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千秋倒是不太想跟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麵。
主要是因為,他越來越拿不準江然的路數了。
這人到底是誰啊?
永寧寺底下的這一出牢獄,已經存在很久了。
這一二十年的時間裏,始終相安無事。
所有人都知道,這地底下關著一個大高手,前不久老方丈又帶了另外一個老頭進來。
那老頭看上去笑嗬嗬的,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結果也被帶到了最下一層。
不過至此,仍舊是一片平靜。
一直到江然他們兩個過來,整個平靜就徹底給打破了。
現在人都已經從下層打到這一層了……
自己這幫人又該怎麽幹?
是跟著他們一起往外打?
還是老老實實在原地待著?
待著倒也沒有什麽所謂,無非就是失去了一次出去的機會。
可若是跟著江然一起打了出去……那誰知道這人轉過頭來,對他們又會是什麽樣的態度?
這人武功太高,自己一招之下就敗了。
回頭豈不是得任憑人家隨意拿捏?
耿千秋這邊心有千千結,各種想法接踵而至。
江然這邊則又已經跟渡魔冥王交上手了。
這渡魔冥王血氣好似無窮無盡,兩手燃血刀,所過之處石頭直接化水,可謂是摧枯拉朽。
偏偏落不到江然的身上。
偶爾有血氣沾染,也是不痛不癢,讓渡魔冥王大感迷茫。
不知道江然學的這到底是什麽武功?
何至於連燃血刀都對他沒有什麽效果?
而比拚內力方麵,說實話,渡魔冥王際遇特殊,他這輩子何人比拚內力就沒有怕過。
哪怕是當年江天野,在內力方麵和他相比,也是遜色三分。
可此時此刻和江然對碰,卻沒有一次能夠占據上風。
他到底是前輩,甚至就連江天野在他麵前,都矮了半輩。
麵對江然,一開始的時候還是端著架子的,內力動用不足五成,這還是為了給江然一個下馬威。
結果被江然一句‘不到兩成’直接給弄不會了。
此後內力每每提升,想要揭破江然這小騙子的謊話。
可他的內力提升,江然的內力也跟著提升。
兩個人交手到現在,內力觸碰足足一十三次,自己卻沒有一次能夠占據上風。
這讓渡魔冥王越打越是驚愕。
心中惱怒和喜悅同時滋生。
隻是打到現在,他越來越覺得,這地方施展不開手腳,在一腳送出,暫且得了片刻喘息之機後,渡魔冥王便大聲喝道:
“這地方逼仄狹窄,不適合你我交手。
“可敢跟本王,出去一戰?”
“隨意。”
江然淡笑一聲:
“冥王想玩,晚輩安敢不從?”
“好!!”
渡魔冥王哈哈大笑:
“有點你爹的意思了……”
話音至此,他抬眸一掃,當即氣沉丹田,猛然一拳直擊向天。
轟然一聲炸響。
頭頂頓時被拳勢轟開了一個碩大的窟窿。
他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第一層。
江然便緊隨其後。
兩個人剛剛離去,耿千秋這邊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聽到破風之聲響起。
一抬頭,就見到方才跟在江然身邊的那個姑娘,一手提著一個老頭,一手拽著一個和尚。
也從下層跳了出來。
環目四顧,然後問耿千秋:
“他們去哪了?”
“……上去了。”
耿千秋指了指頭頂。
“哦。”
唐畫意點了點頭,正要跟著往上走,又納悶的看了耿千秋一眼:
“你們不走?”
“……”
耿千秋呆了呆:
“我們可以走?”
“不可!!!”
被唐畫意抓著的老和尚,也就是永寧寺的方丈,連忙說道:
“絕對不可,被關押在這裏的都是罪大惡極之輩。
“若是放走了,後患無窮絕對不可讓他們離開!!”
“放屁。”
老教主聞言忍不住出言反駁:
“老夫這般為人誠懇,善良踏實的好人,都被你們關在這地下,可見你這永寧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關押的多半都是良善之人。
“還是全都放了的好。”
老方丈險些氣的翻白眼,你什麽樣的人還用我來多說?
江天野之前的魔尊,現如今魔教的教主。
你敢自稱良善?臉都不要了!
唐畫意不在意這兩個人爭吵什麽,她之所以慢了江然這麽長時間,也是因為江然和渡魔冥王走了之後,她方才有機會將這老方丈生擒活捉,否則就方才那兩個人交手的氣場。
她都不敢輕易出手。
一不小心卷入兩人戰圈之中,可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現如今拿住了老和尚,帶走了老教主,又看了耿千秋他們一眼:
“你們隨意,我先走了。”
說完之後,縱身一躍,跟上了江然的腳步。
隻是到了第一層之後,發現江然和渡魔冥王又提前了兩人一步,前往了誦經窟。
因為誦經窟的所在,並非是在兩個人的正上方,所以這一次他們走的是正常的暗道。
唐畫意帶著兩個人,順著暗道往前走。
很快誦經窟就已經到了。
隻是剛剛來到門口,就發現方才還彼此爭鬥的江然和渡魔冥王,此時正聯手應敵。
周遭全都是誦經窟的老和尚。
這幫老和尚可不簡單,他們不僅僅隻是永寧寺的人。
可以說大梵禪院的和尚,在這其中占據了絕大多數。
這些和尚成群結隊,各個都是修煉了一輩子的老把式。
內功深厚不說,眾人聯手,更是隱隱成陣。
此陣無名,乃是得自於佛經。
一直誦經一直誦經,慢慢就自這當中摸索出了這門陣法。
耿千秋等人調侃此陣為痛改前非大陣。
是因為這幫老和尚守在這裏,誰不痛改前非,妄想要逃。
那就將他們打的回去繼續痛改前非去。
而江然和渡魔冥王驟然現身。
先前跟江然說話的那個老和尚便開聲斷喝: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說著一大幫和尚,當空出手。
或者點指,或者出拳,或者翻掌。
各路手段層出不窮。
並且與誦經之聲產生共鳴,一刹那讓人好似置身於西天靈山之中,被萬佛強行超度。
這一下哪怕是江然都感覺有點壓力。
渡魔冥王也是吃驚不小:
“這二十年來這幫老和尚精進不小。”
顧不上和江然分勝負,便和這幫和尚淩空交手。
然而和尚無窮無盡,內力更是無邊無際。
圍攻之下,渡魔冥王固然是能夠奮起殺人,卻也會被其他和尚擊中。
一下兩下倒是無妨,倘若多了,也難免會蟻多咬死象。
當其時,就見渡魔冥王怒喝一聲,兩掌一分,血色刀芒形如八字,分斬兩側。
砰砰砰砰碰!
接連炸響傳出,這兩式燃血刀,硬生生在一側佛窟之上烙下了兩道巨大的傷痕。
波及十餘個老和尚同時吐血。
有的翻身跌落地下,有的勉強支撐,口稱‘阿彌陀佛’。
梵音更勝!
聲聲入耳,引得渡魔冥王眸中紅芒都隱隱淡化了幾分。
反觀江然,卻好似全然無事。
這梵音對他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影響。
渡魔冥王見此也不意外。
畢竟江然方才出手就是大金剛伏魔拳。
可見這個魔教少尊,對佛門武功了解極深。
而就在此時,這群和尚同時出手。
一道道內力在梵音之下,揉成一體,無差別的朝著江然和渡魔冥王轟擊而下。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江然兩手一分,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層罡氣無形間將他和渡魔冥王盡數籠罩在內。
天意倒懸不滅神功!
這是不滅罡氣!
砰砰砰!!!
力道接連落在不滅罡氣之上,卻又以更快的速度返還回去。
唐畫意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這一幕她看的多了,本以為這一次老和尚們必然會自食其果。
卻沒想到,老和尚們見機不對,同時口誦經文,身上泛起道道金光。
隱隱間,整個誦經窟內,這連城一片的金光竟然形成了一個佛祖法相!
將這幫老和尚們,盡數覆蓋其中。
“不動如山!”
唐畫意對這一招實在是太熟悉了。
大梵金剛訣三重法相,不動如山。
然而尋常人施展,往往出現的是羅漢法相。
江然最初的時候施展這門絕學,現出的是一個穿著道袍的和尚虛影。
這是因為江然雖然催動大梵金剛訣。
但實際上根子卻是造化正心經,造化正心經乃是正宗的道家武學。
這才弄出了這不倫不類的法相。
現如今他將這門武功改進了數次,更是將這法相精簡。
直接貼在身上,好似穿著一身道衣,防禦效果更加顯著。
至於法相……則是他施展天覆神掌等一幹武學的時候,方才會展現出來,從而增強威力。
而現在,這幫老和尚施展的不動如山。
竟然直接呈現出了佛祖虛影。
顯然是在這一門武學之上,推陳出新,達到了更加可怕的高度。
江然的不滅罡氣返還的內力,其根基乃是在於老和尚們所用的功力。
如今這力道落在這誦經窟的佛祖虛影之上,除了點點波瀾之外,便沒了半點痕跡。
唐畫意的眸子裏泛起了凝重之色,就聽老教主沉聲說道:
“這幫和尚不是善類,今天想要從這裏闖出去,恐怕不太容易了。”
不太容易,卻不是做不到。
一個當代魔教少尊,一個昔年的渡魔冥王。
硬打硬進,想要闖出去也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唐畫意正想開口,就聽到身後腳步聲接連傳出。
一回頭,卻是第一層被關押的那些人,一個個如同瘋魔一樣的往外闖。
唐畫意頓時一愣。
她剛剛從第一層經過,牢籠全都關的好好的。
這幫人又被人灌了藥,內力全失,他們是怎麽衝出來的?
但是看到最後的耿千秋等人之後,唐畫意就明白了。
這是把他們放出來當炮灰,提前探路了?
正想著呢,這幫人就已經越過了唐畫意,衝進了誦經窟內。
然而剛剛進來,方才還如同瘋魔一般的一群人,各個臉上換上了一層寶相莊嚴。
情緒刹那之間就給撫平,好似當真是到了靈山之上,被超度成佛。
“……這是什麽東西?”
耿千秋站在唐畫意身邊,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永安寺的和尚,什麽時候有這麽邪性的武功了?”
“阿彌陀佛!”
永寧寺的老方丈聞言當即反駁:
“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如何算是邪性?諸位施主心中惡念不斷,自當超度惡念,恢複本真。”
“……你管這叫恢複本真?”
耿千秋看著那群莫名其妙跌落在地,跟著一起念誦經文的囚犯。
覺得這老和尚多半是瞎了眼。
他們被關在永寧寺下,這幫和尚天天念經誦佛,其目的是什麽,他們其實都知道。
但誦經隻是起到輔助作用,不可能真的通過經文,強行改變一個人。
除非那是魔教的渡魔冥王,以入魔經扭曲人的心性。
亦或者是被心魔念侵入了心神。
佛門武學對抗魔教,往往則是以佛經護持本心,再通過佛法對抗魔功。
可如今所見,這分明是通過佛經強行將人度化。
這根本就不是度化,這是扭曲!
其根本來說,和魔教根本沒有任何不同!
“好一個恢複本真!!”
渡魔冥王聞言也是哈哈大笑:
“著實是叫本王大開眼界!”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看了江然一眼:
“本王用你來護?”
“順手而已。”
江然輕輕搖頭:
“別說是你了,縱然是一隻貓,一條狗,於這情景之下,我也會護一護的。”
“……”
渡魔冥王臉色發黑。
這混小子根本不會說話!
當即一擺手:
“這陣法有趣,想要渡人成佛?本王偏偏要帶人入魔!!
“我勸你最好捂著耳朵,莫要聽講!!”
渡魔冥王言說至此,忽然盤膝而坐。
雙眸之中紅芒大盛。
口中同樣訴說經文,然而卻是離經叛道。
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叫人不要尋到規矩,要遵循心中所想,求心中本魔。
心中生出殺意,那便當殺人。
心中生出惡意,那便當行惡。
心中生出欲念,那便當行樂!
心中所求,乃是人之根本,人生一世,本是苦短,何苦在這短短歲月之中,按照那些規矩教條,苦苦遵循,最終百年回首,卻發現心中所想,一無所成。
這些文字配合渡魔冥王的內力,一字字吐出,便叫人覺得微言大義,乃是世間的根本道理。
當即便有人怒喝一聲,伸手撕開衣服,撲向了身邊的一個女子:
“我再也忍不了了!!”
而那女子則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脖子上,鮮血淋漓,口中則笑的猖狂。
緊跟著她翻身而起,抓著人就想咬:
“好餓,我想吃肉,吃肉!!”
她被關押在永寧寺下已經很久了,永寧寺畢竟是寺廟,不可能給他們葷腥。
此時此刻她最想吃肉,等不及吃熟的,那身邊有誰就去吃誰。
一瞬間,方才還寶相莊嚴的一群人,這一瞬間各個麵目猙獰。
都為了心中所求去做事。
有人貪婪弑殺,有人想要及時行樂,也有人放聲高歌,還有人抱頭痛哭。
耿千秋等人隻看的汗毛倒豎。
此時此刻,他們總算是知道,那個和江然交手的狂笑之人到底是誰了。
他竟然就是魔教已經失蹤了將近二十年的渡魔冥王!!
與此同時,耿千秋都在感覺自己的心態在發生改變,心中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這一瞬間他最想要的是出去。
所以,再糾結了片刻之後,他終於一步踏入了誦經窟。
然後坐在了渡魔冥王的身後,跟著他一起念誦入魔經。
隨著他有這般的動作,身後的幾個人也發生了不同的改變。
有人忽然重新回到了囚籠之中,不再想著出去。
外麵值得在意的人都已經死了,值得留戀的事情一件都沒有。
出去又能做什麽?
還不如就在這永寧寺下,安度餘生。
也有人原本親密無間,轉眼之間就開始生死相搏。
彼此之間本就有著滔天的仇恨,無非是因為想要逃出去的這個念頭,讓他們摒棄前嫌。
現如今隻覺得渡魔冥王言之有理。
人生苦短,何必多做躊躇?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方為至上之策!
唐畫意對周遭一切全都看在眼裏,眉頭微蹙,感覺渡魔冥王這是在瞎胡鬧。
然後就聽到她手上那老和尚忽然開始痛哭流涕。
瞥了一眼:
“你哭什麽?”
“老衲後悔啊!!!”
老方丈哭的淚眼朦朧:
“當年本有青梅相伴,卻因為家裏窮,實在是活不起了,方才出家為僧。
“若是不然……現如今孫兒都能出門打醬油了!”
“……”
唐畫意哭笑不得,這老方丈的定力,多半也不過如此。
而江然則若有所思的看著這渡魔冥王,入魔經聽在了他的耳朵裏,雖然有些內容挺有道理。
可大多數都是莫名其妙。
在沒有了渡魔冥王入魔經內力的蠱惑之下,這些內容就顯得乏善可陳,變成了胡說八道。
再抬頭,卻發現,覆蓋在那誦經窟之上的巨大佛祖法相的雙眸,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逐漸侵染了一層血色。
這入魔經再厲害,難道還能將佛祖給說的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