負重,最後終於脫出囚籠,為宗主報仇,為代宗主雪恨。

“如此一來,他做宗主,誰又能有二話?

“更不可能有人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好戲罷了。”

說到這裏,道有真人哈哈大笑:

“這般說來,今日我道一宗接連死了兩個人,其實是一個都沒死啊!”

“不,方才差點真的死了一個。”

江然拍了拍道有真人的肩膀說道:

“你差點成了第一個真正死了的道一宗門人。”

“……”

道有真人頓時就高興不起來了,隻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有道理……”

道缺真人則是擺了擺手:

“好了,解惑的環節到此為止。

“現在該說正事了……嗯,道有啊,你先出去吧。”

道有點了點頭,正要出去,卻忽然一愣,環顧四周:

“師兄,這是我的住處啊?”

“我借用一下不行嗎?”

道缺真人差點氣死,舍棄浮塵不用,脫了腳下的千層底,就要拍。

“別打別打,恩師在世之時曾有言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那你別逼貧道咬你!”

道缺真人的回應也很快:

“而且,哪一個道士,莫不是入錯了宗門?你要當君子,你去千鈞書院啊!”

老道士叫罵不休,道有真人抹頭就跑。

江然看他背影一眼,這才看了看道缺真人。

道缺真人則看了看窗外。

那邊葉驚霜和葉驚雪兩個正在偷窺。

看完了她們兩個之後,道缺真人繼續看江然。

江然笑:

“無妨。”

“隨你。”

道缺真人至此方才歎了口氣:

“道淵啊……你到底是什麽人?”

事到如今,道淵也知道沒有餘地了。

輕輕出了口氣,伸手撤下了臉上的蒙臉巾,漏出了他那頗為蒼老的麵容。

他先是麵無表情的看了江然一眼,冷笑一聲:

“江大俠,果然聰明絕頂。

“明明和道缺從未見過,卻偏偏能有這般默契。

“但凡你有所發現,流出任何破綻,我隻怕都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你錯了。”

江然搖了搖頭:

“當時我漏出破綻了,有一瞬間,我的眼神出現了變化。

“是你沒有注意到而已。”

“……”

當時人多眼雜,又有幾個人能去一直留神江然的眼神?

道淵覺得,江然這話,簡直如同放屁。

“而且……真正讓你落到如今下場的,其實並不是在下。”

江然輕聲說道:

“而是閣下的野心,你太著急了。

“事情發生之後,我一直想要留下來,是因為,我留下來,你行事就有顧慮。

“畢竟在下頗為難纏……

“你想要做事方便,自然我不能在場。

“所以,白日裏你便要將我趕走。

“其後不惜‘自殺’也希望我可以離開道一宗……

“因此我就知道,你真的是急不可耐。

“隻要我一走,你便會立刻動手!”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江然和驚霜驚雪兩個人回到道一宗,江然便已經發現,有人藏在道有真人的房間之內。

隻不過這個時候,並不是站出來將他抓住額時機。

所以江然也好,道缺真人也罷,都在等。

等一個讓他無可辯駁的時機。

便是他對道有真人狠下毒手之時。

道淵真人沉默,輕輕歎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確實是太心急了。

“隻是,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太久……

“因此才會沒有識破道缺的把戲。

“隻以為是他們為了方便於我,這才有此一招。

“更是急於求成,讓你看到了破綻。

“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我無話可說。

“隻是我不知道……師兄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破綻的呢?”

“因為貧道有些話,隻跟你說過。”

道缺真人看著道淵的眼神就比較複雜了:

“可是為兄不懂。

“你到底在等什麽?等為兄當真羽化登仙?

“就算真的讓你等到了,這宗主之位,還有青源呢……”

“你確定,青源能夠活著從青國回來?”

道淵真人忽然冷笑一聲:

“金蟬國師的弟子,親赴青國。

“你以為,白玉樓這青國第一高手的名頭是假的嗎?”

“你將青源的消息,通知了青國?”

道缺真人豁然色變:

“你當真……你當真這麽做了?”

“自幼時開始,我便比你強。

“什麽都比你強……

“有道經我三日便有氣感,修行不足三月,就已經突破第一重境界。

“你卻足足用了一年。

“讀道經,參學問,坐而論道,你又什麽時候勝過了我?

“那時候,就算是恩師都說過,將來道一宗需得我來掌舵。

“可誰能想到,一朝頓悟,你忽然便突飛猛進。

“那些人……就全都以你為首。

“就算是師父,都讓我莫要失去平常之心……需得上下求索。

“可是,可是憑什麽啊?

“這不公平!

“你能頓悟,為何我不行?

“你可以突飛猛進,我也想突飛猛進……我於瀑布之下悟道,於江湖之中苦行,體會紅塵萬種,心中塵埃卻從未洗盡。

“反倒是越積越多……

“憑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道缺……你可知道,我心中到底有多恨你!”

道淵真人看著道缺真人,眸光之中,隱隱泛起血色:

“我不甘心……

“我看著你繼承了師父的衣缽。

“我看著你做了金蟬的國師!

“我看著你風光無限,我便咬牙切齒……

“這些恨意,便好似毒蛇鑽心……讓我不得解脫!!”

江然眸光一沉,就見原本軟軟在地上的道淵真人忽然淩空而起,雙眸之中血色大放,一股股紅色的罡氣於周身之間流轉。

道缺真人怒喝一聲:

“事到如今,還不幡然醒悟!你竟然……是要入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