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七月,太陽也越發的厲害。

雲和山山腳下,一處平日裏行人寥寥無幾的茶肆裏,這幾日南來北往的行人卻是越來越多。

此時此刻,一個麵有鬱鬱之色的男子,忽然狠狠的放下了手裏的茶碗,放聲痛哭,大聲哀嚎:

“道消魔長,道消魔長啊!!

“這魔教少尊,豈敢,豈敢如此行事!?”

此話一出口,茶肆裏行色匆匆的旅人,各個都是臉上複雜。

但也有不明所以之人,詫異的看向周遭:

“這是怎麽了?魔教少尊是誰?他做什麽事情了?”

“唉……你們是初來乍到的吧?這消息剛發生沒幾天,估摸著你們也不知道。”

旁邊一個帶著行囊的漢子,歎了口氣說道:

“就在半個月前,魔教的人忽然重現江湖,大鬧皇宮。

“竟然當場打死了皇上!

“還將那些皇子公主,皇室貴胄,全都殺了。

“當時,恰好有咱們江湖上的正道弟子也在……與之開展一場大戰。

“卻不想,那魔教少尊雖然年輕,但是一身魔功天下無雙。

“不僅僅當場打死了許許多多的江湖高手。

“更是連大梵禪院的方丈住持,以及一位據說是很多年不曾現身江湖的江湖名宿,都打死在了宮牆之外。

“這件事情鬧得太大了……

“消息傳揚開來,大家夥人人自危。

“現在金蟬步步緊逼,皇室又出了大事。

“青國……青國……”

他說到這裏,聲音都在顫抖,可最後那兩個字,還是沒有說出口。

“什麽?”

幾個未曾聽到消息的,忽然聽到這話,也全都是臉色大變。

他們這些人,多數都是尋常百姓,也有商賈之流,縱然是對江湖了解有限,卻也知道大梵禪院是幹嘛的。

“這魔教猖狂,竟然到了這個程度了?”

一人有些不敢置信。

就聽另有一個聲音傳來:

“這事情傳的亂七八糟,誰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麽。

“有傳說是魔教少尊出手,先殺皇上,再殺正道高人,意圖毀我青國根基,占我土地,殺我百姓。

“也有人說,這是……這是……”

他說到這裏,有些猶豫,最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又坦然了:

“說這是先帝造孽!

“據聞當日有人曾經見到,二十年不出江湖的逐月箭重見天日。”

“逐月箭?昔年金大將軍的逐月箭?”

有人愕然開口。

“正是。”

那人說道:

“我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反正坊間一直都有傳言。

“說昔年金大將軍滿門,其實是有冤屈的。

“當年關於金大將軍的事情,也確實是有很多事情未曾交代清楚。

“稀裏糊塗的,一夜之間就給滅了滿門。

“其後就一直都有人說,金氏一族還有餘孽在世,將會卷土重來,手持追雲弓,以逐月箭將皇上射死在龍椅之上,從而報這潑天的大仇!”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輕輕點頭,也有人一臉迷茫。

那開口說話的人則繼續說道:

“所以啊,皇上到底死在了誰的手裏,這事還真不好說。

“指不定就是被那逐月箭,一箭射死在了龍椅上。

“好叫金氏一脈的人,報仇雪恨了。”

眾人聽完之後,腦子裏又是連番上演小劇場。

可二十年前的事情,現在再說,有點太過於古早了一些。

如今傳閑話的多,能夠拿出證據的又少,隻是憑借猜測說事。

然後就又有一個人開口道:

“你們聽到的都是隻言片語,我倒是聽到了一些真東西。”

“你憑什麽說自己聽到的就是真東西了?”

“是真是假,咱們可以分辨一下。”

後來說話這人開口道:

“我聽到的是這魔教少尊的身份……你們可知道,這魔教少尊,究竟是什麽人?”

大家夥紛紛搖頭。

魔教少尊,光是這四個字,就足以止小兒夜啼。

誰還會去在意,這人是什麽身份?

後來說話那人冷笑一聲:

“告訴你們,有人說,此人便是金蟬來的那位驚神刀江然!!”

“什麽!?”

“金蟬賊子!?”

“金蟬難道是和魔教勾結?這才會對咱們青國不宣而戰。”

“若當真是此子,那其人……其人果然是其心可誅!”

待等眾人聲音逐漸平息,後來說話那人方才繼續說道:

“這件事情,我是從一個身處六門之中的朋友口中聽來,基本上可以確定是真的。

“不過這人來到咱們青國之前,其實並不是打算殺皇上的。

“據聞,六月十五的時候,七安鎮內曾經有過一場正魔之間的較量。

“也是那一場,魔教少尊現身江湖。

“曾有言道,金蟬和青國之間的戰爭,皆是因為一個名為‘天上闕’的江湖組織於背後搞鬼。

“他們殺了小皇子,嫁禍給金蟬長公主。

“其後再想要殺了金蟬長公主的時候,被一個高手出手給救下了。

“金蟬的長公主就此逃脫一死,其後也是經曆了九死一生方才回到了金蟬京城。

“然後便有了,金蟬長公主出使我國,解釋當中由來的一幕。

“而那會,尚未暴露魔教少尊身份的江然,擔任的便是護衛一職。

“卻沒想到……其後又發生了種種事由,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劍指這位驚神刀。

“引得他開始懷疑,當今聖上得位不正,其背後另有陰謀。

“這才有了青鸞殿上,一怒弑君之舉。

“另外,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傳言之中,死在了他們手裏的那些天家貴胄,其實早就被人殺死,就被安置在了青鸞殿下的地宮之中。

“這地宮的門戶,還是這位魔教少尊親自找到,帶領正道中人進去查看的。”

一番話盡可能的詳盡,將江然曾經在七安鎮裏說的話,以及各種各樣的情況,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說到了此處,終究有人搖頭:

“那怎麽就不可能是魔教殺人之後,再將人放到了地宮之中?”

“更何況,如果這地宮當真隱秘,這魔教少尊,又如何能夠發現?”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不是他做的,於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就敢對聖上出手,這也是一個忤逆犯上之罪。”

眾人紛紛開口,後來說話那人呷了一口茶,翻了個白眼:

“我不過就是將聽到的事情給你們說一遍罷了,人家怎麽說的,我就是怎麽傳的。

“怎麽,我還得去皇都裏調查一番不成?

“不過,那地宮就在青鸞殿下,如果真是這魔教之人殺了人以後,搬運過去的,那可見皇宮大內他們也可以行動自如。

“真想要殺人,何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

“這……”

幾個反駁的,一時也是啞口無言。

感覺這話確實是有道理的。

隻是這樣一來,這魔教少尊殺了皇上,難道是想要給他們青國撥亂反正?

將這真相大白於天下?

眾人一時之間都不願意相信。

當即便有人說道:

“即如此,那他們之後為何還要大開殺戒?”

“因為……咱們的人,不讓他們走啊。”

“為何?”

有人直接問出。

隻是問出來之後,卻被不少人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

後來說話那人更是無奈的擺了擺手: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那人頓時不忿,想要追問個究竟。

隻是在場都沒人理他。

而隨著這人的一番話說出來之後,眾人圍繞此事又開始議論不休。

有人堅持魔教就是可惡,這一切都是魔教幹的。

目的就是為了滅他們青國。

說什麽天上闕雲雲,都是借口,都是扯淡。

反正到現在為止,他們都不曾聽說過天上闕的事情。

可能全都是魔教的推脫之言。

也有人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魔教也沒有道理莫名其妙的牽扯一個莫須有的存在。

而且,青帝是真是假姑且不論,那些天家貴胄,確實是被人早就殺了,扔到了青鸞殿下的,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又不是魔教幹的。

那要麽就是青帝自己做的,要麽就是真的有一個天上闕在背後攪動風雨。

前者帝王無情,百姓又會有幾天好日子過?

後者……那他們不僅僅不應該責怪魔教,反倒應該感謝人家,揭破真相。

當然,還有人覺得,爭論這些都沒有意義。

一群市井小民,影響不了天下格局。

事到如今,青國快要跌入窮途末路之中。

應該如何自處,怎樣謀求一條生路才是重點。

茶肆之中最先嚎啕大哭的那個人,正是因為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方才痛哭流涕。

而今日除了一些不明情況的,很多人也都是從此路過,想要去奔一個前程。

總歸來講,不能大難臨頭原地等死。

不過話說到這份上的時候,便有人提出來:

“與其在這裏說這些不著邊際的,還不如想想,怎麽樣才能渡過前麵的雲和嶺!

“聽聞不久之前,有一夥強人在這裏駐紮,打劫過路行人。

“周圍大大小小七八家山寨,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被他們盡數收編。

“如今勢力龐大,已經是方圓百裏之內的獨一家。

“他們雖然不曾真個殺人,但是想要從這裏過去,也得扒一層皮。

“諸位消息靈通,顯然都是有門路的人物,不知道可有人能夠跟這寨子搭上話?”

話題至此,又是另外一番熱鬧。

卻沒有人察覺到,在這茶肆一角,有幾個人聽到他們談論這個,便起身離去。

走出了茶肆有一段距離之後,當中一人方才開口: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這個消息一直都在朝著外麵蔓延,速度之快,有些不同尋常。”

開口的是一個年輕人。

麵容堅毅,年紀很輕,脊背挺的筆直。

好似一杆昂揚的鐵槍。

另外一個聲音卻極為蒼老,蒼老之中還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尖利:

“應該是有人在暗中故意擴散。

“有意推波助瀾,這才能夠在短短的時間之內,蔓延至此……”

他說到這裏,眉頭微蹙:

“隻怕,又是他們的手筆。”

“其他的姑且不論,如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長公主安危如何,卻是一句話都沒有。”

那年輕男子眉頭緊鎖:

“也不知道殿下她如今情況如何?”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那蒼老的聲音輕笑說道:

“倘若長公主當真有個三長兩短,不會這般毫無動靜。”

年輕人點了點頭,卻又看向了另外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年輕人:

“趙晨,你怎麽一語不發?”

趙晨深吸了口氣,緊了緊手上的單刀:

“他們竟然誣賴師父是魔教少尊……當真豈有此理!

“若師父是魔教少尊的話,他們又安能活到現在?”

餘下兩個人對視一眼。

這兩個人,一個是王景元,另外一個正是徐慕。

這一趟護送長公主,除了江然之外,還有軍伍扈從,領軍的將領便是王景元。

徐慕則是原本藏在金蟬皇宮裏的老太監,修煉了一輩子的元陽功,結果在江然麵前便好似三歲孩子耍大刀。

可謂是遭受到了天大的打擊。

其後想要行走江湖,陰差陽錯的,卻是跟在了江然的身邊。

先前江然一行人來到青國,身份暴露之後,江然便和他們兵分兩路。

他自己帶著一群人,護送長公主他們去皇都。

王景元這一行因為人多眼雜,不易躲藏。

便讓他們於別處等待,自行謀生。

如今一別,他們這邊暫且算是站穩腳跟,就在這裏等著江然他們回來之後,好跟他們會和。

卻沒想到,江然沒等到,先等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此時此刻兩個人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趙晨,都有些神色複雜。

京城之外,血蟬的兩位頂尖高手,率領眾多血蟬之中的好手,刺殺天子。

那一戰之中,江然已經自爆身份。

自己正是魔教少尊。

這件事情,王景元之外,徐慕也知道。

包括跟在江然和長公主身邊的柳木成也知道。

偏偏他的親傳弟子對此事一無所知。

還以為是別人故意誣陷自己的師父……

這多少有些好笑。

卻不知道這孩子知道了之後,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徐慕想了一下笑著說道:

“可如果你師父,確實是魔教少尊,卻又偏偏不殺他們,又當如何?”

“啊?”

趙晨一愣,撓了撓頭,幹笑一聲:

“師父聰明絕頂,他為何不殺他們,我哪知道?”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你什麽。”

徐慕歎了口氣,感覺趙晨天性魯直,除了練功的時候賣力之外,其他的時候,都有些懵懵懂懂。

卻偏偏能夠得到江然這般高手的青睞,納入門牆之下。

真可謂是天降鴻運。

讓人羨慕的心裏發狂。

說實話,如果江然願意點頭,徐慕都想納頭就拜。

可是他這個年紀,轉拜江然為師,申屠烈那邊隻怕死的心都有了。

當日京城郊外那一戰,江然不過隨口指點兩句,申屠烈都恨不能當場自戕……這事如果成了真,申屠烈估摸著也真就不想活了。

想到這裏,徐慕歎了口氣,都怪自己當時太年輕,早早地收了弟子,現如今做事還得畏手畏腳。

幾個人隨口說話,溜溜達達的就入了雲和嶺。

再兜兜轉轉,片刻之後,一座山寨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長公寨!

長公主。

這山寨的名字,差點就要把長公主三個字全都寫出來了。

“也不知道長公主聽說了這山寨之後,能不能想到在這裏占山為王的是咱們?”

王景元說到這裏還有些糾結:

“也不知道長公主知道,咱們這幫人竟然落草為寇了,又會何等反應?”

徐慕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想了一下說道:

“我覺得有點懸,這怎麽聽都像是一個姓長公的人,建的山寨。”

“……有姓長公的嗎?”

“姓什麽的沒有?”

徐慕搖了搖頭:

“天下姓氏無定式,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改名換姓的多了去了。

“什麽被仇家追殺啊,躲避厲害的人物或者是勢力,無奈改名換姓,生兒育女,一直到死都沒能告訴孩子他真正的姓氏是什麽的都有。

“不少莫名其妙的姓氏,都是這麽流傳下來的……”

“……”

王景元頓時泛起了危機感:

“不行的話,還是再改一個?”

“別折騰了,一個山寨名字,你改來改去的都七八次了……累不累啊。

“你不累,弟兄裏那個會雕匾額的兄弟都快要哭死了。

“我前兩天看他雕刻完了真快新匾,手上多了七八個大口子,血液都從包紮的白布之下透出來了。

“其情甚慘……你還是歇兩天,至少你等他手上的口子長好了再說啊。”

趙晨趕緊開口勸。

王景元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長好了再說……”

話音至此,忽然眉頭微蹙:

“不對,為何走到現在,不見人影?”

徐慕耳根子一動:

“有打鬥聲……不好!易蒼暝!!”

他猛然抬頭,腳下一點:

“我先走一步!!”

王景元心頭一跳,和趙晨對視一眼:

“我們走!!”

兩個人當即加快腳步大步往前,片刻之後,便已經來到了山寨之中的一處隱秘所在。

這裏這會已經是人滿為患。

不少人躺在地上,口噴鮮血,還有人在給他們包紮。

有沒有死傷暫且不清楚。

再抬頭,就見餘慢慢,徐慕他們正聯手朝著易蒼暝遞招!